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臨別的二鍋頭
作者:神聖午睡      更新:2022-07-18 15:29      字數:4545
  第8章 臨別的二鍋頭

    譚麗莎失笑:“我怎麽下毒?這飯又不是我做的。”

    李澤做不信任狀:“這可不好講。想下毒,有的是辦法。除非你吃一口給我看看。”

    譚麗莎無奈,挑了幾塊瘦肉,卷了一個烤鴨餅吃了:“行了吧?”

    李澤歎氣:“行,我知道了,毒就下在鴨皮裏——你平時最愛吃鴨皮,這會兒一口都沒吃。肯定是那天在我家吃飯的事兒鬧的。其實我爸那是沒拿你當外人。要換個人,他還懶得說呢。可就算你不愛聽,也不能給我往菜裏下毒啊……”

    譚麗莎聽他越說越不著調,正要打斷他,卻見他一臉不自在地說:“這麽著吧,我替父道歉。對不起了啊。那天不應該那麽說你。其實你做的炸醬麵挺好吃的。我還不會做呢。”

    她這才明白,原來他繞這麽大彎子,是要道歉,可又不好意思直說。

    李澤還在絮叨:“其實長輩說兩句沒什麽的。我媽還說我回家都不用開門,從門縫兒裏直接就能進來呢。他們就那麽一說,你就那麽一聽。不掉頭發不掉肉的,幹嘛那麽較真兒呀。今兒這頓也別你請了,我請你,就當賠罪了。”

    那天的事本來就不大。譚麗莎看他這麽煞費苦心地道歉,有點感動,又帶著愧疚,想起兩人好的時候,眼圈就有點紅了。

    李澤詫異地看著她,小聲說:“我靠,你這什麽意思啊?你不會真給我下毒了吧?我是不是得趕緊打120啊?”

    譚麗莎被他氣笑了:“什麽呀!我不吃鴨皮是因為我在減肥。”

    “沒事兒減什麽肥啊?甭跟自己較勁。胖點挺好。你看前兩天一個節目了嗎?美國一個生存挑戰,大家都扔沙漠裏,看誰扛的時間長。結果那幫什麽特種部隊的,玩兒極限戶外的都歇菜。最後贏的就是那個最胖的……”

    李澤一邊說,一邊卷了個帶皮帶肉的烤鴨餅,遞給譚麗莎:“趕緊吃。這烤鴨都要涼了——我跟你說,烤鴨涼了,可比國家大事還重要。咱們中國對外兩大外交利器,一個是烤鴨,一個是熊貓,老外沒有不喜歡的。1971年基辛格秘密訪華,本來談判馬上就要陷入僵局了。咱們總理來了句:我們不如先吃,要不然烤鴨涼了。這才緩和了氣氛……”

    譚麗莎卻不過情麵,吃了李澤遞過來的烤鴨。李澤說:“怎麽樣,味兒不一樣吧?還得說是這燜爐的烤鴨最正宗。在便宜坊麵前,全聚德都是後起之秀,更別說什麽大董了。”

    譚麗莎能感覺到這兩種烤鴨之間確實有輕微的區別。可在她看來,這區別實在是沒多大,不足以形成味覺壁壘。但她很配合地說:“嗯,好吃。”

    李澤鬆了口氣:“那這事兒就算是翻片兒了啊。”

    譚麗莎覺得自己不能再優柔寡斷下去了,她硬著心腸說:“李澤,我今天請你吃飯,是有話跟你說。”

    李澤一愣:“你說吧。”

    “是這樣,我覺得,咱倆其實,不太合適。”

    李澤等她繼續說,等了半天沒下文,就問:“所以呢?”

    譚麗莎鼓足勇氣:“所以……要不咱們……分手吧。”

    李澤有點意外,但又不太意外。意外是他沒有想過譚麗莎會突然主動提出分手。不意外是因為,其實這件事他也模模糊糊地想過。

    他和譚麗莎交往後,也覺得接下來順理成章就應該結婚。莎莎脾氣好,工作認真,大學畢業,是個沒什麽可挑剔的好姑娘。他也不討厭胖姑娘,覺得看著喜慶,可愛。跟一個不討厭的好姑娘談了戀愛肯定是要結婚的。要不然對人家姑娘不合適。做人得地道。這點老理兒,李澤全家上下都認可,都沒有半點疑義。

    隻是內心深處,他從來沒真正產生過對於婚姻的向往。他覺得現在這個狀態挺好的,有個不討厭的女朋友,平時互不幹涉,偶爾逗逗悶子,跟家長也有個交待。尤其是看到朋友們結了婚以後雞飛狗跳的日子,更覺得眼前這樣的生活悠閑自在。

