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作者:滿種      更新:2022-05-25 11:17      字數:5516
  第三十一章

    走了沒多遠, 迎麵撞上兩個人, 兩人看到一前一後的齊王和晉王,登時喜笑顏開,腳步匆匆迎了上來。

    “兩位王爺大駕光臨,實乃蔽府蓬蓽生輝啊。”

    這兩人正是寧壽大長公主的兩位嫡子, 嫡長子與嫡次子。

    嫡次子是陳管家見晉王爺緊隨其後到來,又著急命令小廝進去請的。

    世人皆知, 兩位王爺關係不好,遂接待的時候, 還是分開為好, 況且,勞煩兩位當家老爺親自迎接, 也能彰顯長公主對兩位王爺的看重。

    齊王和晉王順勢分開, 各自迎上分屬自己的主人家。

    寧壽長公主的嫡長子, 新城侯,親自接待齊王, 按理說, 齊王該叫新城侯一聲表叔, 但齊王懶散桀驁慣了,並不願意稱呼, 隻隨意點了點頭。

    但齊王能來,新城侯已倍感榮幸,要知道,齊王這個性子, 可是不開心時連皇上與皇後的壽辰都不會願意出席的性情中人,能看在母親的麵子上,親自跑一趟長公主府,可不是讓他們全家受寵若驚。

    他知道齊王並不樂意扯那麽多麵上的虛假廢話,於是稍稍問候兩句,便直接將他和他旁邊那位,載姑娘引到了母親的院子。

    寧壽大長公主早已接到丫鬟的口信,言齊王攜那位載姑娘已經抵達正門口,眼線時刻在報,此時又到了垂花門,過了遊廊,西廂房……等等,最終來到最為寬闊華貴的正院,長公主住的地方。

    等齊王和載向慕走進正院,來到屋內時,長公主已經站起來,躬身迎了上去。

    “齊王殿下大駕光臨,真是老身的無上榮幸。”

    同時,屋內在座的其他人,不是誥命夫人便是各勳貴之家的嫂子小姐,紛紛站起身,給齊王行禮。

    “參見齊王爺。”

    齊王擺擺手,讓她們起身。

    麵對寧壽大長公主,這位年已過半百,性情溫和慈祥,且與生母關係不錯的長輩,齊王還是願意給一些麵子的,他叫了一聲,“姑祖母。”

    寧壽大長公主笑得慈祥而愉悅,眼角的褶子幾乎快擠成一朵菊花,可以看出來,聽到這個帶著親昵和尊敬的稱呼,她是從心底裏覺得開心暢快。

    齊王抓著載向慕,一同給她祝壽,“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載向慕眼睛眨眨,模樣乖巧。

    寧壽大長公主笑吟吟道:“承您吉言了。”

    說著,她目光順勢轉到身旁的載向慕身上,伸出手,拉住她橫在身前的小手,溫暖的手掌覆上去,“這就是載姑娘吧,真是個俊俏姑娘。”

    上下打量她,溫暖柔和的目光沒有任何探尋與嫌棄之意,隻恍似一汪暖意融融的春水,緩慢地,柔軟地在她身周流淌。

    載向慕抿住唇,悄悄往齊王那邊靠近了一步,轉眸望向他的目光中,透出些許彷徨與依賴。

    齊王緩緩低眉看她,沒有任何動作。

    察覺出她的緊張和抵觸,寧壽大長公主不動聲色地收回手,笑得愈發溫和,“好孩子,留在這裏陪姑祖母好不好,這裏有和你同齡的姑娘,還有很多小零嘴。”

    載向慕試探地朝她看去。

    寧壽大長公主立即將自己最看重的嫡長孫女叫過來,又讓身旁嬤嬤將桌上點心各自取來一些,如此,載向慕方舒緩一二,睜大眼睛瞧向嬤嬤手裏的點心。

    寧壽大長公主麵上笑盈盈,心裏卻著實鬆了口氣。

    齊王提出告辭,“那本王先去前院了。”

    寧壽大長公主點點頭,扭頭切聲吩咐新城侯務必要好生招待齊王。

    齊王轉身走了,簾子掀開,又落下,沒有回頭看身後的載向慕一眼。

    載向慕眼巴巴地望著他離開的背影,立在原地許久沒動,好在她沒有做出追出去的動作,甚至在齊王離開後,就乖乖巧巧立在寧壽大長公主身邊,用清澈純真的眸子安靜地看著她。

    寧壽大長公主一向喜歡這樣乖巧安靜的女孩兒,見她這個樣子,心頭不由生出幾分歡喜來,再次拉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身邊,坐下,拍拍她的手,說:“乖孩子,你就坐到姑祖母身邊。”

