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遊樂場的冰激淩

  　　譚麗莎本想直接把老板罵一頓，但其實罵人也是一項技能，平時實踐少，此刻就做不出。她隻是冷冷地說：“我有更好的新工作了。”

  　　老板略覺驚訝，但並不惋惜。雖說譚麗莎剛開發了新市場，但在他眼裏這不過是傻姑娘偶然撞大運。懵懵懂懂的譚麗莎在公司好幾年也沒什麽作為，不可能再創第二次奇跡。現在利潤全部套現，她已經沒有價值。

  　　何況，又是個女孩子，聽說已有男朋友，過兩年隻怕就要結婚。按照勞動法，開掉這樣的老員工，還要給一筆賠償。

  　　腦子裏的小算盤打了一輪之後，他巴不得譚麗莎現在就走，還可以省下一個月的工資。

  　　於是，他馬上在辭職報告上簽了字，言若有憾，心實喜之：“哎呀，恭喜，恭喜啊。按說離職應該提前一個月打招呼，但是那樣多耽誤你去新公司呀。你把工作交接給小趙，明天就不用來啦。”

  　　譚麗莎一怔：“我這邊的工作，一直是小吳比較清楚。”

  　　“小吳也要走了嘛，說是家裏辦了留學。哎呀，我這個小廟，留不住你們這些大神呀。祝你們都前程似錦，以後沒事常回來看看。晚上我請客，咱們吃個散夥飯。”

  　　譚麗莎雖然鐵了心要走，但看到老板對自己毫不珍惜，心裏的氣又增加了三分。之前恨老板不公，現在又恨他有眼無珠。心裏的氣一大，突然之間，她就開了竅。

  　　她也掛上了虛偽的笑容，說：“沒問題。那你叫小趙進來，咱們當麵把交接單也簽了。”

  　　老板說：“小趙這會兒不在。算了，交接單也不重要。”

  　　譚麗莎把交接單推到他麵前：“那就麻煩你簽一下好了。要不然，我心裏不踏實，總覺得工作沒做完。簽了我明天就不用來了，工資也就不用給了。”

  　　老板聽見“工資不用給了”，財迷心竅，馬上就簽了字，還說：“那晚上，就去樓下的川味小炒吧？”

  　　譚麗莎把簽了字的辭職報告和交接單都收好，看著老板的臭臉，把鬱積了很久的心裏話都說了出來：“你就別裝大方了。就樓下那個地溝油飯館，全公司沒有一個人愛吃。再說，下了班誰還願意陪你吃飯。現在公司被你經營得一年不如一年。這錢你還是省著點花吧，少吃幾口，還能晚兩天破產。”

  　　說完，她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出了辦公室。

  　　老板沒想到過一向溫順的譚麗莎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反應不及，目瞪口呆。

  　　譚麗莎回到座位，拿了包就走。有同事不知內情，問：“莎莎，出去啊？”

  　　譚麗莎微笑著說：“我辭職了。大家也要小心。這裏有偷別人客戶的小人，還有在背後攛掇員工互相偷客戶的老板。”

  　　老板這時候才反應過來，氣急敗壞地衝出來，對譚麗莎怒道：“你說什麽？”

  　　譚麗莎已經走到了門口，此刻毫無懼色地回頭，指著老板說：“我說什麽你心裏清楚！你給我小心點！”

  　　其實她隻是隨口說了句氣話。但老板做賊心虛，怕譚麗莎真去給他搗亂。做生意的，想找毛病總是找得到。穿鞋的曆來都有點怕光腳的，他的氣焰頓時就矮下去了。

  　　同事們都安靜了。誰也沒想到平時笑嗬嗬的譚麗莎突然變得這麽鋒芒畢露。有人心裏暗暗叫好，但想到自己還要繼續幹，不想得罪老板，也就保持了沉默。

  　　譚麗莎一路出了辦公樓，一直到了樓下，才看到小吳匆匆追了出來。她說：“莎莎姐，我也要走了。反正我是實習期，走了也簡單。前兩天沒跟你說，怕影響你心情。”

  　　譚麗莎沒想到，最後隻有這剛來幾天的實習生與自己倒有幾分真心。她曾經以為這間不上檔次的小公司氣氛好，有溫情，老板總說大家是一家人。

  　　此刻才知道，原來再小的公司也隻是工作的地方，並不適合建立友情。而所謂一家人，不過是老板少給錢的借口。

  　　雖然對老板的痛斥出了一口惡氣，但譚麗莎心裏並不痛快。她覺得自從她下定決心逆襲以來，生活似乎變好了，可也似乎變壞了。在付欣悅的眼裏，她是進步了，上層次了。可實際上，李澤也好，老板也罷，他們對自己都沒有任何留戀之意。除了減掉幾公斤之外，她沒有任何真正的成績。就連今天的硬氣，也是因為有了姚望的幫忙。否則，她並不確定自己能找到一份新工作。

