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認真一刀

  這是一場埋伏。

  老張的心快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他在這十裏路上走了這麽些年，都沒有遇見這種事情。

  流民和走商之間有著心照不宣的默契——流民不必真的搞殺人奪寶那一出，真要拚命的話流民這種烏合之眾不夠鏢局的人殺的，他們隻要騷擾商隊，驚嚇駱駝，讓商隊在日落之前沒法到達補給點，寒夜會奪走人和駱駝的性命。靠這一手，流民們才能拿到商隊交出來的過路費。

  走商也不必興師動眾地剿匪，沙漠是生命的墳場，但人的生命力未必弱於風滾草，得罪了這群流民，給自己的隊伍帶來十裏長的減速帶，不符合商人們隻權衡利益的行事標準。況且有時候流民也是潛在的客戶，用水和糧食就能從他們那裏換來其他商隊的買路財，物物交換萬事皆允。

  看著四麵八方圍過來的男人們，老張的腿肚子都在打哆嗦——隻想要買路錢的眼神，和想要殺人嗜血的眼神，他還是分得出來的。

  “你帶著駝隊往前走，我隨後就到。”

  跟著商隊的少年好像是在沙漠裏曬迷糊了，這一路上一直在催促快走不說，現在又說出這種胡話來，這話說得好像這些人是衝著他來的一樣！他才幾兩肉？還不如一個駱駝金貴，流民能從他身上榨出什麽油水來？

  “不是劫鏢，是買凶殺人。”王筍正在組裝陌刀，他雙刀陳的淬毒短刀也被他連刀帶鞘別在腰間，以備不時之需。

  “他們是衝著我來的，你隻管放心往前走，我保證他們不會對你動手。”

  老張除了相信他還能怎麽辦？要他待在這個包圍圈裏等死，他可不幹。他牽著頭駝點頭哈腰地從匪首旁邊經過，那個長著一雙吊角眼的男人貪婪地看著商隊的駱駝們舔了舔嘴唇，但是最終還是別過了腦袋，看向這一次真正的獵物。

  老張就這樣如夢一樣地走出數百步，回頭已經看不見狂沙中的戰場。幾個夥計趴下來親吻沙丘，用手心手背拍打著不斷滾動的沙丘表麵，感謝自己的列祖列宗。老張卻好像陷入回憶當中，他隻覺得，那些悍匪中有幾個大漢，似乎自己曾經見過。

  不是被刀疤劉打斷了胳膊或者腿腳的幾個……

  有個夥計上來催促：“領隊，我們……我們快走吧，太陽完全落下去的話，城門就不會開了。”

  老張的臉色幾次變幻。

  等？還是走？

  如果在這裏拋棄那個少年鏢師，靠著自家商隊的大旗，走到城門下沒有問題。最多就是老張自己墊付一些買路錢，越靠近城門的流民胃口越小，那些錢財不夠他在賭場揮霍一次的。

  仔細想來，少年既然在和刀疤劉掰手腕，誰會贏似乎是顯而易見的，也許日落之前這個見習鏢師就會變成一灘爛泥，日後自己還要和刀疤劉打交道，現在放棄王筍也是在給刀疤劉賣個人情。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老張不願意和王筍交惡。上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在賭場裏，他準備傾家蕩產壓大的時候，無端端出了一身冷汗，把自己的錢裝回兜裏。

  那次隔壁的老錢全壓了大，第二天吊死在自家房梁上，舌頭吐得老長。

  看到麵前嘴唇幹裂的夥計還在搖舌勸說自己快走，老張就想起吊死鬼的舌頭來。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麵前的夥計：“在賭場我是喜歡反壓的那種人。”

  “啊？”

  “況且比起能花錢買通我手下的刀疤劉，我還是更願意和這個年輕人共事。”

  ……

  劉銅還是打眼往後看了看那一支駝隊，要不是還需要三弟在鏢局裏麵傳遞消息，他真想把這一支商隊吃幹抹淨了。

  但不動商隊是自己提出來的想法——殺這個小子是為了幫三弟報仇，同時恢複他的工作，要是因為這個敗壞了黃蠻的鏢局的名聲，那個二品武者可不會放過他們這些小人物。

  眼界還是要寬闊一點的，當初兄弟三人決定搞“鏢匪勾結”這一套的時候，就預見到了做匪的自己和二弟會有幹髒活的時候，不能因為一點小插曲改變計劃吧？就算是做流民，劉銅也想要有始有終。

  劉銅呼哨一聲，壯漢們提著開了刃的尖刀，冷笑著圍上那個不知死活的小子。身後裹著嚴嚴實實的熊一樣的身軀也搖晃了幾下，劉銅反手拍了拍二弟的肚子：“不急，讓他們試試深淺，也許是三弟誇張了呢？”

  到現在劉銅也覺得是三弟太窩囊了，就算是那個王慶的兒子，畢竟才十四歲，怎麽可能擋住三弟的連枷？也有可能隻是三弟懾於黃蠻的威脅不敢動真功夫。黃蠻要靠這小子做麵子文章，劉銅覺得裏麵還有別的深意，但是不管黃蠻有什麽盤算，人死了就萬事皆休——他不相信黃蠻會為一灘爛泥主持公道。

  十四歲能大殺四方，除非是像二弟這樣的天生神力。想到這裏，劉銅掀開右手的袍袖，露出捆在右臂上的短弩來，將兩根尖端漆黑的弩箭上好。小心駛得萬年船。

  衝在最前麵的壯漢看見王筍後撤了一步，腳步似乎突然變得沉重了起來，雙手握著陌刀的長柄，少年的手指簡單跳躍了一下，使得掌心更加契合圓柱長柄的弧度。

  “人隨刀走。”

  圓弧的刀光漂亮地劃過，砂礫被攪動起來。

  “命隨刀留。”

  王筍的身體像是跟著刀身旋轉，臉上隻有平靜的表情。他的思緒似乎又回到那個小院子裏，被這身軀的原主人稱為父親的雄壯漢子正提著兒子的耳朵對他說陌刀術的要義，女子在樹下一筆一畫將這一幕記錄下來。

  “陌刀過處，人馬俱碎！”

  隨著“碎”字從王筍的嘴裏吐出來，像是言出法隨一般，攔在他身前的壯漢已經“碎”了。

  人的身體不像木樁一般，硬度密度分布都相對均勻，木樁可以被陌刀劈開，但人的骨頭沒有那麽容易。陌刀比起劈砍，更像是對人體起到了擠壓的作用。

  任何道路在剛起步時都是進步飛速的。王筍現在在龍蛇變之後，氣力值可以達到驚人的四十牛。在那股莫名的焦慮的驅使下，這是王筍第一次使出全力。

  劉銅沒辦法越過人牆看清楚戰況，他隻覺得自己的手下好像在接下那一刀之後，矮了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