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作者:紅葉似火      更新:2022-06-09 09:35      字數:9410
  第171章

    最近奉河民間最津津樂道的莫過於前兩天農行門口撒錢的事。

    這事實在是太轟動了,各種小道消息流傳,xx的哪個親戚又撿了多少錢,一夜暴富什麽的,傳得有鼻子有眼的,更是給這樁新聞蒙上了一層金錢的光環。

    不過很快大家都知道怎麽回事了。

    因為省內主要的幾家媒體相繼報道了此事。先是前一晚,省台的晚間新聞,播放了醫院裏的推搡,還有後來記者拿著話筒問葉國明夫妻:“聽說你們先後相繼打算將三個女兒嫁給穀建城?”

    葉國明臉漆黑如鍋底,抬起手擋住臉,矢口否認:“沒有的事!”

    隨後傳來主持人的聲音:“昨日,我市惠明路上的農業銀行發生一起性質極為惡劣的綁架案,受害者是老師傅家電的女老板葉蔓。目前,嫌犯已經落網,其中一名是葉蔓的親弟弟,另一名是其弟弟的大舅子,也是一樁殺人案的嫌犯,目前案件還在進一步調查中。”

    電視新聞受限於時長,隻有短短幾十秒的時間,所播的內容有限,但報紙就沒這個顧慮了。

    次日,雲中省各大報紙,相繼報道了該新聞,標題更是五花八門,格外聳動,尤其是都市報、晚報這類不是那麽嚴肅的報紙,起標題更是極盡奪人眼球之能事。

    比如晚報的《親弟夥同他人綁架姐姐,有何內幕?》,都市報的《女老板差點嫁殺妻嫌犯》,早報的《三女差點嫁一夫釀成的悲劇》……

    不過在這些極盡誇張和博眼球的新聞中,《雲中日報》的標題就特別中規中矩了,《從臨時工到女老板,一個“招娣”的涅槃》,副標題:老師傅家電每年捐一百萬助女童上學。

    該新聞報道也比較嚴肅,先是從綁架案說起,講述了葉蔓如何巧施妙計,冷靜麵對綁匪,從而脫身,然後點明了兩名綁匪的身份,再順帶引出葉蔓的成長背景,連毛巧雲打過女胎,拋棄過女嬰這種事也沒落下,最後用大半的篇幅回顧了一下葉蔓從紅星電視機廠的一名普通臨時女工辭職下海經商,創建老師傅家電,為家鄉下崗工人提供更多的就業機會,熱心公益慈善,捐資助學,為亞運貢獻一份力量,再到這次被綁架,她是一名受害者,但卻脫離了受害者的身份,在醫院裏醒來後就決定出資金幫助跟她同樣出身的女童。

    報紙最後一句結束語是徐主編寫的:她破土於懸崖峭壁之上,成長於風吹雨打之中,飽經磨難,終成一劍!她,就是葉蔓!

    這篇報道,遠不如上麵的狗血標題博眼球,但狗血看膩了,大家還是想看點其他的,而且雲中日報還放了一個獨家消息,老師傅將每年捐款一百萬,用於幫助省內16歲以下的女童完成義務教育。

    大家看完了其他各種報紙的綁架內情,葉家三姐妹都差點被嫁給殺妻嫌疑犯穀建城,再到穀建城喪心病狂,連給他生兒育女的枕邊人都能毫不猶豫地下毒手,再來看雲中日報這篇報道,高下立現。

    對比穀建城的殘忍,葉寶華的狠毒,葉國明和毛巧雲的偏心,大度善良,心中有大愛的葉蔓完全跟他們不是一個層次的人物。

    最慘的還是《奉河晚報》,他們一直跟老師傅家電不大對付,以前就報道過不少老師傅家電的負麵新聞。今天總算又逮著機會了,在報道中夾私貨,搞受害者有罪論:老師傅家電是我省民營企業的先鋒,葉蔓個人資產達八位數,可對失業下崗的父母和弟弟卻不聞不問,半絲憐憫之心都沒有。葉寶華夥同外人綁架親姐是不對,但葉蔓是不是也要反思反思,如果她對唯一的弟弟,對生養她的父母稍微幫扶一下,昨天的這場手足相殘的慘劇,或許就不會發生!

