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被嫌棄的蘋果汁

  　　晚上洗漱時，譚麗莎站在體重秤前掙紮。決定減肥後她每天監測體重，已變成了一種心理折磨。

  　　以前她也知道自己胖，但沒事不會稱體重，也就不會不斷被體重秤提醒“你是個胖子”這件事。和長得不漂亮的人不照鏡子時的狀態差不多。

  　　她明白體重秤隻是顯示數字，稱不稱，看不看，體重都在那裏。可她還是總免不了要做些自欺欺人的動作。比如，上完廁所就會趕緊去稱一下。而此刻剛吃了一頓飽飯，就特別懼怕體重秤。

  　　她深呼吸，做足了心理建設之後，終於鼓足勇氣，站了上去。

  　　還好，數字顯示是71.2公斤。不算太糟糕。

  　　在譚麗莎決定減肥的那天，她的體重是最低73.2公斤——即便是那次原始數據記錄，她也挑了早上去過洗手間而還沒吃飯之際上秤。仿佛是減肥的決心就讓她的身體自動開始配合，很快她的體重就到了71.4公斤。她以為自己很快可以乘勝追擊到體重6字頭，可和李澤吃了一頓分手飯後，體重又回到了73公斤。

  　　還好後來證明這次的反彈隻是虛驚一場——隨後她生理期了。Tiffany說，生理期之前體重上升是正常現象。果然，之後她的體重又回落到71.5公斤。

  　　去了幾次健身房，也有意識地在晚餐少吃一點之後，她的體重最低時到過70.6，看起來6字頭已經不遠了。可在那之後已經連續幾天沒有降低了。今天姚望的態度讓她再次意識到減肥的緊迫性。她決定硬著頭皮去健身房挑戰一下可怕的團課——迄今為止，她去健身房，都隻是在跑步機上快走。

  　　選擇快走並不是她偷懶，而是健身房比她想象得要挑戰得多。這種挑戰不僅是體能上的，還有心理上的。

  　　譚麗莎以前在那個低檔健身房，隻是偶爾跟著跳跳健美操，從來沒有用過器械。在這裏她第一次試用了高檔跑步機，鼓搗了半天。下來時不懂運動慣性，大腦還以為在跑步機上，腳步錯亂，差點摔倒。

  　　廣告片裏慢跑都很輕鬆。可真跑起來，每小時六七公裏的速度就足以讓她喘得怕自己要犯心髒病。

  　　她還在跑步時發現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是真的——在跑步機上，時間流逝得可真慢呀。跑了好久好久，怎麽也有十分鍾了吧，一看計時，居然才跑了三分鍾。

  　　她看人家一邊跑步一邊看節目，就自己也試著找了電視劇來看。可是她很難適應這樣一邊跑一邊看東西。又換了聽歌或者聽故事，還是很快就走神，腦子完全被“好累啊，好難受啊，怎麽還不到一個小時啊，我不想跑了啊”的痛苦占據。

  　　器械區更可怕。大部分會員身邊都站著一個穿著緊繃繃的體恤衫露著肌肉的私教。私教們的指導讓人覺得，如果沒有專人人士的指導，自行用這些器械，可能馬上就會半身不遂。

  　　也有一些資深會員不用私教。但這些人無一例外地看起來很專業，簡直比私教還私教。譚麗莎甚至懷疑其中有些根本就是私教。

  　　本來團課是她的最佳選擇了。尤其是瑜伽，是她心目中比較適合女孩子的運動。可這裏的瑜伽課的氣氛都很可怕。那印度籍的瑜伽教練像個妖怪一樣擺出各種奇異的姿勢也就罷了，會員們也都可以輕鬆模仿個八九不離十。一些她自以為做得還湊合的動作，也常會引來教練的糾正，而且是全班隻糾正了她。比如下犬式。別人可以做出漂亮的三角，可她的腿是彎的，背是駝的，她的三角形像是幼兒還拿不穩筆時的塗鴉。

  　　而房間裏兩麵都有的大鏡子，讓她時刻都可以從不同的角度看到自己的動作是多麽的不到位。

  　　整節瑜伽課下來，她唯一能做好的就是挺屍式。心理上和生理上被折磨了一整節課後，她攤在瑜伽墊子上，心想：躺平，可真舒服啊。上進，可真受罪啊！

  　　第二天渾身的疼痛就更不用說了。

  　　後來她想換個跳舞類的課，就試圖去肚皮舞教室。還沒進門就看到幾個會員穿著閃亮亮的服裝魚貫而入，她嚇得扭頭又去跑步機上散步了一個小時。

  　　她也試過遊泳。但遊泳要換衣服，還要背著濕漉漉的泳衣坐公交車回家，回家泳衣都有餿味了。泳池裏的氣氛也不輕鬆，總有人跟參加奧運會一樣，劈哩噗嚕裏以自由泳或蝶泳的姿勢在泳池裏興風作浪，讓她想平靜地遊一會兒蛙泳都很難。