    載向慕身板挺直,優雅,乖乖地跟隨她坐下。

    跟隨載向慕留下的幾人,陶嬤嬤,應微應菲,也跟著走過去,呈半保護狀態站在她旁邊。

    寧壽大長公主這才注意到,載向慕身後跟了一位,許久未見的故人。

    她睜大眼睛,神情變得悵惘複雜,“鬆萍……”

    陶嬤嬤笑著走上前,朝她福了福身,“長公主殿下,許久未見了,您還是如當年一般明慧通透啊。”

    大長公主站起身,一把攥住她的手,將她拽起來,上下打量她,眼角不覺泛出淚光。

    “你卻老了,比起當年,老多了。”

    陶嬤嬤摸了摸自己泛白的鬢角,悵然笑道:“誰能不老呢,歲月不饒人啊。”

    大長公主鼻腔酸澀,喉頭哽咽,哪裏獨獨是這個緣故呢,分明是……唉……

    載向慕好奇地扭頭瞧她們,陶嬤嬤為什麽看起來要哭了呀?還有這位溫暖慈祥的老夫人,為什麽已經哭了呀?

    屋內其他人,也麵麵相覷,她們不動聲色地打量這位被大長公主親切以待,甚至將大長公主惹哭的人,眼底思緒紛紛,腦子裏更是思如泉湧,這位穿著布料雖然價值不菲,但怎麽看都是下人裝束,且跟個下人似的,站在那位載姑娘身後,所以說,這就是個下人吧。

    大長公主何以對一個下人如此另眼相待,難道因為她是齊王府的?

    剛剛親眼見大長公主對待齊王的態度的眾人沉吟不語,一時浮想聯翩。

    唯有年齡大一些,知道當年內幕的貴婦複雜地望著這一幕,無聲歎氣,低頭不語。

    過了會,大長公主收拾好心內情緒,重新坐下來,再看懵懂純真的載向慕,內心情感又是不一樣,剛剛齊王沒什麽表示,她就隻拿載向慕當一個普通後輩來看待,但此時,眼見陶嬤嬤親自出現在這裏,她心裏還有什麽不明白,陶嬤嬤,或者說齊王府的人分明已經完全接納這位載姑娘。

    大長公主握著載向慕的手,笑得溫柔又憐惜。

    之前是憐惜她的遭遇,又喜愛她的性情,遂叫她坐到她身邊,但此時,對她已經抱有不一樣的期望,因此,大長公主在後頭人過來請安祝壽時,就刻意把來人的身份在載向慕耳邊絮叨一遍,掃見對方迷茫的眼神,心裏明白,她聽進去多少,又記得多少不好言說,但自己該盡的責任得盡到,因此她毫不氣餒,繼續這項工作。

    能記多少便是多少吧。

    好在,她並不是全然不認人,起碼在晉王和福舒盈進來祝壽時,她雙眼一亮,唇角淺淺地抿起,可見是認識這兩人。

    寧壽大長公主笑盈盈的,跟對待齊王一樣,親自站起身迎接晉王,且對比齊王還多了一分隨意,拍拍晉王的手,叮囑他可要時常過來玩耍。

    對於福舒盈,她知道這是福侍郎家的小女兒,聽聞備受福侍郎夫婦寵愛,沒想到的是,她居然跟載向慕認識,且瞧兩人你來我往的小眼神,關係還十分親昵。

    這時,一位嬤嬤走進來,悄聲在大長公主耳畔稟報:“殿下,武淩侯府和衛國公府家人到了。”

    寧壽大長公主嘴角笑意稍淡,頓了頓,恢複如初,轉身拉著載向慕說:“在這裏陪著我這個老婆子委屈你這樣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了,我瞧你好似跟舒盈認識,不如這樣,你們一塊兒出去玩吧,啊,出去走走,逛逛整個公主府。”

    福舒盈雙眼登時發亮,感激又期盼地望著寧壽大長公主和載向慕。

    載向慕被應微和應菲攙扶起來,朝寧壽大長公主福了福身,便轉身朝福舒盈走去,跟福舒盈會和後,兩個小姑娘就一起手拉手,眼睛笑成彎月狀,噔噔蹬小碎步跑了出去。

    寧壽大長公主笑盈盈地望著這一幕。

    走出正屋,深吸一口外麵清新自由的空氣,福舒盈大大舒了口氣,拍著自己的胸/脯說:“還是外麵輕鬆自在,屋裏麵那麽多人盯著你,你得時刻保持端莊恭謹。”