    可交往了就要結婚。結了婚就要生孩子。生了孩子,這種自己吃飽全家不餓的舒服日子就徹底結束了。

    這些事想一想就頭大,於是他就躲在遊戲世界裏廝殺一番,很快把這些事忘掉。心情好的時候他會想:車到山前必有路。結就結。日子嘛,怎麽都能過。

    此刻譚麗莎提出分手,意外之餘,他如釋重負。他甚至想:這下今年春節不用跟她回家過年了——這本來是他們的約定。一想到要春節搶票折騰跑外地去見譚麗莎的父母,他就覺得已經快累死了。今天的道歉就讓他覺得很累了。

    李澤明白這時候應該表現出一點遺憾的樣子,就說:“是因為那頓飯嗎?我已經跟你道歉了。”

    譚麗莎歉疚地說:“不是因為那頓飯。我就是覺得,咱們好像生活目標不一致。我很羨慕你對什麽事都不著急,可是我不行。”

    李澤疑惑地說:“本來就沒什麽著急的事兒呀。咱倆都有工作,有飯吃也有地兒住,有什麽可著急的呢?”

    李澤是為自己的生活方式辯護,譚麗莎卻誤以為他是在為挽留她而解釋。她說:“李澤,你是男的,又是北京人。你可以不著急,大不了一輩子這麽過。可是我不行。我還是想試試不太一樣的活法。”

    李澤有點好奇:“具體呢?比如呢?”

    “我覺得北京是個奮鬥的地方。我想好好奮鬥,好好奔事業。所以暫時,不想談戀愛了。”

    說完她有點緊張,怕李澤說:我不耽誤你奮鬥呀。你奮鬥你的,沒必要分手呀。

    可李澤隻是“哦”了一聲,他點點頭,說:“行吧。那我尊重你的意見。”

    這回輪到譚麗莎愣住了。他就這麽答應了?

    李澤把服務員叫過來,點了一瓶“小二”。他說:“既然是分手飯了,那咱倆喝兩杯。”

    兩杯二鍋頭下肚,兩人都鬆弛了不少。李澤笑道:“所以你今天本來要請我吃大董,就為了這個吧?”

    譚麗莎說:“對,我想請你吃頓好的。我覺得我來北京這麽多年,很多屬於北京的好處,我都沒有體驗過……”

    李澤“嘁”了一聲:“你是不是以為我說大董不好吃,就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我跟你說,我吃過。他們以前叫北京烤鴨,在團結湖和安貞都有,就一□□通的飯館。那時候我們偶爾還去幾次。實話說,味兒還成。也不知道哪天起改了名兒,就開始裝高檔了。其實鴨子還是那個鴨子,幹嘛花錢吃裝修呀。”

    譚麗莎帶著三分酒意,也有點想和李澤認真探討一下“物質”和“精神”的問題。說:“可是我覺得環境也很重要。你們老北京,不是最講究“範兒”了嗎?”

    “就是講究才來便宜坊呢。便宜坊是明永樂時期就有了,全聚德到了同治年間才有。差了得有好幾百年。吃烤鴨,哪兒都沒有這兒講究。”

    譚麗莎不客氣地說:“可我覺得,都吃得起,然後選了這裏,叫講究。吃不起,那不叫講究,那叫沒得選……”

    “講究跟錢可沒關係。這是文化。”李澤指著酒瓶:“知道這酒為什麽叫二鍋頭嗎?”

    譚麗莎搖頭頂撞:“反正不如法國紅酒。工地民工都喝這個。”

    李澤說:“我跟你說,這酒可不一般。八百年前,也就是元朝的時候,才有了蒸餾酒的技術,從此才能釀出高純度的白酒。那時候,京師釀酒師蒸酒時,去第一鍋酒頭,棄第三鍋酒尾,掐頭去尾,就要這最醇厚透亮的第二鍋,這就是二鍋頭。你說的那法國紅酒,其實就是葡萄酒,也就是果子酒。擱最早,那都是農民自己釀的土特產。也就是後來給捧的!對了,你知道紅星和牛欄山哪個更正宗嗎?……”

    李澤一旦開始侃,譚麗莎根本攔不住。他也確實稱得上“淵博”,從曆史到文化到政治,就沒他不知道的,說起各國政要如同提自己家親戚。

    譚麗莎覺得他其實連烤鴨也不用吃,有這瓶二鍋頭,就著一盤花生米,全世界就都在他嘴裏了。他的確不怎麽需要花錢。

    隻是她怎麽也無法理解,這些遙遠而與己無關的話題,怎麽能給人帶來這麽大的快樂和滿足呢?

    她試圖插嘴反駁,可三兩句就又被李澤帶跑了。那些關於人生觀的探討,從頭到尾沒機會跟他說。

    臨別時,李澤帶著幾分酒意,拍著譚麗莎的肩膀,熱情地說:“沒事兒,你別往心裏去。莎莎你挺好的,肯定能遇到比我更好的。那什麽,以後要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千萬甭客氣,直接打電話,哥們絕對不含糊。想吃炸醬麵了,隨時過來。我爸媽肯定都歡迎你。”

    他還難得有風度地幫譚麗莎叫了一輛車,與她揮手友好告別:“好好的啊!”