    有些老板們,借著改革的東風,利用剝削工人,腰包鼓了起來,就忘記了尊老愛幼、孝順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和美德了。

    這話就隻差指著葉蔓的鼻子罵她有錢就忘了本,不孝順父母、自私自利,有錢也完全不管父母兄弟。

    很多人剛看了他們的報道,思想很容易被帶歪,也是哦,葉蔓那麽有錢,卻不肯給家裏人花,這也太摳門了,難怪招致禍害。但等看完了《雲中日報》的報道後,大家的想法又變了,人家去年捐了三百萬,從今年起,每年給貧困女童捐款一百萬助學,你說她摳?你說她自私?你不自私,你捐一百萬?

    普通人的想法很容易受影響,葉蔓實實在在捐了這麽多錢,誰也不能指責她是個葛朗台式的商人。

    晚報這臉被打得啪啪響。

    可鍾小琴看到報道還是很生氣:“這個晚報,專門跟咱們作對,真不是個好東西。輕飄飄地說不給錢就是不孝順,那他給他弟弟多少錢?什麽玩意兒。”

    葉蔓也看到了,其實這個不意外,人多了意見就會不一樣。

    而且很多時候,社會上的人有一種仇富的心理,兼之大家都會下意識地偏向弱者,更何況我們國家曆來的文化都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個人發達了,幫扶家裏,尤其是幫扶家裏的男丁在很多觀念比較陳舊的人看來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別說現在,葉蔓二三十年後都看到過這樣的新聞,姐姐出去賣身掙錢回家給弟弟蓋房子娶媳婦,即便知道了,很多人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對,搞不好當地的光棍小夥還羨慕這家人有這麽個“能幹”的女兒呢。

    尤其是她還沒結婚,那這個財產對娘家人來說,就是自己家的,給錢是應該的,她決絕地不給錢,才是不容於世俗的。

    這樣的思想不止影響了既得利益者,比如重男輕女的父母,哥哥弟弟們,更可悲的是,也影響了一部分受害者女孩子。他們從小生長在這種環境中,久而久之,也習以為常了,覺得自己就該為娘家人犧牲奉獻,現在的葉大妮,三十年後賣身給弟弟娶媳婦的姐姐,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

    甚至,她們會成長為另一個毛巧雲,由受害者轉變為加害者。明明自己就是女性,卻還是覺得兒子比女兒寶貴,婚前為娘家奉獻,掙的錢悉數上交,結婚彩禮全留在家裏,兩床被子就出嫁了。嫁人後,一心想生兒子,為夫家開枝散葉繼續香火,大月份打胎,生了一個又一個的女兒,直到生兒子為止,傷身也在所不惜。

    幾千年封建文化遺留下來的重男輕女思想不會那麽輕易消弭,不然也不至於三十年後思想文化都要比現在開放得多的時代,新生兒性別比仍然那麽誇張了。

    葉蔓知道,她的能力有限,想要徹底改變這種社會風氣是不可能的。

    但她還是想做點什麽,哪怕能夠有一個女孩子會因為此事受到影響,改變人生的觀念,那也是值得的。

    她將報紙接了過來,笑著看完說:“別生氣了,聯係一下胡記者,問她能不能寫一篇針對晚報的這篇文章?”

    打嘴仗這種事嘛,當然要文化人們自己來才有意思了。

    鍾小琴點頭,隻是還有點不平:“葉總,你吃了這麽大的苦頭,明明是受害者,這個晚報還這麽寫,你就不生氣嗎?下次,咱們別請他們了。”

    葉蔓笑著安撫她:“有什麽好生氣的,他這是送上來的靶子。隻要胡記者願意跟他打擂台,就有意思了。我捐了一百萬出來助學兒童,他們想給我扣帽子,不可能。”

    鍾小琴恍然:“葉總,你早料到會有這種事了。”

    葉蔓淡笑著說:“小琴,以後你就會明白,這種事很尋常。我捐這一百萬確實有這個考量,讓自己站在更有利的位置,讓那些嫉恨我的人無可指摘,但我也是真心希望女孩子們能多念一些書,讀書才能改變她們的命運,尤其是貧窮家庭又不受父母重視的姑娘,不想十七八歲就嫁人生子,渾渾噩噩過一生,念書是最好的出路。”