  　　她看不起朱美俏用圖片製造虛假繁榮。可她怕自己其實也是虛假繁榮。她茫然地走著，路過一個公園，看到圍牆裏大大小小的娛樂設施，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她還不知道人分三六九等時那無知而快樂的好時光。

  　　她買了票，進了公園，走到遊樂區。她想玩碰碰車，想坐旋轉木馬，想在湖裏踩著鴨子船。可一個人做這些事有點傻，還有點慘。也許下次可以叫Tiffany一起。

  　　耳邊傳來叮鈴叮鈴的聲音，是買冰激淩的小屋在播放音樂。她突然很想很想吃一份遊樂場裏的冰激淩。每個孩子都愛冰激淩裏，而遊樂場的冰激淩又格外好吃。她曾經以為遊樂場的冰激淩有神秘的配方，現在才知道，那神秘的配方，就是無憂無慮的童年。

  　　而此刻，看著孩子們手裏舉著的冰激淩，她第一反應是：這是一份發胖的甜品。

  　　但隨即她決定：不行，我今天就是要吃一個！晚上去跑步機上多跑一會兒就好了。

  　　她走到窗口，買了個巧克力和香草的雙色甜筒。她喜歡巧克力微苦的醇香，也喜歡香草芬芳清新的味道。如果人生也像這雙色冰激淩一樣就好了，左轉右轉，都是享受。可惜，人生大部分時候是左轉右轉都不行。冰激淩裏麵藏著令人發胖的卡路裏。

  　　她舉著冰激淩，用手機對著後麵的旋轉木馬，想要拍一張漂亮的照片。正在根據光線調整角度，突然就聽見一陣喧嘩，混雜著孩子的哭聲。原來旁邊排隊的孩子有了矛盾，有個小女孩被打哭了。

  　　打人的是個小男孩，個子並不高，但是很厲害。他霸道地用手推小女孩：“你讓開！”

  　　小女孩一邊哭，一邊倔強地抓住欄杆：“我不讓！你插隊！我先來的！”

  　　原來下一場就要開始了，小男孩的位置靠後，可能要多等一場。他就要插隊。

  　　這一幕讓譚麗莎想起了小時候，有次坐滑梯時，她被幾個壞小孩扔了一臉沙子，她不會還擊，隻會嚎啕大哭。等媽媽跑過來，幾個壞小子早就一哄而散。去找家長理論，人家笑嘻嘻地一句“小孩子鬧著玩”，就什麽辦法也沒有。

  　　或許還是做大人好吧。孩子的世界其實也沒有那麽完美，像是小型叢林社會。大人總得講點規矩。再壞的老板，也會忌憚勞動法。

  　　孩子的紛爭引來了家長。小女孩的家長是個年輕女郎，一張溫婉的古典美人臉，身形嫋娜。她關切地問小女孩：“圓圓，怎麽啦？”

  　　圓圓哭著控訴：“他插隊，還打我！”

  　　女郎就問那小男孩：“你為什麽要插隊啊？要好好排隊啊。”

  　　語音溫柔，一點威懾力都沒有。譚麗莎看得在一邊起急，恨不得替她去吼那小男孩幾句。

  　　那小男孩果然不怕，衝她翻個白眼：“你管不著！”說著還繼續去掰圓圓的手。

  　　那女郎急了，忍不住去伸手攔那個小男孩：“你這孩子怎麽這樣……”

  　　“你怎麽打我兒子！”

  　　伴隨著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吼，一個壯碩的中年女人撲過來，抱著自己的寶貝兒子：“兒子，誰打你？說！”

  　　她兒子被自己老媽嚇了一跳，但很快就配合地嚎叫，指著那女郎說：“她打我！”

  　　那女人回過頭，目露凶光，對著女郎破口大罵：“不要臉的賤貨！你再敢碰我兒子一下試試？老娘抽你信不信？”

  　　那女郎分辨：“我沒有打他！”

  　　圓圓突然撕心裂肺地哭起來：“我的腳！”

  　　原來小男孩推不開她，就狠狠地跺她的腳。

  　　那女郎顧東不顧西，一邊顧著圓圓，一邊質問小男孩：“你怎麽踩人？”

  　　旁邊有圍觀的家長有經驗說：“趕緊脫掉鞋子，看看孩子腳有事沒有。”

  　　女郎這才蹲下去給孩子脫鞋子。那孩子踩得真狠，腳已經紅了一大片，暫時看不出腫沒腫。那男孩媽媽也怕兒子把別人腳踩壞，帶著兒子就要走。女郎急道：“你不能走！你們把圓圓的腳踩壞了，你得陪我們去醫院！”

