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還錢
作者:芥菜糊糊      更新:2022-07-07 17:51      字數:4170
  第10章 還錢

    荊瓷度過了渾渾噩噩的一周。

    荊瓷其實並不願意拿這樣的詞匯來描述自己的生活,但是眼下好像也隻有渾渾噩噩能夠最準確地形容自己的狀態。

    高強度的工作原本就讓荊瓷的精神高度緊張,更加糟糕的是,因為無法見到陶明灼,他又重新回到了食不下咽的狀態。

    其實如果一直都是這種狀態的話,也許未必會如此難以忍受。

    但因為自己曾經短暫地在陶明灼身上體驗過可以正常進食的幸福,所以現在的鮮明落差才讓荊瓷感到難以忍受。

    他就像是一株幹渴至極的植物,一直在努力地伸長根莖來汲取水分,但是現在卻反要克製著自己不要向水源處生長。

    因為感覺不到饑餓,荊瓷需要設置鬧鍾來提醒自己吃飯。

    他將那幅陶明灼幫自己畫的漢堡油畫掛在了辦公室裏,吃飯的時候他總會抬頭去看,希望自己可以產生哪怕一點的食欲。

    但是畫終究也隻是畫,荊瓷還是吃不下飯。

    荊瓷其實可以理解陶明灼的選擇,他也不希望別人的社交生活因為自己受到影響,更何況是感情生活這樣重要的部分。

    他也並不會向陶明灼坦白自己的病情,因為一旦坦白,自己就像是在單方麵地道德綁架陶明灼,一起吃飯這件事對於陶明灼來說就會上升到“他病了,所以我必須陪他吃飯,我拒絕了就是沒有同情心”這一層麵。

    而這對陶明灼其實是不公平的,不論如何,荊瓷覺得不應該把治療自己的病變成強加給別人的負擔。

    更糟糕的是,荊瓷在晚上的酒會上遇到了一位舊人。

    “荊瓷?”姚連琛喊出了他的名字。

    在海外讀書的那幾年,荊瓷也曾參與製作了一些遊戲項目,並遇到了同樣是學計算機出身,對遊戲研發頗感興趣的姚連琛。

    在工作上兩人比較合拍,後來姚連琛主動向荊瓷提出了試試,於是荊瓷和他曾經短暫地約會過一段時間。

    但是一段時間相處下來,荊瓷認為兩人並不合適,他選擇及時止損,最後並沒有將關係發展到交往這一步。

    晚上的酒會裏大多是從事相關領域的人,所以雖然在這裏和姚連琛相遇有些巧合,但荊瓷並沒有太過驚訝。

    可能是因為荊瓷的狀態是肉眼可見的糟糕,姚連琛的眼神裏充滿了探究:“所以你拒絕了我,選擇跟著李宇珀,就是為了將自己熬成這樣?”

    雖然最後情人沒做成,姚連琛依舊欣賞荊瓷過人的天賦和能力。他後來邀請荊瓷一起在國內研發新的項目,但是最後被荊瓷婉言拒絕了。

    姚連琛提到的李宇珀,就是荊瓷所在的這家遊戲公司名義上的總裁。

    但大部分人不知道的是,追根溯源,公司真正的創始人其實是荊瓷的父親荊魏鬆,而李宇珀其實是荊瓷同母異父的哥哥。

    李嵐之前離過一次婚,她在三十五歲的時候帶著九歲的李宇珀嫁給了荊魏鬆,並在婚後三年生下了荊瓷。

    荊魏鬆是個老實少言的人,他生命裏最愛的隻有編程和李嵐,對李宇珀也像對親生兒子一樣好。

    而李宇珀和荊瓷之間的相處也像親兄弟一般,李宇珀開朗大方的社牛性格和李嵐很像,而荊瓷溫和的,謹慎細致的脾氣則是更多隨了荊魏鬆,一家人在性格上形成了完美的兩兩互補,相處得也是和和睦睦。

