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你說的很對”

  遲淵慢慢回頭望向了柳清玄。

  “我跟梨娘實在是沒有什麽分別，不過都是凡世苦苦掙紮的苦命人罷了，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

  “隻不過我倒是頭一次聽說人妖殊途，人魔殊途這幾個字呢。”

  原來遲淵今夜的反常竟是糾結於此。

  “人啊與魔相戀會逆其命輪，與妖相戀便會折其壽命。原來沐衣的命在遇見我的時候便悄然發生了變化，如果沒有遇見我，或許她，該是嫁得個如意郎君相夫教子長命百歲呢”

  不知何時，遲淵的手上竟變幻了個酒壺出來，他一把舉起酒壺便往自己嘴裏灌，一口一口烈酒下肚，就著夜間淒冷的風，或許心裏便會好受些吧。

  於是柳清玄這一次沒有去勸解，他知道，遲淵一直都很難過很難過，隻是這心思被藏得很深，梨娘這事竟是讓他有了個發泄的機會。

  “這不能怪你，你和沐衣的故事我其實也聽風老頭講過一點，當年若不是你出現，或許沐衣早就被那幫匪徒害死了，冥冥之中你才是她的救星才對,誰說逆其命輪不能是變好呢？”

  “救星？不，是她救了我”

  遲淵苦笑著歎了口氣，他才該是被拯救的那一個可憐人啊，被瘦弱的一雙手緊緊握住，拚命拉著離開了那個暗無天日的泥沼裏頭。

  “遲淵…”柳清玄望著遲淵一直灌酒的側臉，一個縈繞心頭許久的問題他突然很想問。

  “如果你能像梨娘那樣複活沐衣，你當如何？”

  “什麽意思”遲淵緩緩放下了酒壺，不解地望向了柳清玄。

  “我的意思是，就像梨娘那樣，將沐衣也借屍還魂，靈魂還是她，隻是軀殼卻物是人非”

  柳清玄的問題很切實際，也讓遲淵一時回答不上來。

  其實複活沐衣是遲淵一直以來的追求，一路上隻想著快去拿到九歸燈，可後麵該做些什麽他卻全然沒去想過。

  是啊，沐衣的屍首早已入土為安，經過時間的侵蝕或許已經成了具森森白骨，倘若沐衣魂魄歸一，那肉身又該去哪裏找呢？而沒有了原來的樣貌，沐衣還會是沐衣嗎？

  會！一定會的！！！

  “我不會介意，我愛的是沐衣的魂魄，哪怕容顏不複從前那又如何？我們還有共同的回憶存在啊”

  遲淵的回答沒有讓柳清玄感到意外，隻不過他還有另一個問題。

  “那如果複活後的她失憶了呢？沒有一樣的容貌，沒有與你共同的記憶，就像是一個完全嶄新的人一樣，到那時你又當如何？”

  “我…”柳清玄的這個問題竟讓遲淵一時答不上來。

  “九歸燈雖然神奇，可是畢竟從未有人用它真正聚合過魂魄，沒有人知道強大術法的背後帶來的是怎樣的後果。遲淵，有些問題你必須有個答案，如果沐衣沒有了記憶，你確定你做的一切不是一場空嗎？”

  …………………………………………………

  那個夜晚，遲淵和柳清玄不歡而散，可柳清玄的話卻像魔咒一般日日盤桓在遲淵的心頭，他給不出答案，也不敢去設想那個"如果’，畢竟那實在是太過殘忍。

  那一夜，遲淵沒有睡著，可同樣沒能睡著的還有悄悄來到梨娘房間的紅衣。

  她趁著蝶兒回房睡覺的時候來到了梨娘的床頭，紅衣坐在床頭就這樣靜靜望著昏睡的梨娘。

  或許是紅衣的目光太過熾熱，梨娘竟緩緩醒來，慢慢睜開了雙眼，她看著床頭的紅衣，眼裏沒有太多的驚訝，似乎一切就在她的意料之中一般。

  “你醒了”

  紅衣沒有多做些別的，隻是靜靜看著梨娘，看著她費力地坐起來，也沒有去伸把手。

  “雖然你的故事很感人，可你終究是想要置我於死地的，紅衣向來恩怨分明，就算不記仇也萬不會像他們那樣對你好”

  紅衣的話裏冷漠之意明顯，梨娘聽了竟也沒有生氣。

  “可以理解，不過這樣的性子也不知是好是壞”

  “這個不用你管”

  “我本來也沒想管，可既然瞧不上我又為何避開眾人前來尋我”

  “我…”紅衣一時說不上話來。

  梨娘瞧著她無措的模樣，淡淡一笑道：“我猜，與你那夢境裏頭的男子有關”

  “不！不是…”

  紅衣急著否定的模樣反倒是欲蓋彌彰，同樣是女人又同樣是紅塵中的癡情人，梨娘怎會不明白這個小丫頭的心思？畢竟這一千五百年也不全然是白活的。

  “在山中修煉數年，族中長老教我良多，可我偏偏對製造幻境一事頗感興趣，以前總覺得這不過是個戲耍好玩的把戲，想去的地方想見的人輕輕一捏手指便能辦到，可後來入了人世間才明白，遙不可及的虛妄才最能殺人於無形”

  “梨娘，你…”

  “為了奪取肉身複活張生我自知犯下滔天大罪今生已不能再修仙道，可其實我也沒那麽殘忍，殺他們之前我為每個人都製造了場他們心底裏最最渴求的夢，或是金榜題名或是兒女雙全或是富甲一方…我本來還想著要是他們能從夢境裏抽身而出便放他們一條命，隻可惜這些年沒有一個人抵禦得了虛假的幻影，為了那些現實裏無法企及的夢想，他們甚至願意獻出生命……”

  梨娘的眼睛裏漸漸盛滿了悲傷，也不知她這悲傷是為自己還是張生，或是那些無關喪命的普通人。

  “可是啊！紅衣你不一樣”梨娘抬起頭來緊緊盯著紅衣：“你從我的幻境裏逃出來了”

  “我…不止我，遲淵和墨離也…”

  “墨離沒有心魔，幻境裏什麽也沒有。遲淵雖然有，可若沒有他手裏的那把刀他或許也出不來，唯有你紅衣，單槍匹馬便打破了我的幻境”

  “我是魔，與那些凡人不一樣，自然…”

  “不，無論是仙、魔、妖或是人，在麵對心魔的時候人人皆是平等，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我……”

  “紅衣，我倒是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麽讓你在我的幻境裏沒有迷失自我”

  梨娘語氣誠懇，似乎很想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