    鍾小琴眼睛有些濕潤,她從小出身在鄉下,是比小縣城更貧窮更落後的地方,姑娘們的選擇更少,往往小小年紀就輟學,然後嫁人,她的很多小學同學已經是兩三個孩子的媽了。過年回去,看起來,她們比她大了五歲不止。因此對葉蔓說的這種情況,她很能感同身受。

    “葉總,我這就聯係胡記者。”

    葉蔓笑著點頭:“嗯,這段時間又要忙工作,又要跑醫院,辛苦你了。”

    鍾小琴擺手:“這是我應該做的,龐總來了,你陪葉總,我先出去了。”

    龐勇樂嗬嗬地提著一袋子水果過來。

    葉蔓忍不住皺眉:“龐哥,都讓你別買東西了,我這裏還有好多,吃不完。你一會兒拿回去給孩子們吃。”

    龐勇將水果放桌子上:“你嫂子讓我帶來的,家裏還有呢。你就安心養傷,別擔心工作了,廠裏的事有我呢。”

    葉蔓也不想操心,可現在市場競爭這麽激烈,稍微不注意就落後了,落後可是要挨打的。

    她對龐勇說:“好,我最近不管這些事了。不過有個情況我要跟你說一下,孫廠長前兩天告訴我,富友跟百貨公司聯合,即將推出購家電送手表活動。”

    “靠!”龐勇想罵娘,“富友這麽一搞,我們的促銷優惠還能看嗎?”

    他焦躁地扒了扒頭發說:“我們要不要跟上?”

    葉蔓不讚同:“暫時不要,咱們的庫存已經清得差不多了,還有一部分交了定金的顧客沒有付尾款。手表的價格確實比咱們優惠的那點金額高,但富友本身也比咱們賣得貴多了,這麽算下來,還是咱們的便宜,先看看情況再說。”

    龐勇歎了口氣:“好吧。”

    葉蔓笑了笑:“我還有個壞消息,章回找了蕭舒陽,富友想上甲天下的渠道。”

    龐勇馬上坐直了身體,問道:“蕭舒陽同意了嗎?”

    葉蔓搖頭:“不清楚。富友開的條件非常優惠,供貨價很低,賣出一台富友彩電的利潤我估計能抵孫廠長他們廠賣出兩三台。”

    “那蕭舒陽能抵得住?”龐勇撇嘴。

    葉蔓卻不這麽認為:“不好說,蕭舒陽跟孫廠長感情是真的好。”

    龐勇哼了一聲:“算了,隨便他們怎麽弄吧,反正都是咱們的對手,合作不合作,也沒啥區別。”

    葉蔓笑了:“還是我們龐總豁達,就是這個理。我跟你說這個事,是讓你有個心理準備,另外,咱們必須得擴大省外市場,這樣萬一省內的市場被富友搶去一部分,省外市場還能做彌補,不至於到時候焦頭爛額。”

    龐勇看了一眼她腦袋上還沒消散的包:“我讓杜恒抓緊點時間,另外跟了我兩年的小東也挺機靈的,我準備放手讓他做,我後麵隻去驗收一下就行了。”

    葉蔓讚同:“這樣就很好。開直營店是很重要,但經銷商那邊的發展也很重要,我準備讓小琴明天就出發,去菖蘭省,將廣告談下來,盡快把宣傳工作做到位。”

    龐勇倒是沒意見,隻是:“那你怎麽辦?要不讓你嫂子來照顧你?”

