第22章 一盤昂貴的炒白菜

  　　人與人之間，分享秘密是最快的拉近距離的方法。陳明碩這句解釋的話透露了自己的生活狀態，也讓他自己有了傾訴欲。他說：“那天你在公園碰上她們，就是趕上圓圓幼兒園放假。我實在分不開身，隻能讓小柔陪著。我特意囑咐了讓小柔不要到處亂跑，就在小區裏玩就好了。可她轉眼就帶圓圓去了公園。那個公園裏本來人也比較雜……唉，總之她就把事情弄得亂七八糟。”

  　　譚麗莎想起那天的事，替陳柔櫻辯解道：“那女的確實很難纏，不怪她。”

  　　“當然那個女的很難纏，但現在就這種環境。這麽小的孩子必須隨時看護。當時小柔讓圓圓排隊，她自己跑去買棉花糖，才發生這種事。棉花糖對牙齒又不好——”陳明碩歎氣：“現在的幼兒園沒事就放假，保姆也是不靠譜，隔三差五就出幺蛾子……算了，不說我這些雞毛蒜皮的破事兒了。今天你突然說不舒服，是不是小柔她們讓你不開心了？”

  　　譚麗莎搖搖頭：“跟別人沒關係。我隻是對自己不滿意。”

  　　陳明碩說：“具體是哪一方麵不滿意呢？”

  　　“所有的地方。長相，工作，性格，一切的一切。把我這個人拆開了，一條一條打分，就沒有哪一條夠得上優秀。”譚麗莎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我小時候最大的優點是什麽嗎？是吃飯不讓人發愁。”

  　　“據我所知，你確實很擅長美食。”

  　　“有什麽用？”譚麗莎苦笑著指了指自己：“沒有這個優點，我大概還能瘦點。我也不能靠這個去當美食家吧？”

  　　“擅長美食是很大的優點，在社交方麵尤其加分。而且，”陳明碩微笑：“你還有個非常難得的優點，我不知道你自己是否意識到了。”

  　　譚麗莎好奇地問：“什麽優點？”

  　　“你看上去很可靠。比方說，如果我要在公司裏選一個員工負責重要的鑰匙，我就會選你。”

  　　“對，所謂的人好。大概算吧。可這個優點不僅沒用，還很容易讓人欺負。”

  　　“我從來不用’人好’這麽虛幻的詞來形容一個人。沒犯法的人，誰又是壞人呢？可靠的意思，是值得信賴。這裏麵需要勇氣，也需要能力。那天你幫助小柔時，非常勇敢，也很有策略。而兼具這兩點是很難的，大部分人有勇無謀，而聰明人又往往不願意惹事。而且，我隻見過你做的兩項工作，但你都做得很妥帖。我並不是刻意恭維你，但是譚小姐，我認為你具備很好的職業潛質。”

  　　譚麗莎從未聽人這樣誇獎過自己。學生時代最喜歡她的老師，也隻是說：莎莎這孩子不錯。

  　　她怔了怔，迷茫地問：“可是，那我為什麽還混得這麽不好呢？我自問也不是不夠努力。可像我這麽不太聰明的人，高考隻能考上一個普通的本科，畢業投簡曆，好工作根本不會給我麵試的機會。我覺得自己簡直天生就輸在起跑線上了。”

  　　陳明碩說：“我也不聰明。第一年高考的時候，我也隻能上一個普通的本科。但是我考了三年。去了北大。”

  　　譚麗莎吃驚地看著他：“真的？”

  　　陳明碩笑道：“當然是真的。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告訴別人，我隨便一考，就上了北大。可惜我沒有那麽聰明。工作以後，我見到了很多極為優秀和成功的人。他們中很多並不聰明。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你知道那是什麽嗎？”

  　　“勤奮？”

