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菲，我的心情和你一樣……”劉金玲柔聲安撫著女兒。

  心裏的不忍和痛苦一波一波地襲來，莫菲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她把頭伏在媽媽的肩上，手抵在胸前，躬著腰，整個身體繃緊，努力地控製著，不讓自己哭泣。她心裏十分清楚，她的這種難受，遠不及舅舅的萬分之一……他曾經是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叱吒風雲的國際商人，眾望所歸的地產界大亨……現在，突然變成了一個髒兮兮的病人，行走困難，又失語，他該有多痛苦啊！

  她不能消沉，她必須在舅舅麵前保持堅強，不要再給他壓力……

  想到這，莫菲收起了自己的悲傷，輕輕地從媽媽的懷抱裏逃離，“媽媽，是我太孩子氣了！”

  看著女兒雖然悲淒，但是卻十分堅定的眼神，劉金玲倍感欣慰。

  “女兒，你長大了！”

  ……

  晚上，劉金峰睡下，李生守在他臥室的小床上，莫菲才關門離開。

  書房內，劉金玲站在幾案前，腰背筆直，懸腕，專注地用蠅頭小楷默寫著曹植的《洛神賦》。莫菲垂手立於案前，不語——她知道媽媽是因為心緒不寧才這樣的，所以不敢再打擾。

  在一筆一劃地默寫完滿滿一大篇《洛神賦》之後，劉金玲收筆，莫菲連忙遞上擦手的濕巾，等她擦過手後，母女兩人去了臥室。

  “菲菲，我沒想到你表哥會把我的話剪輯成錄音，還拿了我的空白簽名……”

  “媽媽，股權轉讓協議可以撤銷嗎？”

  劉金玲坐在沙發上，長歎，“撤銷了這個協議，劉氏就要退還安白幾千億注資，不僅幾個項目要垮掉，而且之前你表哥做錯事的證據都在安白那裏，萬一他舉證，你表哥就要坐牢，到時，劉氏必然一混亂……安白如果趁勢收購劉氏也是輕而易舉。”

  莫菲那黑曜石一樣的眸子裏閃過一抹陰影，她起身從床頭櫃的最下層抽屜裏拿出了安白送來的那份簽了字的協議書，遞到了劉金玲手裏。

  劉金玲看過之後，臉色微變，“菲菲，他這是……為了你，要放棄已經取得的一切？”

  莫菲心事重重地低下頭，沒有回答。

  拿了本屬於她的東西，再還給她，有什麽意義？

  是為了讓她感激他嗎？

  ……

  “菲菲，上次我回來，你跟我說了安白的事，當時你的眼睛裏有興奮有喜悅，可是，那是浮淺的，這次回來，我發現你變了，你的一切都向我表明，你的心已經塵埃落定，你——已經深深地愛上了他！”

  “不——”莫菲輕聲反駁了媽媽的結論，臉色蒼白地拿起她放到茶幾上的協議書，兩隻纖手握著紙邊，“哧”從中間撕裂，“她的媽咪說，站在他身邊的女人必須要‘無條件地愛他，景仰他，順從他，全心全意地奉獻自己’，這樣的標準，我達不到！”

  ……

  下晚班後，安白的門一直閉著，曼莎敲門進來時，見他仍然一臉落寞地站在落地窗前，那背影仿佛凍住了一般，僵直，“安，我們走吧！”

  “曼莎，我想坐公交車回去，你先走吧！”

  曼莎如墜雲霧裏一般，閃著綠眸，“安，你確定？”

  “是！”

  “我們一起！”

  “不必！”

  曼莎雖然被拒絕了，可是，並沒有放棄，“我去拿雨傘，準備零錢，你等我！”

  可是，等她回來的時候，安白已經不在辦公室了。

  她焦急地下樓，在被雨水打濕的路上，快速地走著，抬頭望去，薄暮中，安白穿著黑色的大衣，昂首佇立在公交車站牌下。

  “安！”曼莎舉著傘為他遮了細雨。

  “謝謝！”安白道謝的時候，眼睛直視著前方，他已經在這等了近十分鍾了，可是公交車還沒有來……

  在他們又等了大約二十分鍾後，終於有一輛車緩緩駛來。

  站在人群前麵的安白很快就被推到了車門前，他隻好蹙著眉上了車，車廂裏人多擁擠，他和曼莎好不容易才抓住了一處扶手。

  剛站穩，安白就忍不住掏出手帕捂住了口鼻——冬季封閉的車廂內蒸騰著各種各樣的味道，讓他不由得一陣幹嘔，因為一直沒吃飯沒喝水，所以，他吐不出來，可是，頭卻被熏得昏沉沉的難受。

  “安，我們下車吧！”

  曼莎看著他痛苦的模樣，心疼不已。

  安白嚐試著挪開手帕，可是，剛一挪開，胃裏又翻江倒海一樣攪動起來，他隻好再次捂住了口鼻——手帕上淡淡的檸檬香氣讓他能稍微的好受一點兒。

  “總裁！您也坐公交車？”