    他一個大男人,有很多事也不方便。

    葉蔓輕笑著說:“沒事,我晚點問問鍾醫生,能不能出院了。”

    “出院你以後也得小心點,這社會上的壞人太多了,不行,咱們給你買輛車吧,以後你出門盡量開車,這樣安全許多。”龐勇提議。

    安全什麽的其實防不了,真被人盯上了,總有空子可鑽的。她平時很小心,穿著打扮都非常樸素,也不戴任何首飾,在路上並不引人注目,像穀建城和葉寶華這樣的敗類始終是少數,小心是應該的,但因噎廢食就完全沒必要了。

    不過隨著老師傅家電的做大,他們確實需要一輛充當牌麵的小汽車,而且以後出門辦事也要方便許多。

    葉蔓支持:“你可以去訂一輛,辦事或接待客人的時候用得上。”

    龐勇點頭答應。

    不過這會兒國內小汽車工業還極為不發達,紅旗牌小汽車早停產了,上海牌汽車也停產了,合資車企剛剛發展,國內目前的小汽車很多都是進口的。所以想買一輛全新的汽車,那也得訂貨,等幾個月。現在買,估計也要夏天才能正式用上。

    兩人正說著話,鍾意穿著白大褂帶著實習生進來查房了。

    龐勇連忙將位置讓給他。

    鍾意檢查了一下傷口:“已經恢複了很多,繼續吃藥,這幾天飲食保持清淡。”

    “好,醫生,我能不能出院回家了?”葉蔓叫住了他,問道。

    鍾意看了一眼她腦袋上的包:“再觀察一兩天吧,等包散一些再出院。”

    葉蔓隻得答應:“好吧。”

    因為還要去其他病房查房,鍾意沒多說,領著實習生走了。

    龐勇又舊事重提:“還是讓你嫂子來照顧你吧。”

    葉蔓笑著應道:“好,小琴出差後我還沒出院,就讓嫂子每天上午來一次就行了,其他的我委托護士幫忙。你看我這也就腿不是很方便,其實已經沒什麽事了。”

    龐勇這才沒堅持。

    ……

    胡記者那邊答應了,當天就寫了一封針鋒相對的社論,辛辣地諷刺晚報,標題就直接叫:什麽年代了,還有換親?

    最近省內沒什麽特別大的新聞,其他的媒體也跟風,一個個下場,打起了嘴仗。

    不過葉蔓是綁架案的受害者,還住在醫院裏養傷,又剛拿出一百萬捐資助學,實在是找不到噴的點,因此,媒體們大部分都繞過了她。

    葉蔓每天窩在病房裏,看報紙就成了最有趣的事,傳統腐朽的舊觀念和新思想的碰撞,想必會喚起越來越多的姑娘們。

    不過鍾小琴離開的前一天,葉蔓問她:“你有沒有看到我爸媽?”

    鍾小琴正在剝橘子,聽到這話,抬起頭說:“葉總,你是擔心他們還會來找你嗎?放心吧,保安將他們攔下,他們進不了醫院。”

    “沒想到醫院的保安這麽盡責。”葉蔓覺得挺意外的,“你去把他們領進來吧,我有話要跟他們說。”

    鍾小琴放下橘子,擦了擦手說:“是鍾醫生特意吩咐他們的,那要不要跟鍾醫生說一聲?”

    “跟我說什麽?”鍾意站在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鍾小琴連忙站起來說:“葉總想見見葉國明和毛巧雲。”

    鍾意不讚同地看著她:“你還是別見了。他們去見過你弟弟了,見到你,萬一激動之下,動手還是你吃虧。”

    葉蔓輕輕搖頭說:“遲早要見的,不讓他們死心,他們還會一再糾纏不休。就算在醫院裏見不到我,他們也會去店裏等我的。”她太了解這兩口子了,為了寶貝兒子,他們什麽都做得出來。

    電視上、報紙上的報道,輿論的發酵,並不會對目前的葉國明和毛巧雲產生什麽影響,因為奉河這邊也沒幾個人認識他們。況且,為了兒子,即便名聲臭了,想必他們也是甘願的。

    見葉蔓堅持,鍾意隻得答應:“好,我去把他們帶上來,一會兒我也要在場。若是不方便,就將病房門打開,我站在走廊裏。”

    葉蔓笑著說:“不用,你留在病房吧。”

    鍾意點頭出去了。

    他一走,鍾小琴立即說道:“鍾醫生可真是個熱心腸又善良的好人啊。”

    葉蔓也點頭:“是啊,他人確實挺好的。明天你就要出發去菖蘭省了,馮肅的電話背下來了吧,我已經跟他聯係過了,他會派人去車站接你。”