  　　關鍵是Tiffany比她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沒有夥伴，膽氣又遜了好幾分。

  　　最終譚麗莎發現，能讓自己在保證一個小時不下來的方法，隻能是快走。快走的時候身體負擔不算太大，她就可以走神，想事情。隻要別去看旁邊跑步機上步履如飛的精英男女，一個小時也不算難捱。

  　　第一次走了一個小時以後，回家大腿和臀部肌肉產生了輕微的酸痛，讓她覺得自己練到了。但很快身體就習慣了快走，不再有任何感覺。減掉三公斤以後，第四公斤卻遲遲還沒到來。顯而易見，她鍛煉量不足，浪費了這張昂貴的卡。

  　　在這被姚望視為好兄弟的晚上，譚麗莎反省了自己。之所以健身不到位，還是怕丟臉，以及怕累。不行，必須硬著頭皮迎接更多的挑戰！

  　　第二天，譚麗莎再去健身房時，勇敢地走進了團課教室。她甚至都沒看到底是什麽。她心想，就是肚皮舞，我也跳了！

  　　但教室裏隻有一個看起來孔武有力，剃著板寸的男教練和兩個女會員。都穿著普通的運動服，至少不是那種大家都已經套路滿滿的特殊舞蹈。她暗暗鬆了一口氣。

  　　譚麗莎問教練：“老師，咱們這是什麽課呀？”

  　　教練說：“體能訓練。”

  　　她問：“運動量大嗎？”

  　　“大。沒看都沒人嗎？嗬嗬。”

  　　十分鍾以後，譚麗莎就明白什麽叫體能訓練了。這節課讓她回到了中學的體育課。他們全程都在做一些看起來簡單，但實際上累死人的動作：蛙跳，鴨子步，折返跑，立臥跳……

  　　教練則不停發出簡短而鄙夷的指令：再來一組！別偷懶！做到底！這還沒到邊上呢！累？累就對了！不累怎麽會有效果呢？低一點！再低一點！

  　　如果說跑步機上她體會到了愛因斯坦相對論，那麽在體能訓練的教室裏，她簡直感受到了永恒——她覺得這個課永遠也不會結束了，而她的身體，永遠也不能舒舒服服地休息了。

  　　當教練帶著大家開始做放鬆動作的時候，她幾乎要熱淚盈眶了：天啊！終於下課了！

  　　從教室裏出來，她覺得自己像是被人打了一頓，可也有點自豪。這麽累的課，我居然全程撐下來了！

  　　她又熱又渴，就去販賣機買飲料喝。這個販賣機裏有她很喜歡的一款蘋果汁，甜味沁人心脾，特別好喝。每次健身完，她會買一罐犒賞自己。

  　　她正要按動按鈕，旁邊一個熟悉的聲音說：“你也喜歡這款飲料呀？我也最喜歡這個了。難得零卡路裏的運動飲料，很多販賣機都沒有這一款呢。”

  　　她一回頭，是Catherine. 顯然她也是剛剛健完身，裸露的肌膚上有薄薄的汗水，配上窈窕有致的健身服，像是健身廣告裏走出來的模特。

  　　原來譚麗莎要選的蘋果汁挨著一款運動飲料，引發了Catherine的誤會。Catherine指著譚麗莎本來要買的蘋果汁笑道：“你看這個販賣機多討厭，把這種垃圾食品放在旁邊。這麽一罐喝下去，一個小時白練了！”

  　　譚麗莎問：“果汁也算垃圾食品啊？”

  　　Catherine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當然了！果汁裏都是果糖，發胖比蔗糖還快呢！吃水果本來就發胖，而且所有的果汁都要加糖。最多喝個椰子水，那個糖稍微低一點。”

  　　譚麗莎一直都覺得吃水果喝果汁是健□□活。沒想到在瘦子眼裏，果汁都是發胖食品。

  　　她訕笑著說：“不都說果汁有營養嗎？”

  　　“就是些纖維、果膠、維生素什麽的，可是主要還是糖。”Catherine也選了那款運動飲料。

  　　平心而論，這運動飲料不算難喝，有人工合成的模擬蘋果味，混合著電解質礦物質的一點點鹹味。可這終歸是一種渾濁平庸虛假的味道，和清爽甜美的蘋果汁無法相比。

  　　Catherine滿足地喝著運動飲料：“超好喝的，是不是？”

  　　譚麗莎客氣地點點頭，又好奇地問：“你從來不喝含糖的飲料嗎？你這麽瘦，喝點也沒事吧。”

  　　“糖是會上癮的啊。你沒聽說過那句話嗎？糖就是一種合法的毒品。”

  　　“這麽嚴重嗎？”