  　　小男孩的媽媽一把推開她：“你少誣陷人！誰踩你家孩子了？你有什麽證據是我家孩子踩的？”

  　　女郎沒想到對方這麽無賴，臉都紅了，顫聲說：“大家都看著呢！”

  　　那女人目露凶光：“誰看見了？誰看見了？”

  　　沒人說話。那女人得意地拉著兒子就要走。

  　　“我看見了！”譚麗莎舉著手機冷冷地說：“我還錄下來了！”

  　　譚麗莎身高一米六八，體重將近70公斤，最近積極鍛煉，愈發結實，再加上在老板那裏的餘怒未消，更添幾分氣勢。

  　　小男孩的媽媽看譚麗莎不好惹，口氣就軟了，說：“小孩子磕磕碰碰的，有什麽大不了的？少多管閑事！”

  　　“我今天就管了，怎樣？”譚麗莎叉腰說：“有事沒事，去醫院看了再說！”然後對女郎說：“報警！打110！”

  　　公園管理人員這時才出現，勸道：“哎呀，孩子腳要是沒事，就別叫警察來了。要不然，到時候你們都要做筆錄。不知道要搞到幾點。算了吧。”

  　　譚麗莎有點猶豫，她可沒想著還要跟著去派出所。她打算明天就去姚望那裏上班的，不想今天折騰這種事。

  　　可那女郎拿著手機，溫柔地對管理員說：“我們已經報警了。警察說讓您通知保安，暫時不要讓他們走了。”

  　　原來她剛才趁著譚麗莎跟對方對峙時報了警。

  　　那小男孩的媽媽拉著孩子要強行離去。管理員把保安叫來，說：“對不起，您現在不能走了。您必須留在這裏等警方過來。”

  　　女郎又把電話給譚麗莎：“您好，我哥想跟您說幾句話。”

  　　“你哥？”譚麗莎一頭霧水，接了電話。電話的那邊，一個男人客氣地說：“聽說您有剛才過程的視頻？”

  　　“啊，對，我正好在拍照，就順手錄下來了。是那孩子踩的。視頻裏很清楚。”

  　　“那真是太感謝了。您看這樣好不好？如果您願意做個人證，去派出所做筆錄，我會從現在開始計時，補償您損失的時間。同時，我也會盡快趕到派出所。相信我，證人做筆錄速度是很快的，不會耽誤您太久。如果您實在沒有空，可否把那段視頻傳給我妹妹？”

  　　“你妹妹？哦，行。”譚麗莎看一眼旁邊的女郎：“沒事兒。我看時間吧。要是警察來得快，派出所也不遠，我就去一趟。”

  　　“那太感謝了。”

  　　掛了電話，譚麗莎把電話還給女郎，這才注意到她長得十分標致，秀美如畫，一雙眼睛流光溢彩。因舉止溫柔，又添了幾分風致。兩人互通了姓名，女郎叫陳柔櫻。

  　　警察來得很快，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派出所門口，已經有一個男人等在那裏。陳柔櫻驚喜地喊道：“哥！你來得好快！”

  　　那男人大約三四十歲，一張英氣十足的長方臉，西裝革履，手裏一個黑色的公文包，不用造型，直接就可以在廣告裏演成功人士。

  　　他用目光略微一掃，就明白了所有人的角色。他對譚麗莎點頭微笑：“您就是那位見義勇為的女士吧？”

  　　譚麗莎受寵若驚：“不敢當。”

  　　男人略略躬身，遞過來一張名片：“我叫陳明碩，請問您怎麽稱呼？”

  　　譚麗莎有些尷尬地說：“呃，我叫譚麗莎。那個，我今天剛辭職，所以沒有名片。”

  　　陳明碩禮貌地說：“我想像您這樣的人才，找工作自然是沒問題的。隻是有時候，再好的人才也需要一點機會。所以，若是我有能效勞的地方，請不用客氣。”

  　　陳柔櫻在旁邊溫柔地說：“你真的別客氣，我哥什麽都能搞定的。”

  　　陳明碩看她一眼，無奈地笑道：“你在派出所說這種話，是嫌我的麻煩還不夠多嗎？”

  　　陳柔櫻連忙笑著捂住嘴，輕輕靠在兄長身邊。方才在遊樂場的窘迫早就消失不見，她這位兄長自帶一股遮風避雨的氣勢。譚麗莎有點羨慕。每個獨生子，大概都曾經想要有個能罩著自己，還能給自己零花錢的兄長或者姐姐。

  　　譚麗莎說：“不用了。我已經找好新工作了。”

  　　陳明碩讚許地微笑：“果然，人才是不會被冷落的。咱們加個聯係方式吧。”

  　　他很自然地拿出了手機，和譚麗莎交換了聯係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