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超度小桃
作者:白砂糖      更新:2022-07-06 12:34      字數:3159
  後山,一處可以清楚地俯視冷宮的小坡上。

  橢圓形的大石削成的,以劍刻畫著‘葉伊伊家人小桃’幾字的墓碑前,葉落櫻直跪著,一瞬不瞬地看著小桃的名字,沁涼的夜風吹過,剜得眼睛生疼,最後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過往的回憶全都變成鋒利的刀子,一下又一下地捅進她的心裏麵,無休無止,隨後她‘嘩’地哭了,撕心裂肺,肝腸寸斷,五內如焚。

  就站在她身後的司徒紫秀,跪下將她緊緊地攬進懷裏。

  其餘的,站在幾步之外的所有人,心都揪了起來,一聲一聲皆是失去,卻又像是挽回,然,誰都知道,流逝的生命再也挽不回來了,雨忽而淅淅瀝瀝地下起來,潮濕冰涼的夜風,好像針似的,紮進皮膚裏,轉瞬即逝,轉瞬又即逝,可她的哭聲依舊清晰可聞。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再也哭不出來了,直到暈厥過去了,悲傷才稍稍停歇,司徒紫秀抱著葉落櫻回去,臨走前吩咐侍衛道:“移植一棵最漂亮的櫻花樹在墓碑旁邊。”

  可,她這一暈,就不願意醒來了,高燒不退,昏昏沉沉中會低低嚶嚶地哭。

  一連兩日皆是如此,連慶和帝與鸝貴妃都來看望過她,更別提身邊相熟的人了,隻是,她依然不想麵對現實,逃避在夢的世界裏麵,喂下去的藥,全都一一嘔吐出來,無奈之下,司徒紫秀接過藥碗,含上一口就渡到她嘴巴裏,直到她吞下去為止,一口又一口至藥盡。

  侍衛前來稟報,慶和帝有請,事關永津親王府一案。

  司徒紫秀叮囑香菱香琴好好照顧葉落櫻,看著她沉寂睡顏半響,這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她迷迷糊糊地醒來,還未知身在何處,淚已先淚:“是不是……再也……看不見了。”

  香菱瞧著鼻頭也是一酸,哽咽道:“小姐,我娘說過,隻要心裏仍有這個人,她就,就不算離開我們,我們都會記得小桃的,她那麽好,絕不會忘記她。”

  “扶我起來,換身衣服。”

  **

  後山小坡墓碑前,擺著許許多多的祭品與燒滿金銀衣紙的火盤,有許多人來過的痕跡。

  葉落櫻靜靜地看著碑上‘小桃’二字半響,目光移向旁邊新鮮移植的櫻花樹,非花季,但枝葉繁盛,自成一處陰涼,她慢慢地走至樹幹前,蹲身撥下頭上唯一挽發的釵子,拚盡全力刻字道:“轇轕璿璣,我心星辰。”

  “房中不見你,便知,你定是來這裏了。”司徒焉淡淡的聲音,隨著悶悶的風送來。

  葉落櫻扔下釵子,細細地摸著那八個宛如承諾一樣的字,淺淺地笑道:“麓王爺,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嗎。”

  “你說。”

  “請你親自幫我超度小桃,你出身高貴,自是不同凡響,我希望小桃下一輩子,不需要什麽大富大貴,隻要生在幸福的家庭裏,衣食無憂,有知己良朋,有如意郎君,便足夠。”葉落櫻輕聲道,“不需遭遇天災人禍,失去父母,流落街頭,不需因為一個包子跟著誰走。”

  “好。”

  山風寂寂,平緩的念佛誦經聲慢悠悠地碎於空氣中。

  葉落櫻俯視山下的冷宮,目光漸漸變得冰冷,她不會忘記還有一個該死的……永津王。

  聲音與風一同靜止,葉落櫻閉眼再睜開眼睛後,冷意已然不見了,她回頭看向司徒焉,笑道:“謝謝你。”

  司徒焉凝視她在黑發的映襯下更顯蒼白之色的臉龐,輕輕地歎道:“不開心就不要笑,我不需要你強顏歡笑的感謝。”

  葉落櫻怔怔地望著他,隻聽他道:“若你當真想謝我,日後容我喚你伊伊為名便可。”

  “不過一名字,麓王何須這般鄭重其事。”

  司徒焉淺淺地笑而不語。

  這時,吳茜瑩與韋笑寒來了,她擔憂地看著麵無表情的葉落櫻,道:“姐姐,你如此,小桃她走也會走得不安心的。”當年唐瓔珞逝世的時候,她也嚐試過這般感覺,感同身受。

  “我沒事。”葉落櫻道。

  她越是如此,吳茜瑩越是難過,揪住她的手哽咽道:“怎可能會沒事,我知道的,我,我都明白姐姐的悲傷的,小桃在姐姐心裏是誰也無法取代的,正如瓔珞姐姐在我心裏一般,什麽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那些安慰的話,我都知道全是假的,隻有想念與憎恨才是真的。”

  “我不會安慰姐姐,我也不會覺得姐姐憎恨那些害死小桃的人有什麽不好。”

  “該隨性的時候就隨性,該任性的時候,也可以任性,你可是我們將軍府的姑娘。”

