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天朗月清殺人夜

  北寧國的話本裏常說“月黑風高殺人夜”。

  其實大錯特錯。除非隻是一個興趣使然的殺手或者刺客，否則都不會等到雲遮月的時候才動手殺人。

  可以浮現殺機的時刻多麽寶貴，一旦出現可以一擊得手的機會，就算是目標在萬眾矚目之下，也一定要拔刀、梟首、突圍。

  今夜明朗的月光讓王筍腦子裏浮現不合時宜的記憶，他俯身狂奔，月白色綢緞短褂幾乎貼到地麵，八尺長的陌刀貼著身子，王筍像一根離弦的箭！

  月光照耀下，駝蠻鏢局的門口矗立著五個身影，剛才先發製人的弓箭手沒有再架起長弓，但他的手始終按在腰間的箭囊上。

  四十牛之力的煉體者搭配可以穿金裂石的兩石弓，這個弓箭手未必是麵前的隊伍中的最強者，但絕對是收割生命最多的一員。和隻會虛張聲勢、其實箭術爛得掉渣的吊角眼完全不同，剛才王筍硬接的一箭太準了。

  能夠隔過一堵牆預判到自己的行動速度，箭尖對準太陽穴分毫不差，換成任何一個戰鬥經驗不足的武者，都會在這一箭之下命喪黃泉！

  使用短斧的張文星和拳師徐詩文悄無聲息地將身軀貼近了一些正在運氣的何子福——即便是對煉體者而言，連續開兩石強弓也是對臂膀的一種永久性損傷，就何子福的體質來說，在一次戰鬥中極限是開弓二十次，但是隻要連續開弓超過三次，先爛掉的不是敵人的頭顱而是他的肌腱。

  持古怪單刀的男人身材短小，他走到月色當中，紮穩了下盤，硬生生接下王筍的陌刀一轉！

  如水一樣流轉的刀光當頭劈下，王筍才發現對方的單刀足有二指厚，開刃的一側是鋸齒形狀，短兵相接之下，陌刀根本做不到左右劃開，而是隻能抬起——這種單刀的設計根本不是為了攻擊，而是為了打斷一切用刀之人的節奏！

  陌刀講究的“人隨刀”的行雲流水，隨著刀身被鋸齒的短暫限製進入停滯的狀態。

  而決勝時刻，隻在瞬息之間！

  藍日亮吐出一口濁氣，即便他在隊伍裏的定位就是“抗揍”，剛才的一擊也讓他五髒震顫。熟練地將鋸刃一提一拉，他輕鬆蕩開了對方單手持握的陌刀。

  老大何西軍的身影從他側身閃出，接下來就是以六十牛的磅礴之力，一拳擊碎對方的腦袋！

  何家鏢局的這一套戰術已經被打磨過百遍，藍日亮心頭一鬆，等待著麵前的少年腦漿四濺的畫麵。

  還好是個愣頭青，剛才那一刀假如是雙手並用，恐怕他就算再抗揍，也要留下內傷了……

  藍日亮愣了愣，看向敵人從背後探出的左手。

  “小心！”

  何西軍怎麽說也是身經百戰，看到少年一直棄用的左手探出，精致的手弩綁在他的手腕處，哪裏不知道是王筍示敵以弱、引蛇出洞的把戲，快速將身子一矮。

  預想中的破風聲不是來自麵前，而是來自背後。憂心自己兄長的安慰，何子福拚著手臂受損的可能性，射出了第二箭！

  八尺長的陌刀被少年揮舞如風，竟然將直奔麵門的這一箭在如此短的距離內格擋下來！

  “不可能！”因為連續開弓，手臂已經酸痛的何子福脫口而出，這種反應能力如果出現在一個二品武者身上他心服口服，但是這個小子——他才十四歲！

  據刀疤劉所說，這個少年在此之前一直是文文弱弱的樣子，在王慶的照顧下是駝城少有的不知人間險惡的傻子，怎麽會有這樣豐富的戰鬥經驗？

  在何子福看著少年驚駭莫名的時候，少年也抬頭瞥了一眼身量頗高的何子福，那個眼神中沒有任何感情，仿佛是在看一坨爛肉——何子福腦子裏就是這樣的念頭！

  在這個家夥的眼裏，他們還能跑能跳，但是他們已經死了！

  這是何等的自負？

  負責保護弓手的短斧手張文星發現何子福狀態不對——他竟然想要勉強開第三弓！如果真的這麽做，今夜的戰鬥中他會完全變成一個累贅。想到這裏，張文星抬手按下何子福抽箭的動作：“你還是快些恢複為好。”

  何子福從震顫中如夢初醒，他緘默著恢複體力，希望自己做出了正確的判斷。

  而不遠處短兵相接的三人，此時已經掩藏在灰塵之中。

  風是駝城不會停息的主題曲，但是演奏者似乎也會疲憊，偶爾留下靜默的休止符。王筍幾乎在風停下來的同時就開始了動作。

  駝城最不缺的就是沙子，王筍的陌刀隻是掠著地麵畫了個弧，在逼退鋸刃的同時也揚起了數尺沙塵，在月光下分割出一片獨立的戰場。

  即便何西軍有六十牛的實力，也不敢在沙塵中用拳刺和攻擊範圍長達八尺餘的陌刀硬碰硬。他後撤一步，從沙塵中退出來，聽著沙塵裏金鐵交擊的聲音驚疑不定。

  晚風去而複返，給這個良夜帶來冷氣的同時，也吹散了月光下飄飛的塵埃。

  少年仍然保持著單手握刀的架勢，刀刃上暈開的血色是刀客勝利的宣言。身量矮小的藍日亮緩緩彎曲膝蓋，溫熱的液體從傷口處噴湧出來，他丟掉鋸刃用雙手去捂自己的脖子，發出“嗬嗬”的聲音。

  沒有人知道在風的休止符中發生了怎樣的戰鬥，但結果一覽無餘：少年用二十五斤重的陌刀精準地割開了藍日亮的喉嚨，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多餘的刀口。

  何西軍感受到“未知”帶來的頭皮發麻——他見過王慶大開大合、霸道狂放的陌刀術，絕不是這種如同醫館的手術刀一樣的精準刀法。這種完全割裂的違和感讓他說不出話來。

  藍日亮終究沒辦法把血收回身體裏去，他倒在沙塵之中，宣告何家鏢局減員一人。

  這時候距離王筍從巷口出現，還不足半刻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