  　　“不，是欲望。他們無一例外，都極為渴望成功，所以才能百折不撓，不知疲倦地奔向目標。第一次高考就能考上本科，說明智力已經不是障礙。而高考不過就是那些題。一點點去搞懂，一遍遍去練習，就算複讀不能考上清華北大，985總是可以做到的。關鍵是你到底想不想。”

  　　“你說得對。這麽一說，我確實不夠努力。”譚麗莎想了想，又問：“可是感情上的事，就不是努力就能達到的，對吧？”

  　　陳明碩笑了：“感情的事，我就沒資格回答了。畢竟我是個失敗者。”

  　　譚麗莎想起他離了婚，連忙說：“啊，對不起。”

  　　“沒什麽。隻是很遺憾不能幫到你。”

  　　“我現在有個工作上的困惑，可否請你聽一聽，幫我出個主意？”

  　　“請說。”

  　　“我之前的工作很不喜歡，就辭了職。現在的工作還可以，但我看不出我能有什麽發展空間。而且，我在這裏人際關係上也有點問題。可畢竟我剛來，而且公司對我也還算不錯。所以我很猶豫。”

  　　“人際關係的事會直接影響到你的前途嗎？”

  　　“怎麽叫直接影響呢？”

  　　“比如恨你的人是你的頂頭上司，或者有討厭的同事每天與你作對，但他有後台，是絕對不可能離開的。”

  　　“不，沒有。其實隻是我自己的心情問題。並沒有任何人對我不好。甚至那個人自己也不知道，我不太想看到他。”譚麗莎說著說著，自己心裏就有了答案：“所以我不應該考慮這個因素，對嗎？”

  　　“沒錯。除非你已經有了新的目標，否則沒必要盲目辭職。”

  　　“可我也不知道在這裏我到底能做什麽，也有點怕在這裏是浪費時間。我在以前的公司就是出於慣性，不知不覺就做了很久。浪費了好幾年的時間。”

  　　“既然在這裏有人際關係問題，那麽至少你可以練習一下喜怒不形於色，學會永遠讓別人看不出來你真實的狀態。”

  　　“聽起來像戴上麵具。”

  　　“當然。知道為什麽古代人打仗都要戴上一個可怕的麵具嗎？不僅可以防護麵部，還可以讓敵人看了就害怕。也許你其實怕得要死，可是敵人看到的，隻是一張威武猙獰的臉。”

  　　“我以為隻有對手公司才是敵人，難道自己公司的同事也是嗎？”

  　　“當然。十個小兵隻有一個能升班長。三個班長隻有一個能升排長。你往上走的每一步，都要擊敗和你同級的對手。職場如戰場，氣勢絕對不能輸。聽過那句矽穀創業秘籍嗎？Fake it till you make it——裝到假戲真做，裝到弄假成真。”

  　　譚麗莎從來沒從這個角度思考過職場關係。她覺得自己還需要慢慢消化這些，可已經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了一些未曾捕捉到的線索。她由衷地說：“謝謝，我覺得我明白了很多。陳總，真的很感激你。”

  　　陳明碩笑道：“應該是我要感謝你願意聽——中年男人教年輕人做人，是最油膩最討厭的行為之一。”

  　　“怎麽會？”

  　　陳明碩無奈地說：“怎麽不會？你沒見小柔的樣子？我一說話，她就恨不得捂耳朵。圓圓也經常嫌我討厭。”

  　　譚麗莎想起陳柔櫻無憂無慮的樣子。是，小公主怎麽會需要聽這種往上爬的武功秘籍呢。人家本來就站在城堡的頂端。聽這種話，簡直髒了人家的耳朵。

  　　說著話，就到了譚麗莎家的樓下。在她下車之前，陳明碩誠懇地說：“要是你有什麽工作上的困難，可以隨時找我，簡曆也可以發給我。我可以試著幫你參謀推薦一下。千萬不要客氣。”

  　　譚麗莎感激地點點頭：“謝謝。我要是需要，就給你打電話。”