  盛世廣告的保安下班後，坐在這輛公交車上，不，是站在這輛公交車上，他就站在離安白一米遠的地方——他經常坐這輛車，知道車點，是最後一個跑過來，擠上車的。

  安白沒有回答，他說不出話來，可是，保安的話倒招來一大片詫異的目光，人群中一片騷動。

  “哎，聽到沒有，那人是盛世廣告的總裁，這是幹嗎呢，體驗生活？”

  “自己的豪車不開，跟我們擠公交車，矯情”

  ……

  “住口！誰敢再議論，我就不客氣了！”保安因為自己的一句話招來了一片議論，生氣地喝斥了一聲。

  安白微微轉頭，看了曼莎一眼，曼莎會意，用生硬的中國話對著保安站立的方向說了一句，“請你安靜吧！不要爭吵！”

  ……

  在車上，安白一直站了半個小時，車上的人才稀落了，空出了座位，可是，他根本不想坐，又站了近半個小時，才下車。

  下車後，他推開了曼莎為他撐起的傘，執著地行走在細雨中。

  冬雨打在臉上，他毫無感覺。

  現在，波瀾起伏的是他的心。

  他沒想到，坐公交車竟然是這樣的滋味，難道，一直被他稱做“寶貝”的莫菲，就天天這樣上下班嗎？

  他認識她的時候，她每天坐公交車上下班，於是，他以為，她不會開車。

  他心裏一直以為，如果他不能接送她上班，坐公交車或者打車的安全係數高，所以從沒有再想過其它。

  他不坐公交車，從不知道，這趟公交車要三十分鍾一趟，也不知道坐公交車要忍受這樣難堪的氣味，更不知道，下班的時候車上會那麽擁擠，沒有座位還要站一路……

  難道，每天莫菲下班後，拖著疲憊的身體還要在擁擠的公交車上站一路嗎？

  安白不敢再想。

  他心如刀剜。

  ……

  那天，他載著曼莎和安彤從別墅院區出來，跟在一輛A．D牌轎車後麵，等紅燈的時候，莫菲的頭伸出了車窗……於是，他就一路跟著她到了公司，這才發現她不僅會開車而且開得很好。

  她是個低調內斂的女孩，從不奢求，而他就以為，她什麽都不需要。

  他現在忽然明白，她以前不開車，也許有其它的原因，但是，最大的一個可能就是因為，她家裏的那輛車是適合成熟男人的車，而且，已經有些舊了，她不想開那樣的車上班，所以寧願坐公交車、打車。

  雖然她認識了他，他是億萬總裁，可是，她從沒有想過向他要求什麽。

  於是，他就忽略她的需要。

  那天，他說要送她一輛車，而她說還沒想好要買什麽樣的車，現在想來，像她那樣自尊心極強的女孩，一定已經傷心了……是啊，在他送了曼莎車之後，才想到送她一輛車，對於這個事實，雖然，他有許多理由可以解釋，可是，事實就是事實，她完全有理由生氣………

  送車的事和參股劉氏的事，其實是一樣的。

  也許，從最初，從他發現莫菲和劉氏的關係時，他就不應該再有其它的想法，也許，那時，他就應該放棄……

  可是，他按自己的意願做了，盡管他有一千個理由，可是，也抵不上劉金峰知道真相後，身心所受的創傷，他更想不到，莫菲是如此地立場分明——她說，她為外公悲哀，為舅舅悲哀……為劉氏被人分割而悲哀……是啊，在她的世界裏，劉氏就是她的，屬於她和她的親人，而這一切被他破壞了，她怎麽能原諒他呢？

  ……

  原來，他的愛就是傷害。

  似乎，在他的心裏，永遠是工作比她重要，所以他先送給幫她管理項目的曼莎一輛車，再想到送她一輛車！

  他傷害了她，讓她的愛情蒙上了陰影……

  似乎，在他的心裏，永遠是賺錢比她重要，所以他不惜拿走屬於她的東西，在她傷心欲絕的時候，才想到還給她！

  他重重地傷害了她，讓她的世界變得支離破碎……

  原來他竟然是那樣的人！

  ……

  他還能為自己辯解嗎？

  ……

  他根本也不想辯解。

  ……

  此刻，安白在內心裏完全把自己的一切否定了，所以，他的臉色看上去絕望而死寂。

  當他帶著這樣的可怕地神色，一臉蒼白、濕淋淋地出現在大廳裏時，安慶生氣了。

  “安白，你過來！”安慶端坐在高背椅上，目光如炬，眉心緊蹙，唇角緊繃，那模樣讓人害怕。可是，這一切安白都感受不到了，他目光呆滯，機械地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眼睛裏看不到任何東西。

  “爸爸，請你不要說吧！安白需要洗澡，他會生病的！”

  艾麗娜攔住了身體僵硬的兒子，護在他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