    不幸的是,荊魏鬆在荊瓷十三歲的時候因為癌症去世,而那時候他的公司才剛剛起步。

    當時的荊瓷還小,大他十二歲的李宇珀便接管了公司,並打理得井井有條。

    李宇珀做事大膽,小公司在他的手中成長得飛快,後來荊魏鬆生前參與研發的一款遊戲終於大爆,於是整個公司也跟著有了知名度。

    那時候團隊裏注入了很多的新鮮血液,於是在外人眼裏,李宇珀就是公司的創始人。

    幾年過後,荊瓷從大學畢業。

    李宇珀果敢大膽,荊瓷細膩嚴謹,兄弟兩人都屬於能力卓越、頭腦聰明的那一類人。按道理來說,應該就到了傳統豪門狗血劇中兄弟鉤心鬥角,為了爭奪家產而鬥到頭破血流的時候了。

    然而真實情況是,荊瓷畢業的時候,因為李嵐一直不敢飛長途,所以是當時百忙之中的李宇珀推掉無數會議,特地從國內飛了過來,以家人的身份出席了他的畢業典禮。

    畢業典禮結束後,兩人一起去學校旁的牛排店吃飯。

    李宇珀吞吞吐吐半天,說:“小瓷,我要和你聊一件事。”

    李宇珀巴啦巴啦地說了一大堆,最後總結道:“公司本來是荊叔的,你也長大了,所以哥現在也應該還給你了。”

    荊瓷搖頭:“公司是你做起來的,這幾年都是你在花費很大精力來打理,我不能要。”

    李宇珀搖頭的頻率是他的兩倍:“你姓荊,怎麽看不該要的人都應該是我,你來。”

    荊瓷說:“你是我的哥哥,你來。”

    最後推來推去,李宇珀撓了撓頭,說:“要不這樣,咱倆一人來一陣兒,你來三年我來三年,你覺得怎麽樣?”

    荊瓷說:“可以,但是提醒你一下,你剛剛往牛排上撒的是肉桂粉。”

    舉著瓶子的李宇珀傻眼了:“你不早說?”

    今年是兩人約定好的第一個三年結束之期,於是李宇珀美滋滋地帶著女友去別的國家度假,剛剛回國的荊瓷則接手了公司的管理權。

    外人雖然知道荊瓷和李宇珀關係密切,但也隻以為他們是雇傭關係,荊瓷也不想將這件事告訴姚連琛。

    “我覺得我還是選對了。”荊瓷語氣平和地回複道,“因為你現在看起來輕鬆,說明你的項目進展得很順。”

    “所以如果當時我跟你一起幹的話,現在就什麽都鍛煉不到了。”他說。

    姚連琛無可奈何道:“我有的時候真的想知道,你這人是怎麽做到話裏帶刺,但同時還莫名中聽的?”

    他看出了荊瓷興致不高,便識趣地換了個話題,半開玩笑似的問道:“回國的感覺如何?有沒有遇到比我更合適的人?”

    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荊瓷甚至有些想笑。

    其實回國前,荊瓷也曾對自己未來的感情生活抱有過期待,但誰知道回國後不久,自己便得了這樣的怪病。

    現在生活中對他而言最大的煩惱,竟然會是吃飯這樣簡單的事情。

    荊瓷搖了搖頭,隻是碰了一下姚連琛手裏的酒杯:“目前還沒有,說不定你回頭可以給我推薦幾個。”

    這話其實就是在委婉地告訴姚連琛,就算我現在沒遇到合適的,你也沒戲了。

    眼看姚連琛臉色要變僵,荊瓷便自然地將話題轉到了他正在研發的新項目上。聊起自己得意的領域,姚連琛的臉色立刻緩和了不少。

    兩人聊了很久,加上姚連琛有意灌他,荊瓷最後還是喝了不少的酒。

    酒會結束後,荊瓷其實已經有些上頭,但還是想著要回公司拿一份資料,準備回家後有時間再看一眼。

    但荊瓷遠遠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他中午晚上都沒有吃飯,胃裏本來就是空的,於是酒勁上來得比想象的要快很多。

    他沒想到自己會低血糖,也沒想到自己會碰到陶明灼。

    第二天酒醒過後,荊瓷的記憶變得非常模糊。

    醉酒加上低血糖,使得他當時的狀態非常昏沉,隻是隱約記得陶明灼幫了自己,最後打車送自己回了家。

    他也記得兩人當時在辦公室待了一會兒,陶明灼喂給了自己一顆糖,似乎還問了自己一句“為什麽不吃飯”。

    但是荊瓷不記得自己是如何作答的,也不記得後麵還發生了什麽,他隻記得,因為這一周過得都很不舒心,自己當時的狀態是非常煩躁的。

    荊瓷醒得晚,到公司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出了電梯後,荊瓷向辦公室走去,隨即便看到了站在走廊裏的陶明灼。

