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落幕

  何西軍感覺到全身上下，隻有一個地方還是熱的，那就是他已經被切開的喉嚨。

  他體內從來沒有休止過的奔湧的紅色河流向著那個開口處擠去，想要舍棄這個無用的軀殼，奔向駝城無情的寒夜。

  怨恨在何西軍的眼睛裏凝結，這種情緒並非針對手持陌刀的少年，而是針對在他身後不遠處張弓不發的弟弟——為什麽預想中的一箭遲遲不到？

  他已經在沙塵揚起來的瞬間擊退了少年的陌刀，隻要對著空門大開的王筍來上一箭，由不得他不化作遊魂！

  但是何子福始終沒有發射，於是因為大功告捷而鬆弛神經的何西軍就變成了那個赴死的人。

  王筍貼身上前，不顧被熱血浸濕衣衫，他用左手握住一根毒箭送進了何西軍的心髒。

  麵對比自己強的人，王筍總是不吝惜補刀的動作。感覺到麵前的人徹底軟下來，王筍用左手把住何西軍的腦袋，拖刀全速衝出沙塵。

  不知道經曆過多少次死戰，在王筍麵前隻有不犯錯的敵人和馬上就會死的敵人！

  進入他眼中的錯誤不是破衣服上新開的小口子可以隨意修補，而是高山滾石的初動能，哪怕隻是一個傾斜，王筍也有能力讓它變成山崩地裂的前兆！

  何子福看到完全躲在兄長身後的敵人，徹底喪失了一箭破敵的勇氣——他無論瞄準哪裏，箭尖都會先撕裂生死不知的何西軍！

  “我們投——”

  “降”字還沒有說出口，陌刀就先一步宣布了他的死亡。

  ……

  刀疤劉始終躲在院子裏，他原本想要走出小巷，對即將死去的王筍拋下幾句場麵話，但是聽到何子福說敵人已經有四十牛的氣力，他還是選擇縮在駝蠻鏢局之內。

  因此脫離戰場的他隻看到了王筍最後的衝陣——沒有表情的少年單刀殺入，刀光清亮如水，劃過何子福等三人驚駭的麵孔，刀身和骨頭的碰撞有種難以言說的節奏感。

  刀疤劉跌坐在地上，看著王筍和半死不活的何子福耳語了兩句，何子福帶著驚恐的目光看了一眼刀疤劉，然後哆嗦著回答了什麽。

  何子福抽搐了幾下之後，七竅之中流出黑血，王筍終於將目光投向了駝蠻鏢局的院子裏。

  “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王筍施施然進門，將陌刀倚在鏢局的大門外，赤手空拳向刀疤劉走來。

  刀疤劉突然感覺背後觸碰到了一麵堅硬，原來自己竟然無意識地退到了牆腳，漫天星輝之下，滿身血汙的王筍表情肅穆，如同降臨人間的神祇。

  “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他耐心地問了第二遍，刀疤劉梗著脖子，他不相信對方敢在黃蠻的眼皮子底下殺了自己！所以他回答到：

  “我隻恨李四無能，沒把你姐姐——”

  這句話並沒有說完，院子裏隻剩下奇怪的悶響聲。

  黃蠻冷靜地看著王筍將那個蠢貨一拳一拳砸到沒了人形，砸到王筍自己的指骨都露出來為止，才出言製止：“差不多了。再砸下去學徒們不好收拾了。”

  從王筍接下何子福的第一箭開始，黃蠻就站在鏢局土樓的二層上，將整個戰局盡收眼底。

  他一開始以為自己隻需要幫王筍一人收屍，直到他看到王筍抬起一直掩藏的左手，露出那把手弩，他才知道可能收屍的工作量會比他預想中大很多。

  黃蠻也是從底層的鏢師做起來的，他是真正的老江湖，隻要打眼一望，就知道那把手弩是需要雙手操作的，而不是預裝好箭匣之後，單手就可以發射的精密弩機。

  換句話說，王筍給自己的左臂綁上那把弩機，除去會讓左手無法握刀之外沒有任何用處。

  這才是讓他感到震驚的一點——此子對於戰鬥中人心的把控簡直到了無法理解的地步。毫無疑問今夜的戰鬥中這把手弩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它彌補了陌刀術不善於近身戰鬥的弊端，讓擁有六十牛之力的拳掌武者隻能非常憋屈地站在一臂之外八尺之內被動挨打。

  捫心自問，就算是黃蠻在戰場中看到對方寧可單手揮舞陌刀也要握緊左手的弩機，也一定會對那把弩機心生忌憚！即便他可以確定那把弩機無法單手操作，也會努力避開弩機的對準。

  王筍在利用人的常識和條件反射，而這對於依靠身體本能吃飯的武者們幾乎是無解的局。

  之後在沙塵中的閉氣更是讓黃蠻忍不住撫掌稱讚——隻是在瞬息間隱藏自己的氣息，就讓拳手和弓手之間的緊密配合變成了他們最大的劣勢！

  不過這個閉氣的手段似乎相當高級，就連黃蠻都沒有把握在沙塵中確定王筍的行動了。

  “不管怎麽說，在鏢局裏麵殺我的鏢師，做得太過了吧？”黃蠻冷聲道，從鏢局二樓一躍而下，手指間有寒光閃爍，“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抄襲別人的審判之言真的很沒禮貌……

  “他和沙漠中的匪首勾結，在駝城到拜沙站的十裏路上撈了很多油水，已經被張應東知道了。”張應東就是之前商隊領隊老張的全名。

  黃蠻挑了挑眉：“你是想說，我不僅不應該責怪你，還應該謝謝你幫我清理門戶，維護鏢局的名聲？是這樣嗎？”

  “不敢。”

  黃蠻看著麵前的少年，從他放下陌刀、進入鏢局大門的那一刻，氣血力量就從四十牛降到了不到二十牛的水平。他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貪婪的光！

  王筍恰當地捕捉到了黃蠻奇怪的神情，他正在抓緊時間恢複自己的氣血——運轉第一層龍蛇變一刻鍾的時間，已經是他的極限。

  當著黃蠻的麵擊殺刀疤劉，未嚐不是王筍對黃蠻底線的試探！

  感受到殺機收斂，王筍終於鬆了口氣。

  “我承諾今晚不會插手你和他的事情，我保證沒有人會因為刀疤劉的死接著找你的麻煩……”

  “不過我很討厭別人教我做事。”

  黃蠻用兩指撚起一塊碎石，指尖輕輕撚動，石頭就變成粉末撲簌簌落下：“下不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