    譚麗莎坐在車裏,心裏說不出的別扭。周末的晚上不那麽堵車,北京的夜色如往事般飛快地掠過。分手異常順利,比她設想得要簡單一萬倍。氣氛親切,態度友好,堪稱文明楷模。預案白做了,良心白愧疚了。李澤雖然從來不是個好男友,看起來倒是個好前任。

    可是,明明自己是主動的那個人,怎麽倒像是被他分了手?

    尤其是,和李澤在一起的這幾年,總是他教訓她,她心裏很多辯駁的話說不出來。好容易主動分手,想象中直抒胸臆的痛快場麵還是沒出現。她覺得自己今晚處處都沒發揮好,簡直恨不得回去再跟李澤重新分一次。

    晚上一進家門,陸霞和Tiffany就發現了她喝了酒。Tiffany問:“莎莎,你喝酒啦?”

    “嗯。喝了點二鍋頭。”譚麗莎說:“我恢複單身了。”

    “啊?你真把李澤甩了?”Tiffany又驚訝又佩服:“到底是為什麽呀?”

    借著酒意,譚麗莎把在李澤麵前沒機會說的話,全都在兩位好友麵前說了出來。她說:一想到要跟李澤過那種生活,就覺得浪費人生。她說,那麽多人在北京實現了夢想,她不應該試都不試。她說,她來北京,不是為了吃炸醬麵的。從今天起,她要過不一樣的人生了。她要掙錢,要減肥,要逆襲,要找帥哥男朋友,要當那種神氣活現的女人。

    Tiffany聞言大喜,說:“太好了莎莎!那咱倆一塊去辦個健身卡吧?”

    陸霞說:“其實辦個健身卡挺劃算的,不但可以減肥鍛煉,還可以洗澡。”

    譚麗莎也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健身卡?好呀,多少錢?”

    原來Tiffany想辦一個高檔健身房的會員卡,但是這家太貴了。不過,如果她能帶別人一起來,銷售就給她打折。Tiffany正在動腦筋找誰和她一起。

    譚麗莎雖然喝了點酒,但並沒有醉。一聽到年費快上萬了,馬上嚇了一跳:“這也太貴了。”

    “哎呀,貴有貴的好處。環境,器械,教練都是最好的。周圍都是俊男靚女,那氛圍,那層次,絕對不一樣!就是自拍出來都好看啊。”Tiffany一不留神說了實話。

    譚麗莎有點動心,但想想價格,還是拒絕了:“太奢侈了。”

    “奢侈了才有健身的動力呀!想想年費那麽貴,你肯定會逼著自己去的!”

    “我考慮考慮。我先洗個家裏便宜的澡吧。”

    譚麗莎進了浴室,看見地上的體重秤,就順便踩了一腳。那數字讓她的眼睛睜大了好幾倍:她消失的兩公斤體重又回來了。她懊惱之極:都怪剛才那頓烤鴨和二鍋頭。

    她衝出浴室,問Tiffany:“你說的那個健身房在哪兒?”

    第二天,兩人來到那家高檔健身房,譚麗莎馬上就明白人家貴在哪兒了。以前她也辦過一個普通價位的健身房的卡,裏麵人滿為患,跑步機總有幾個有故障。團課的教室基本就被上年紀的大媽大姐占滿,仿佛把廣場舞搬到了室內。本來也不愛運動,去了幾次她就不想再去了。

    但這家健身房位於一個高檔寫字樓的某一層,大堂裏華麗的高速電梯,要刷卡才按動樓層按鈕,仿佛一種身份的隔離。人不多,但個個似乎都器宇不凡。跑步機對著美麗的街景,各種器械看起來都很高貴。團課教室裏正在上瑜伽課,前麵坐著個印度老師。

    這就是譚麗莎想要走入的那個世界,那個本來屬於姚望的世界。隻是價格太貴了點。她從來沒有過這麽奢侈的消費。

    正在猶豫,有人跟她打招呼:“嗨!你是那個……姚望的同學?”

    她抬頭一看,是Catherine。

    Catherine問:“以前沒見過你們啊,第一次來?”

    譚麗莎不想被她看扁,就含糊地說:“以前也來過。”

    Tiffany會意,幫她逞強:“以前我們不是這個時段來。”

    Catherine遺憾地說:“已經辦卡了呀。我還以為你們沒辦卡,還想著跟老板打個招呼,幫你們要個最低折扣……”

    譚麗莎和Tiffany互望一眼,馬上很沒節操地說:“我們是第一次來!還沒辦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