    陶明灼正在朝自己的辦公室探頭探腦。

    其實從見到陶明灼的第一麵起,荊瓷就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很獨特的生機。荊瓷感覺他就像是一株掛著露水的,生長得很高很高的向日葵。

    他並不圓滑,很愛臉紅,而且從他吃飯時刻苦認真的勁頭就可以看出,他是個單純的、心思很透明的大男孩。

    想起陶明灼當時和自己描述他的心上人時,也是笨笨的樣子,荊瓷覺得能被這樣的人小心翼翼地喜歡著,會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和陶明灼相處讓荊瓷很輕鬆,所以其實哪怕他並沒有下飯的功能,荊瓷也是願意和這樣的人成為朋友的。

    隻不過荊瓷感覺,可能是因為職位之間的差距注定無法消除,陶明灼和自己相處時總是一種略帶倉皇的狀態,雖然可惜,但他也明白不應該再強求。

    荊瓷停下腳步,輕聲問:“你在找我嗎?”

    陶明灼的身形頓了一下,他轉過身,荊瓷發現他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荊瓷想了想,覺得也許是自己昨晚喝醉時心情不佳,對陶明灼說了一些不是很禮貌的話。

    “抱歉。”荊瓷說,“我的酒量一直不是很好,如果昨晚說了一些不太得體的話,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還有,”他對陶明灼笑了一下,“謝謝你昨晚幫我。”

    陶明灼看著他,有些含糊地“嗯”了一聲。

    荊瓷感覺陶明灼的臉色好像還是有些不對,他望著自己,像是在醞釀著什麽,卻又遲遲說不出口的樣子。

    荊瓷問:“還有什麽事嗎?”

    陶明灼頓了一下,說:“沒什麽,我就是來……來確定一下你還好不好。”

    荊瓷“嗯”了一聲,溫和道:“我已經沒事了,謝謝。”

    陶明灼看著他,沉默少時,突然有些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其實人生並不是永遠都能順心如意的,但是不論遇到什麽事情,也都不應該……不應該去傷害自己的身體。”

    荊瓷有些困惑地看著他:“……什麽?”

    陶明灼的喉結動了一下,有些突兀地換了個話題:“你吃飯了嗎?”

    現在是下午兩點,荊瓷醒來後便往公司趕,加上他感覺不到饑餓,所以自然是沒有吃午飯的。

    荊瓷不知道陶明灼為什麽會這麽問,但還是實話實說:“還沒有。”

    然後他看到陶明灼露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荊瓷看到陶明灼的視線偏移了一下,落在了牆上的那幅油畫上,然後又重新看向自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做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

    “荊瓷,”陶明灼說,“你之前請我吃了很多頓的飯,我知道那都是從一些很好很貴的餐廳買的,所以我的心裏就……就一直很過意不去。”

    陶明灼的表情看起來很沉重,荊瓷怔了一下,隨即感到有些忍俊不禁。

    隻有荊瓷知道,其實並不存在誰欠了誰這一概念,事實上,陶明灼這段時間給自己帶來的體驗是根本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

    荊瓷搖頭道:“你不用有什麽負擔,沒關——”

    “所以從今天開始,我可以……繼續和你一起吃午飯。”他聽到陶明灼硬邦邦地說,“隻不過這次,一定要我來請客。”

    荊瓷幾乎是在瞬間就將那句“沒關係”給咽了回去。

    他有一刹那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怔怔地望著陶明灼的臉,半晌後問:“但是你……不是想和你喜歡的人一起吃午飯嗎?”

    陶明灼似乎是愣了一下。

    然後荊瓷看到他像是反應過來了什麽,又連忙有些慌張地改口道:“對,對,所以午飯不行,我指的是……是晚飯。”

    荊瓷眨了一下眼睛,他看到陶明灼低下頭,有些欲蓋彌彰地咳嗽了一聲。

    “沒有什麽別的意思,我……我隻是想把飯錢還給你而已。”他這樣說。

    作者有話說:

    有的人嘴巴硬硬,有的人高高興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