    說到這裏,她羨慕地看向載向慕,“還是你自由自在,已經嫁了人,且王爺這般權勢滔天,又這般維護你,不管旁人心裏如何看你,麵上絕不敢議論你,更不敢對你不敬,向慕,我真的好羨慕你啊。”

    載向慕歪頭疑惑。

    應微與應菲對視一眼,抿唇直笑。

    福舒盈拉著載向慕來到一處比較僻靜的位置,邊跟她絮絮叨叨,邊不時踮腳朝外看,麵上不掩擔憂與焦急。

    “也不知素娥那位麵慈心苦的好繼母會不會帶她來。”

    她歎了口氣。

    載向慕遞給她一塊芙蓉糕,是剛剛應微用帕子裹了兩塊,她現在分一塊兒給她。

    福舒盈愣了下,接過來,神情分外感動,她知道載姑娘有多護食,也因此知道這小小的舉動背後所代表的含義,載姑娘分明已經真心把她當朋友了。

    嗚嗚嗚,更感動了。

    載向慕自己捧著被帕子包裹的剩下那塊芙蓉糕,放到嘴邊咬一角,笑眯眯的看著她:吃吖,甜噠!吃完就開心啦!

    不由自主的,福舒盈緩慢將這塊芙蓉糕放嘴裏,眼睛彎成跟她一樣的形狀,真甜呀!

    “嗤”,旁邊突然傳來一聲嗤笑聲。

    福舒盈頓住,扭頭看去,看到來人頓時不雅地翻一個白眼,拽住載向慕就走。

    “走,向慕,咱們換個位置,這裏變臭了。”

    載向慕呆愣楞地被她牽著手走。

    麵容扭曲一下,眼見兩人舉步就要離開,載思蓉忙出口叫住她們。

    “等下,許久沒和姐姐見麵,妹妹想和姐姐打個招呼都不行嗎?”

    眼角瞄見陶嬤嬤冷若冰霜的神情,那日被丟出去的狼狽和痛處似乎就在眼前,吞咽了口口水,她忙補充道,“大庭廣眾之下,妹妹隻是想和姐姐說兩句話,”

    周圍人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來,福舒盈停下腳步,心下暗恨,她這話說得沒錯,大庭廣眾之下,眾目睽睽之中,她若是執意拽向慕走,恐怕對她的名聲不利。

    跟陶嬤嬤對視一眼,猶豫了會,她最終還是不情不願鬆開了拽著載向慕的手。

    載思蓉昂著下巴,跟鬥勝的孔雀似地大搖大擺走過來,走到她們跟前,立定,拿輕蔑的眼神打量那張白淨得讓她厭惡的臉蛋。

    “姐姐,好久不見啊。”

    載向慕聞言抬眼看她,看到她這張神情豐富的臉,愣了愣,隨即,唇瓣緊抿,臉色蒼白,一把轉過頭,拿屁/股正對著她。

    載思蓉臉色當即十分精彩。

    不過,她深吸一口氣,告誡自己要忍耐——

    咽下內心的煩躁和厭惡,繞過去,繞到她前麵,掛著假笑,皮笑肉不笑道:“好姐姐,你走後,妹妹可是時常思念你,坐在你房間,茶不思飯不想,久久枯坐到天明呢。”

    說這話,她突然抬起手,撫摸了下自己脖子裏的珍珠項鏈,又摸了摸頭上的碧玉步搖,手指上的碧玉戒指和手腕處的白玉手鐲與其相撞,叮叮咚咚,環珮作響。

    載向慕下意識追隨著聲音望去,然後,眼神定到她脖子裏的珍珠項鏈和發髻上的碧玉步搖上,不動了。

    載思蓉不動聲色覷到她這個樣子,心下大笑一聲,麵上卻更加溫婉柔和,“好姐姐,你雖然出嫁了,但武淩侯府仍舊是你的家,你怎麽不回來看看啊?”

    手指拂過耳垂上戴著的大拇指大小的東珠耳環,然後掠過額前的碧青色花鈿,婉轉繞到腰帶上,輕輕撥弄腰上掛著的一塊雕刻成錦鯉狀的玉佩,以及下麵一團花生仁似的碎玉壓裙。

    手指纖細,白皙細嫩,婉轉好似情人的點弄。

    載向慕突然伸出手,想要拽下她腰間那塊錦鯉玉佩。

    “呀!”載思蓉一把擋住她,驚訝叫出聲,“姐姐,你這是做什麽?”