  　　“當然了。糖的成癮性很高的。今天喝一點，明天喝一點，越喝越多。現代人，控糖是基本修養。這一點點自控力都沒有，幹脆別活了。”

  　　Catherine的語氣裏充滿傲慢，但譚麗莎覺得人家這身材確實有傲慢的資本。而且，人家也確實挺懂行。她虛心請教：“那喝無糖飲料就沒問題了，對吧？”

  　　“也不好。甜味還是會讓你上癮。最好就是碰都不要碰。對了，你和姚望的那個項目怎樣了？我也想去學習一下，可以嗎？”

  　　“已經動工了，說是下個月就能完事。”

  　　“太好了，到時候你一定要帶我去看呀。”

  　　“你直接問姚望不就行了？”

  　　“你是專業人士嘛。”Catherine真誠地說：“我猜他很多專業問題也要問你吧？”

  　　“嗯，是。他還挺上心的。”

  　　譚麗莎有點想問Catherine到底要做什麽項目，但最終也沒好意思問。她想反正如果真要做的時候，Catherine肯定會找她的。

  　　回到家，她問Tiffany和陸霞：“你們聽說過糖會上癮嗎？聽說過果汁是垃圾食品嗎？”

  　　Tiffany說：“聽說過呀。而且糖對皮膚也不好。”

  　　陸霞說：“是有這個說法，糖會上癮。所以奶茶店就火啊，□□也上癮，做得就是成癮的生意。”

  　　譚麗莎發呆：“所以你們都知道要控糖嗎？怎麽從來沒人告訴過我呢？”

  　　陸霞說：“我本來就不愛吃甜的。”

  　　Tiffany說：“看環境啦。你們那種公司，大家都無所謂。像我們公司，大家都把這些話題掛在嘴邊，想不聽見都難。大家都在節食、健身、身材管理。弄得我現在喝口飲料都有負罪感。”

  　　譚麗莎想起自己公司同事集體在老板帶領下買雪糕的場景，頓時覺得公司其實也應該為自己的身材負一定的責任。

  　　第二天上班時，譚麗莎偷眼觀察，發現同事們果然沒有一個講究身材管理的。小吳天生就瘦，不但不控糖，還經常需要補充糖分。再看過了三十歲的男同事們，不是肥頭大耳，皮帶緊緊勒住肚腩，就是瘦成麻杆。老板還特別喜歡買零食和飲料來表達自己的好心情。

  　　Catherine所在的高檔健身房，Tiffany所屬的廣告公司，和自己待的這個地方，簡直就不是同一個世界。

  　　老板今天的心情就很好，說這個月業績很不錯，要叫奶茶請大家喝。譚麗莎破天荒地說：“我就不喝了。”

  　　負責點奶茶的秘書有點詫異，但也沒說什麽。

  　　等秘書走了，小吳湊過來，同情地說：“就是的！假情假意！誰稀罕他的破奶茶！莎莎姐，你也別氣了。這種破公司，我們不待也罷！”

  　　譚麗莎疑惑：“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小吳驚訝：“你還不知道？”

  　　“知道什麽？”

  　　“他們偷我們客戶的事啊！”

  　　“啊？誰？誰偷我們的客戶？”

  　　小吳把譚麗莎拉到走廊的一個角落，說：“我們在胡同裏辛辛苦苦開發的客戶，全被他們給撬走了！要不是小趙說漏了嘴，我還不知道呢！”

  　　譚麗莎瞪大了眼睛：“真的？他們怎麽偷的？”

  　　“給客戶返點打折呀。”

  　　“啊？他們把自己的利潤給客戶了？這麽下本？”

  　　“那怎麽可能？他們是偷偷跟老板申請的！那些客戶都在罵你黑心呢！”

  　　譚麗莎腦子嗡地一聲，一下子明白了為什麽那些潛在客戶突然對她是那副表情。原來，在那些客戶眼裏，譚麗莎最不地道，有優惠不告訴他們。

  　　她無法置信地問：“那老板怎麽沒跟我說可以給客戶打折呢？他這不是坑我嗎？”

  　　“你沒用折扣就簽了一個不錯的合同，老板就樂得裝傻呀。”

  　　譚麗莎氣得手都在發抖。她仿佛在黑暗中挨了一記悶棍，被打得又懵又疼。她明明是這一波銷售的大功臣。這個市場是她和小吳辛辛苦苦跑了好幾天才發現的。居然就這樣被別人竊取了勝利果實。而且賣給姚望朋友的那一套，價格還比別人高。如果姚望知道了，他會怎麽想？他肯定以為自己殺熟啊！

  　　譚麗莎瞪著眼睛發了半天的呆，半晌說出一句：“我去問老板！”

  　　“問有什麽用？這種老板，根本是非不分，辭職算了！”

  　　“就是辭職，我也得先問個清楚！”譚麗莎帶著一肚子委屈衝進了老板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