    第一次獨自去這麽遠的地方,火車都要坐二十幾個小時,鍾小琴其實有點忐忑,但為了讓葉蔓安心,她還是說:“我都知道了,葉總你就放心吧。”

    “那就好,總之小心點,別相信陌生人,財物保管好,不要戴首飾,盡量低調點。”葉蔓還是多叮囑了幾句。

    說話間,鍾意領著葉國明和毛巧雲進來了。

    毛巧雲還沒進門就在哭了,現在眼睛都還是腫的,看起來很狼狽,很可憐,但葉蔓實在對她升不起任何的同情心。她兒子還好好的呢,自己可是差點小命都丟了。

    葉國明試圖給葉蔓講道理:“三妮,你弟弟已經知道錯了,他也是鬼迷心竅,聽信了穀建城的讒言,又怕穀建城對他動手,才不得不聽他的話,綁架你的。三妮,你就原諒他吧,這世的兄弟姐妹,來世還能做兄弟姐妹嗎?一家人,別鬧成這樣,你看,你媽還買了你最喜歡吃的橘子呢!”

    毛巧雲連忙將手裏的袋子的幾個橘子提起來:“三妮,媽記得你小時候很喜歡吃橘子,特意給你買了一些,你嚐嚐。”

    現在知道打感情牌,晚了。

    葉蔓冷淡地說:“你們不用白費力氣了,哪怕你們在醫院門口蹲到天荒地老都沒用。我找你們來,隻是想跟讓你們認清楚一個事實,我不是當初那個弱小隨你們擺布的葉三妮了,想讓我給葉寶華出諒解書,不可能。”

    “你……你這個沒良心的,對自己弟弟都這麽狠,我當初生了你,怎麽不把你丟進河裏淹死,免得你害我的寶華。”毛巧雲氣得將橘子摔在了地上。

    葉蔓看都沒看一眼:“不要再來找我,也不要再去我店裏或廠裏鬧。以後你們再來騷擾我,我就找到跟葉寶華關押在一起的犯人家屬,每個月給個幾十塊請他們的兒子、丈夫好好照顧照顧葉寶華。”

    “你敢!”葉國明雙目暴突,拳頭都握了起來。

    見勢不對,鍾意連忙走到床邊,擋在葉國明前麵。

    葉蔓不懼不避地看著他,冷冷一笑:“你看我敢不敢!還有你那相好,郭寡婦,在什麽廠上班來著?回頭我打聽打聽,請她的同事領導也幫忙照顧照顧她。”

    “你……你反了天了。”葉國明憤怒得胸口劇烈的起伏,他竟然被他的女兒給威脅了。

    葉蔓安靜地看著他們:“你們識趣點,以後不要來找我,興許我就忘了跟你們相關的那些人,不然……我讓葉寶華在牢裏也過得不舒坦,你們還想有天能夠見到葉寶華全須全尾地從裏麵出來,就老實點,別來找我麻煩。”

    這些話,那天她就想說了。隻是礙於記者在場,要給留個好印象,因此才特意挑今天。

    對付葉國明和毛巧雲這種事,輿論是沒用的,他們一無所有,別人怎麽說,他們根本不在意,但他們在意兒子,隻要抓住葉寶華,就等於逮住了他們的命門。葉蔓不可能去找人托關係判他重刑,但可以用其他更簡單的手段嚇唬嚇唬這兩口子嘛。

    毛巧雲沒想到來找葉蔓反而得了這麽個結果,哭哭啼啼地說:“你怎麽這麽狠心,那是你弟弟啊。”

    葉蔓無動於衷,她這就叫狠心了,那葉寶華幹的事叫什麽?

    知道這兩口子沒法講道理,她也不跟他們講。

    “你們走吧,如果你們識趣,不來騷擾我,等你們滿了六十歲,我會按照法律規定,每個月付一筆贍養費給你們。但如果你們再鬧,那就等著每次探望的時候葉寶華給你們哭慘吧。我要是你們啊,就努力工作攢錢,等葉寶華出來,說不定還能給你們娶個媳婦,生個孫子,傳你們葉家的香火呢!”葉蔓打了一棍子,又許了一根虛幻的胡蘿卜吊著他們。

    聽到這話,毛巧雲還在哭,葉國明權衡了一下,實在拿葉蔓沒辦法,隻得說:“你最好說到做到。”

    葉蔓聳了聳肩:“你們走吧。”

    葉國明抿了抿唇,拉著還在哭的毛巧雲氣衝衝地走出了病房。

    鍾小琴看著他們的背影問:“葉總,他們真的不會再來了嗎?”

