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城內城外

  駝城，鏢局分配給鏢師們的房屋區裏，一個靚麗的女子正在灶台邊上忙活，火爐一樣的天氣裏隻是坐著不動也會出一身汗，更別提她正在賣力揉搓一個麵團。

  王月將美麗的秀發挽起來，用一綹紗線捆成團子，又將麵紗重疊幾次，係上一個活扣當做發帶使用，將額頭前的劉海和耳邊的碎發推上去，露出細嫩的皮膚。

  一旦收拾得利落起來，王月就與周遭的環境格格不入——她像是生長在沙漠的雪蓮，是漫天黃沙中一抹亮眼的粉白色。一旦要拋頭露麵就必須扮醜，並不是王月的自作多情。她本就有著一流的相貌，更不必說在駝城的眾多綠葉的襯托之下，足以讓駝城的男人們趨之若鶩。

  汗液很快浸濕了發帶，細細的汗珠順著臉頰流下來，被王月用手背擦去。沾染了點點麵粉的臉龐顯得更加紅潤。

  將麵團備好，王月又轉過身去看咕嘟作響的湯鍋。她今天起了個大早，去集市裏搶下了帶肉最多的羊骨頭，這一鍋湯熬到夜裏最好，等湯汁變成濃濃的白色，添上一些辣子，就著她做好的餅食，弟弟總是會在駝城寒冷的夜裏吃到汗流浹背、腦袋都冒煙。

  她又往灶台裏添了幾把柴火，然後才掩上廚房的門，準備給自己再簡單梳洗一下。

  這個時候突然聽到了敲門的聲音，王月滿心歡喜地跑過去，陽光穿過窗欞照在她的麵門上，剛剛從陰暗環境裏出來的王月感覺眼睛有些刺痛。

  “怎麽提前回來了？”

  老舊的木門吱呀著打開來，站在門外的壯漢臉上的獰笑還沒有退散，就看到一抹寒光在他麵前綻放。

  鋒利的匕首刺穿了他慌促間拿來格擋的右手，手心穿透的窟窿汩汩向外冒血。

  麵前看似柔弱的少女眼看一擊不中，她毫不猶豫地將匕首拔出來，對著壯漢的胸口刺去。

  李四雖然隻是駝蠻鏢局的一個學徒工，但是鏢局每天的晨練晚練還是有作用的，右手流出的血液也激發了他內心的狠性，這一刻他顧不上什麽“留活口”的說法，蒲扇一樣的大手往少女的腦袋上扇去。

  黃師傅說了，進攻是最好的防守。李四不相信一個少女敢跟自己以命換命，隻要少女後退一步，接下來就是奪刀、生擒。

  隻要求留活口的話……李四的眼神飄向少女玲瓏的身姿。

  李四的手先碰到了少女的腦袋，他有些不敢相信。她應該退後才對，她怎麽敢？

  意識模糊之前，李四回憶起看門的老趙頭跟他們在午飯之後的閑散對話：

  “李沙海怎麽會被剪刀捅死？王慶好好的陌刀不教，教兒子做女工嗎？”

  “剪刀——剪刀是月小娘子捅的啊！”

  一陣哄笑，紅了臉的老趙頭扯著嗓門，像個老公雞一樣昂著腦袋：“狗娘養的，老子說實話沒人信，非得那把剪刀捅進你們腦子裏才行是不是？”

  視野裏暗了下來，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冥河的潮汐舔舐著即將飄散的靈魂。李四看到那個嬌柔的少女又舉起了匕首。

  王月用了用力，但是卡在肋骨之間的匕首還是拔不出來，第三次補刀的時候還是卡住了。怎麽那個家夥動手的時候就沒有過這種事情？王月想起來自己殺死李沙海的時候，他捂著自己顫抖的手說出“死得透透的了”的時候那種沉穩的眼神，他怎麽知道敵人不會再爬起來了？

  在生活崩塌之前，王月隻會在廚房裏殺生，她做的魚大家都喜歡吃。活魚這種物資一般隻會流向城主府這一個地方，但王慶偏偏有個愛吃魚的妻子，李氏有個願意傾家蕩產陪她吃魚的父親，於是王家可能是駝城唯二的能在餐桌上看到魚羹的家庭。

  第一次下廚做魚的時候，經驗不足的她看到已經死掉的魚在鍋裏撲騰起來，尖叫聲差點掀破屋頂。後來父親手把手教她怎麽切斷魚的脊椎，王月從那時候起就懂得了補刀的重要性。殺死李沙海的時候她的手一直在顫抖，但是如果不是王筍攔著，王月仍然會把剪子轉兩圈。

  殺人固然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但是殺了卻沒殺死無疑是更可怕的事情。

  天色是不是變暗了？王月用手捂住左眼，眼前的世界還是一片清明，用手捂住右眼，世界在破碎。被壯漢實實在在地拍到了腦袋，左邊的眼球好像……

  王月爬起來，把李四的半個身子推出屋子，將木門閉合，用粗壯的木棍抵住房門。不知道為什麽，她的腦子現在格外清醒。

  那個人曾經說過，懾於黃蠻的庇護，沒有人會對姐弟二人下手。

  騙子。

  現在有人動手了，說明有人覺得弟弟回不來了。弟弟死在駝城外麵，黃蠻就沒有理由庇護王月，這個家新的大門也碎了，這個院子再次變得予取予求。

  有人敲門的一瞬間，王月就把匕首拎起來了：王筍絕不會悄悄地靠近房門，他一定會用擾民的聲音告訴左鄰右舍“我回來了”。關著門跟等死沒有什麽區別，隻有讓敵人覺得順利，利用開門時候唯一的機會搏一條生路。

  右邊的視野也在慢慢變暗。奇怪，右邊的眼球明明好好的……

  王月扶著桌沿向廚房走去。她在木盆裏將自己的雙手洗了又洗，在狹窄的廚房裏多點了兩盞油燈，燈光下王月的三個影子搖晃著忙碌起來。

  ……

  距離駝城隻剩下最後兩裏路。陽光式微。

  王筍的心頭突然附上一縷焦躁——似乎不是源於自己的靈魂，而是這個軀殼遺留下來的什麽……

  “還能再快一點嗎？”

  老張有些為難：“雖然現在駱駝沒有負重，但是也沒辦法再快了，你不能指望這些運貨的駱駝跑起來，它們不是幹這個的。”

  返程的路有些過於平靜，王筍猜得到會發生什麽，但是他隻是擔心即將發生的事仍然不是那焦躁的真正來源。

  起風了。黃沙漫天。王筍在自己的手上纏了兩圈粗布，待會兒沒心思避開噴射的血流，他必須防止濕滑的血液讓他握不穩陌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