    陶嬤嬤和應微應菲急忙圍過去。

    載思蓉卻已經高聲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姐姐,雖然,雖然你之前經常搶妹妹的東西,妹妹打量你是姐姐,身世又悲慘,妹妹從不多說什麽,可是,可是現在你已經出嫁了啊,”怯生生地望一眼怒目圓睜,一把蒲扇似的大手馬上就要揮到她臉上的陶嬤嬤,她心下一驚,急急後退幾步,嘴上話音卻愈發利索,“齊王府那般富貴,要什麽沒有,你何苦搶妹妹這點僅有的東西呢。”

    周圍人詫異又鄙夷的目光紛紛在載思蓉和呆愣著的載向慕之間徘徊。

    應微和應菲一把護住載向慕,怒目看向載思蓉。

    陶嬤嬤冷笑一聲,聲音震耳發饋,“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們姑娘這一身穿戴配飾全部出自皇宮禦品,何至於搶你身上那點看不上眼的破銅爛鐵!”

    眾人聞言看看載向慕那一身怪不得格外精致新穎華貴的裝飾,再看看載思蓉那一身,雖然用料不錯,但比之載向慕還是差了些,更別說樣式老氣的配飾,那徘徊的目光登時複雜起來。

    載思蓉麵皮漲紅,尤其被複雜的目光盯得恨不得撅地藏進去,但她咬住牙,深信,這一刻載向慕比她丟人多了。

    冷笑兩聲,“是嗎?姐姐,你說,我身上這些東西,你想要嗎?”

    手指輕輕拂過腰間那塊錦鯉玉佩。

    載向慕緊緊盯著她,腳下忍不住跨前一步。

    陶嬤嬤臉色一變,應微與應菲臉色也俱是一變,不過好在應微伶俐,急忙攥緊載向慕的胳膊,沒讓她做出有損自身和齊王府形象的事。

    陶嬤嬤疑惑地盯著姑娘,不懂姑娘這是怎麽了,姑娘平時可沒有這般不顧一切過。

    望著載向慕和齊王府人拉鋸的場麵,載思蓉暢快地恨不得仰天大笑,這就是你們之前對我不敬的回報,盡情來吧,我倒要看看,一個傻子,能說出什麽一二三來。

    載向慕抿緊唇,怔怔盯著載思蓉腰間的玉佩,脖子裏的珍珠項鏈,還有頭上的碧玉步搖,眼眶驀然紅了,委屈的淚珠啪嗒啪嗒落下來。

    這些,都是她的。

    有人對她說過,這些都是她的,嫁妝。

    誰也搶不走!

    可是,現在,它們被戴在一個她好討厭好討厭的人身上。

    她想奪回來,有一個她最重要的人跟她說過,讓她守護好這些東西,這些就是她以後的庇命之所。

    可是,感受著胳膊上的禁錮,往前邁一步都好難,她著急地啪嗒啪嗒流眼淚。

    這些,明明都是她的啊。

    載思蓉得意又瘋狂地看著她笑,對啊,這些都是你的,你那位好外祖父和好母親留給你的,可是現在,這一切都是我的了,我還要用它們來博一個更加美好的未來,所有人都不會知道這一切,而你這個傻子,啞巴,除了哭,還會幹什麽呢?

    載向慕抹了把臉上的淚水,霍然轉身,噠噠往外跑去。

    載思蓉得意的笑容微滯,片刻,疑惑地探頭望去,這個傻子被氣跑了?

    陶嬤嬤和應微應菲一愣,隨即,大驚失色,急忙轉頭追她。

    “姑娘,你要到哪裏去?”

    一直呆愣在旁邊,都傻了的福舒盈回過神,忙要跟上去,被身旁丫鬟一把拽住,“姑,姑娘,要不要通知大長公主?”

    福舒盈著急,一把甩開她,“先別,我先去看看向慕,你,算了,你跟我一起吧。”

    她們也著急地跟上去。

    閨秀小姐們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們流星似的從跟前飛過,一人在前麵悶頭跑,幾人在後麵著急追。

    轉眼間,就跑出正院,拐個彎,沒影了。

    載向慕抿著唇,眼神堅定:

    我要去,去找編小辮兒的。

    他說過,他會做主。

  作者有話要說:  每次寫到外祖父那裏,鼻子都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