    葉蔓說:“應該不會,要真來,就找人查查葉寶華跟誰關押在一起,給他點顏色瞧瞧,毛巧雲心疼兒子,以後自然就不會來了。”至於葉國明,心疼兒子是一方麵,肯定也怕她對郭寡婦動手,一樣要老實。

    聞言,鍾小琴舒了口氣,拍著胸口說:“那就好。”

    葉蔓笑了笑:“沒事了,你回去準備明天出差的東西,早點休息。”

    “好。”鍾小琴看了一眼時間,拿著包離開了病房。

    葉蔓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鍾意:“鍾醫生會不會覺得我太過心狠手辣了?”

    鍾意揚起笑容問她:“需要我幫你打聽誰跟葉寶華關在一起嗎?”

    葉蔓錯愕地看著他:“謝謝,暫時不需要。”

    ……

    兩天後,葉蔓的傷好得差不多了,龐勇兩口子來接她出院。

    因為鍾小琴出差,她一個人住,不安全,兼之她腿上的傷還沒有完全康複,龐勇夫妻便把她接回了家。

    出院後的第二天,葉蔓接到了木廠長的電話:“葉總,聽說你出院了,傷好了嗎?”

    “好了,讓木廠長你掛心了。放心吧,我現在住龐哥家,有龐哥和嫂子照顧呢。”葉蔓笑道。

    她出事的當天,木廠長和趙永安都打了電話過來,本來還打算第二天到奉河來看她的。但被葉蔓給拒絕了,她隻是受了點輕傷,又沒什麽大礙,實在沒必要這麽興師動眾。

    雖然人沒來,但此後,每天他們倆都要打電話過來問葉蔓的身體康複情況。

    木科長這才放心了:“那就好,你好好養傷,有什麽事讓小琴、龐總他們去辦。”

    出了一次事,大家簡直將她當瓷娃娃。

    葉蔓好笑不已:“好,我知道了,廠子裏怎麽樣?”

    木科長得意地說:“挺好的,咱們這個月的產能要超過上個月。自從漲了工資,工人們幹活可積極了。”

    “那就好,有什麽情況你及時向我反映。”葉蔓笑著說道。

    跟木科長聯係完之後,葉蔓又打給了羅秘書,先是道了謝,然後問起了穀建城和葉寶華的情況:“他們倆的案子什麽時候開庭?”

    羅秘書說:“下周吧,穀建城已經供認了殺人的事實,他們會遭到應有的法律處罰。”

    葉蔓琢磨著穀建城應該會判死刑,至於葉寶華,因為綁架未遂,又是從犯,可能十幾年或是無期徒刑,總之死不了。

    罷了,不死也好,死了拿什麽拿捏葉國明和毛巧雲。唯一的寶貝命根子要死了,這兩口子恐怕要發瘋,萬一想不開跟她同歸於盡才不值呢,反正葉寶華的這輩子是毀了。

    羅秘書又問:“葉總要去旁聽嗎?”

    葉蔓對見他們不感興趣,她想問的是另外一個人:“不了,羅秘書,我想問問,白蓉蓉的後事處理了嗎?”

    提起這個,羅秘書的心情也有些沉重:“下周一舉行葬禮,屆時縣裏麵也會派人參加。”

    估計開關廠的領導也會參加,看起來很隆重了,可有什麽用,這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就這麽沒了。

    “我也想參加,你看方便嗎?”葉蔓說道。她想送白蓉蓉這個可憐的女人一程,說起來她跟白蓉蓉可是同病相憐,她當年要是不跑,搞不好也跟白蓉蓉一個下場。

    羅秘書說:“這個當然可以,想必她的家屬也非常歡迎。需要我幫你安排一下嗎?”