  　　回到家，Tiffany還沒回來，陸霞正在餐桌前對著電腦忙活著什麽。譚麗莎問：“忙什麽呢？”

  　　陸霞說：“我在做簡曆。”

  　　“你不是剛辭職沒幾天嗎？不好好歇幾天。”

  　　“歇？我可一睜眼就頂著幾百塊錢房貸的人啊。我已經投了一輪簡曆，沒有一個叫我去麵試的。我得把簡曆再好好弄一下。”

  　　“大公司回複速度都比較慢吧？”

  　　“也許有這個因素。但我自己確實也有硬傷。學曆不夠好，也不是科班出身。”

  　　譚麗莎剛剛聽了陳明碩的雞湯，就鼓勵陸霞說：“多投一些公司，多想點辦法，肯定有收獲的。要有信心。”

  　　“借你吉言吧。”陸霞說。她心裏有點不踏實。她一向是吃苦耐勞的卷王之王，隻要簡曆發出去，就會有不少麵試機會。這樣無人問津，還是頭一次。

  　　譚麗莎回到房間裏，想著剛才陳明碩所說的，隻要有欲望，就一定能實現。那麽，她想要的是什麽呢？她想變美，變強大，變成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中的一員。

  　　她想要自己光芒四射，即便是得不到姚望，也不是因為配不上而沒有得到。

  　　她開始認真思索變美的事情。陳柔櫻那樣的美或許難以模仿，但Catherine並非遙不可及。她想起Catherine一襲紅裝的模樣，心裏暗暗佩服。Catherine一定也看得出來姚望喜歡陳柔櫻，可她毫無懼色，正麵迎戰。她何止是臉上戴著麵具，她簡直是全副武裝。

  　　譚麗莎打開前置攝像頭，試著用美顏軟件的模板化妝功能模擬一下武裝自己的效果。美顏軟件的大部分模板都粗糙難看，但它確實像是一個麵具，戴上的人，似乎在昭告外界：我想讓你們全都覺得我很美麗，我過得很好。

  　　豔麗熱鬧的妝容濾鏡換了又換，手機屏幕上的人的表情也漸漸不那麽拘謹，越來越放得開。她正投入地給自己換臉，手機響了，是姚望發來的信息：“你好點沒？到家了吧？”

  　　譚麗莎心裏一暖，正要馬上回複，突然轉念一想：從現在開始，我要裝著不在乎他，我不要再那麽卑微了。

  　　她放下手機，假裝自己沒看到，繼續給自己換臉。她漸漸意識到僅僅減肥是不夠的，還要學會化妝，就又試著在網上搜索一些美妝博主的視頻。看第一個覺得好像有所領悟，多看幾個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而且，彩妝和護膚品不同，五顏六色，五花八門，僅僅是一個眼影盤，就看的人頭大如鬥，陷入選擇困難症。

  　　譚麗莎不知不覺地看了兩個小時，隻覺得筋疲力盡，毫無收獲。這時門響了，是Tiffany深夜歸來。

  　　譚麗莎立刻想到，化妝這件事，為何不請教Tiffany呢？Tiffany也是個會打扮的。她趕緊跑出房間，卻隻看到陸霞在廳裏，Tiffany的房門緊閉著。

  　　餐桌上放著一個嶄新的大牌紙袋，露出裏麵小巧的大牌包，款式眼熟到連譚麗莎都知道這是網上某個名媛款。譚麗莎問陸霞：“Tiffany呢？”

  　　“一回家就衝到房間裏去了，不知道在搞什麽。”陸霞還在對著電腦折騰。

  　　譚麗莎等了好一會兒，Tiffany才出來了，一臉遮不住的甜蜜笑容，過來拿她的新包。

  　　譚麗莎就問：“新買的？”

  　　Tiffany笑道：“好看嗎？”

  　　在譚麗莎眼裏，這種造型和標誌過於顯著的包已經無法令人客觀評價，隻知道拿它的人一定很有錢。但她很捧場地說：“好看，多少錢？”