  “做了什麽,將軍府都會庇護你,所以哭也好,笑也好,怒也好,鬧也好,盡情吧。”她爺爺說的,不哭不鬧,宛如心都死了一樣,比哭哭鬧鬧更可怕,從前的唐瓔珞就是如此,後來她死在那一段不悲不喜不哭不鬧不爭不吵的婚姻裏,叫所有人都手足無措。

  葉落櫻抹去吳茜瑩眼下的淚,慢慢地淡淡地勾勾唇頜首道:“嗯。”

  **

  祭祀那日,葉落櫻紅衣飄搖地現於人前,一顰一笑極盡美豔,仿佛來自地獄的舍子花,明明唾手可得卻又是那麽的遙不可及,裴禦史求到她跟前,老淚縱橫地道:“縣主,求你,放過裴三吧,他還隻是一個孩子呐,你——”

  “禦史大人,誰家孩子,不是孩子呢。”葉落櫻漠然地輕笑,掠過他,繼續往前走。

  司徒紫秀一把將她攬於馬上,道:“可會射箭?”

  “從前不會。”葉落櫻一瞬不瞬地看著漫漫前路道。

  司徒紫秀勾唇淺笑道:“我很樂意手把手教你,不收錢。”

  搭建起來的精致木棚下,悠然地坐於金龍椅上的慶和帝,睨著那疾馳而去的一白一紅,朝站於鸝貴妃身旁的司徒焉怒其不爭地撇嘴道:“呆子,你還站在此處作甚?”弟媳什麽,雖也不差,但想想還是兒媳更好呐,可眼前兒子跟個退了休的老和尚敲木魚都敲不響似的。

  “沒有報名亦能下場,本宮也想嚐嚐兒子親手獵的鹿肉。”鸝貴妃好笑地道。

  如此,本沒有打算參與獵狩的司徒焉,在父母的滿心期待下,隻好騎上馬絕塵而去了。

  慶和帝瞥著另一邊,正和老善安侯說話的鎮北老將軍,咋舌道:“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上輩子到底燒了什麽高香,又燒了多少高香,怎的令朕滿意的孩子,都出自他們家。”

  吳朝雲是如此,唐瓔珞是如此,葉伊伊也是如此。

  可吳朝雲他那一心為醫的兄長無可奈何錯失了,唐瓔珞他費盡心思搶來給他三兒子了,那臭小子卻沒能好好珍惜,終日流連於妾侍中,叫他一再失望。

  “這或許就是鎮北將軍府幾代維係家國安危的福報,陛下不也是如此麽,能遇見美好,發現美好,維護美好,從咄咄逼人,到平易近人,妾身相信您總有一日會如願的。”鸝貴妃滿目柔情地望著身側的時而威勢時而溫柔時而還善解人意的男人,笑靨如花。

  慶和帝就是喜歡她柔和似水的安然若素,感覺與她相對,歲月能靜好,現世亦安穩。

  **

  祭祀之後,葉落櫻向慶和帝要了佛像掛於脖間備用的那一條瓔珞,以艾綠色的寬絲帶,綁上掛於小桃墓碑旁邊的櫻樹枝裏,瞧著它們迎風招展,輕聲笑道:“若世間當真有地獄,此刻你該知道真相了吧,盡管數年前,我早已經不是你熟知的‘小姐’,但我還是感謝你,這些年來,真心實意地待我。”

  近乎呢喃的話語,很快就碎散於悶熱的風中,無跡可尋,聽得身後細微聲響,她回頭,驚訝地看著一身粗重的戎裝,麵容深沉的來人,喜道:“舅舅!”

  她朝他奔過去,久違地,用記憶中最熟悉的畫麵,撲進他寬廣如父的懷抱。

  “瓔咳咳,伊伊。”澤遠將軍心疼地看著她闊別數年,早已與以往不同的麵容與氣質,視線往她身後的墓碑看過去,沉重地道:“我收到父親給我的快件,便匆匆趕至此。”

  “舅舅莫擔心,我已接受這個事實。”葉落櫻笑道。

  澤遠將軍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目光變得遙遠起來,好像陷入什麽回憶中一樣,歎道:“當年,你的母親朝雲迫於無奈,放棄心中摯愛時,也說過同樣的話,不開心萬不要藏著,無論如何舅舅都會支持你。”

  “我知道的。”

  小桃自小就跟在原主身邊,鎮北將軍府知道她身份的人,自然對待起來,也不同一些。澤遠將軍祭拜過之後,才與葉落櫻一同下山,而他則要繞去麵聖,她便去監事館買食材。

  碰巧的是,在路上撞上司徒楚與魏凡軒還有司徒廉迎麵走來,狹路相逢,避無可避。

  司徒楚瞥著她素紗紅衣飄飄的模樣,玩味地道:“這顏色,很適合你。”

  “我也覺得。”葉落櫻舉步而走,在即將與他擦肩而過的時候,稍稍頓住腳步,笑道:“袁昭儀是皇後陣營的吧。”她的聲音很輕很輕,若不仔細聽,仿佛就聽不見似的。

  司徒楚一把抓住已然躍過他繼續往前走去的葉落櫻,疏冷地道:“我雖不是什麽好人,但還不至於卑鄙到利用一個丫鬟打擊報複。”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不想她有一點點誤會。

  葉落櫻淡然地甩開他的手,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