    葉蔓搖頭拒絕了:“不用這麽麻煩,我就是去看看,到時候我可能還會帶一個朋友陪同我參加。”

    多一個人少一個人都沒啥區別,羅秘書一口答應。

    掛斷電話後,葉蔓打去了報社,找胡記者,直接問道:“胡記者,下周一是白蓉蓉,也就是穀建城愛人的葬禮,我想回去參加,你要不要與我一同去?”

    這也是個新聞,胡記者一口答應:“好啊。”

    兩人周日就出發了,回到長永縣,木廠長他們都非常意外,拉著葉蔓說了一堆的話。

    葉蔓隨後帶胡記者參觀了廠子裏,晚餐也是在廠裏吃的,住宿也在廠裏的宿舍,雖然簡陋了點,但勝在安全。

    次日,葉蔓和胡記者換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出發前去參加白蓉蓉的葬禮。

    這個生前遭受家暴,死後被冠以蕩、婦的女人永遠長眠在了地下。

    就如羅秘書所說,來參加葬禮的人很多,除了白蓉蓉的家人、廠裏領導同事,縣裏的相關部門也派了人過來,很是隆重。

    但葉蔓和胡記者站在偏僻的角落裏,安靜地看著葬禮舉行,然後朝著白蓉蓉墓的方向,鞠躬行禮。

    葬禮過後,人群陸續散去。葉蔓輕輕問胡記者:“你說,當初白蓉蓉並沒有跟什麽男人有私底下不正當的來往,可穀建城一說她是跟人跑了,為什麽這麽多人就信了?”

    胡記者輕輕踢了踢路上的石子說:“可能有人懷疑過,但沒有證據,穀建城又像一條瘋狗一樣,誰又會為了個不相幹的人去得罪他,惹上一身腥呢?”

    葉蔓輕笑著點頭:“沒錯,那白蓉蓉的家人呢?她的父母,她的哥哥?我們這裏,很多姑娘長大後,父母都會說,以後你在婆家受了欺負,要靠娘家給你撐腰,靠你的兄弟給你撐腰,可你看看,白蓉蓉莫名其妙地失蹤了,有誰給她撐腰?”

    胡記者停下了腳步。

    葉蔓看著天空說:“其實這就是個笑話,能給自己撐腰的隻有自己。要是當初我沒拒婚,說不定現在我也跟白蓉蓉一樣躺在墳墓裏了。”

    白蓉蓉的事情要發生在她身上,結局會是一樣,冤死還要背上跟野男人逃跑的汙名。

    胡記者懂她的意思:“說到底還是不在意,或是沒那麽在意吧。”

    真正很愛這個女兒,肯定不可能任憑穀建城說什麽就是什麽,自己的女兒是什麽性格還不了解嗎?而且穀建城也是第一次犯案,他經驗不足,當時肯定留下了不少蛛絲馬跡,如果早點報案,讓公安來調查,應該能尋出什麽,不至於這麽多年後才陰差陽錯發現了白蓉蓉的屍體。

    但就因為白家人的沒追查,其他人更不會過問,失蹤了一個人,連案都沒報,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胡記者越想越不舒服,忽地從包裏掏出本子和筆,刷刷刷地寫了起來。

    葉蔓安靜地等著,次日,又一篇新聞報道從省報發了出來,標題極為犀利,《從白蓉蓉之死看兄弟為你撐腰》。胡記者是真敢寫。這時候的媒體是真的敢說話,像今年初,人民日報和解放日報就姓資還是姓社展開了大論戰,這在三十年後是不敢想象的。

    這篇報道果然引起了社會輿論的廣泛討論。

    葉蔓隻看了一眼就算了,她想,她的例子,白蓉蓉的例子,應該能夠喚醒一部分跟她們一樣家庭的姑娘,放棄幻想,為自己而活。她能力有限,能做的就隻有這麽多了,其他的隻能等待社會發展。

    也就在這周三,穀建城和葉寶華的案子也有了結果。

    穀建城涉嫌殺人和綁架未遂兩罪,證據確鑿,最高院判了他死刑立即執行。而葉寶華因為綁架未遂又是從犯被判了無期徒刑。

    聽到這個並不太意外的消息,葉蔓徹底安心了。穀建城死了,葉寶華至少十幾年內不可能被放出來,葉國明和毛巧雲也老實了,老家再也沒人糾纏不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