  　　“這隻官網要三萬多。”

  　　譚麗莎吃驚地指著這連礦泉水都隻能裝小瓶的小包包：“這個玩意兒三萬多？！”

  　　陸霞也從電腦前抬起頭：“這……熊貓皮的嗎？你這是發什麽財了？”

  　　Tiffany的笑容越發甜蜜：“不是我買的，是顧峰送我的。”

  　　“啊？今天是你生日嗎？”

  　　“不是生日。就是他說要謝謝我，就請我吃飯，還送了我一個小禮物。”

  　　陸霞瞪著這個包：“小禮物就值三萬塊？這能折現嗎？他把□□給你了嗎？”

  　　“那怎麽可能？你想什麽呢！我當然要留著自己用了。這個包超火的，現在到處都沒貨，加錢都不一定能拿到呢。”

  　　譚麗莎對美食更感興趣一些：“他請客肯定不一樣吧？都吃什麽了？”

  　　“是米其林三星的館子。”Tiffany本來就滿腔甜蜜想要找人分享，索性坐下來，拿出手機拍的菜給兩位室友看。

  　　譚麗莎一張張地翻著：“這是大白菜嗎？”

  　　“對。家燒膠州大白菜。”

  　　“這是幹炸帶魚？”

  　　“對呀。”

  　　“這是什麽？怎麽看起來有點像紅薯？”

  　　“這是招牌蜜汁紅薯。”

  　　“這是……燉粉條嗎？”

  　　“這叫沙蒜燒豆麵。”

  　　“蒜汁兒的？”譚麗莎自問不是個講究人，但也覺得男女約會吃蒜汁兒食品有點奇怪。

  　　“沙蒜不是蒜，是一種海鮮。”

  　　“好吃嗎？”

  　　“醬汁很濃，很下飯。”

  　　“所以，這吃的是膠東菜？”

  　　“什麽呀，浙江菜！江南菜！”

  　　譚麗莎看著圖片，怎麽看都覺得炸帶魚和燉白菜倒和她的家鄉風味差不多。但她不願意掃興，就沒說出來。

  　　陸霞卻不管那麽多：“你這啥也沒吃著啊？除了帶魚，還有這紅燒肉，就沒肉了？”

  　　譚麗莎打圓場：“這紅燒肉上麵，好像還有兩塊鮑魚。”

  　　陸霞說：“這麽大的鮑魚也不貴吧？我看海鮮大排檔的鮑魚挺大一隻也就十幾塊錢。”

  　　“人家當然早就過了那種胡吃海塞的階段了。這都是這家餐廳的招牌菜。”Tiffany替這頓飯，也就是替顧峰的品味辯解：“最好的廚師，就是把普通的菜，做出非凡的味道。山珍海味做好了不稀奇，白菜做好了，才是功夫呢。再說你以為白菜便宜嗎？這份白菜九十多呢。”

  　　“什麽？九十多一盤大白菜？媽呀，這也太奢華了。那我再仔細看看。”陸霞拿過照片，仔細看了看：“怎麽看都隻是白菜啊！我就不信白菜能有多好吃。”

  　　Tiffany嗔道：“跟你說也沒用。”

  　　譚麗莎說：“我覺得這樣請客倒是挺好的，要是我自己去吃，肯定不舍得花一百塊錢吃大白菜。如果有人請我吃一百塊錢的大白菜，我肯定很高興。聽說，送禮物就是要這樣，要送人家平時自己不會買的。”

  　　Tiffany開心了：“就是的，還是莎莎懂得享受。”

  　　“也說的是。要是有人請我吃，我也樂意開開眼界。”陸霞笑道：“這又是送禮，又是請吃飯的，他這是正式追你了？”

  　　Tiffany喜滋滋地說：“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麽叫算是啊？”

  　　“怎麽說呢……”戀愛中的人總是忍不住要把心事與人分享，Tiffany就把今天的約會告訴了兩位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