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作者:滿種      更新:2022-05-25 11:17      字數:4758
  第二十五章

    戶部侍郎福大人府, 一處“回”字遊廊四角亭裏, 一黃衣一藍衣兩名少女依肩而坐,邊散漫地給水池裏的魚兒喂食,邊閑聲說悄悄話。

    “你說,載姑娘會接受我的拜貼嗎?”

    黃衣少女黛眉微蹙, 嗓音婉轉輕柔,如沐春風, 正是先前同載向慕有過一麵之緣的福舒盈。

    猶豫了會,一位明顯更纖細溫吞的女聲響起, “我也不知道。”

    瑩白小臉, 彎彎細眉,眼底泛著水光, 睫毛撲簌簌仿佛天生自帶淚花兒, 弱柳扶風, 皓婉之姿,見之令人不由自主生出嗬護之意。

    她細白柔嫩的玉指捏起一小撮魚料, 緩緩揚到水池裏, 眼簾低垂, “那位載姑娘,性情如何?”

    福舒盈精神一振, 興衝衝回道:“自然是極好的,又乖巧又安靜,就跟,就跟, ”拄唇思考,驀然,眼前一亮,“就跟我家那位侄子安靜不說話時一模一樣。”

    藍衣少女掩唇一笑,這一笑,通身少了幾分怯弱可憐,多了幾分明媚俏皮。

    福舒盈那個五歲的小侄兒,人小鬼大,聰明伶俐,最關鍵是,話特別多,逮住一個人能跟你巴巴一天,也不知一個小小的人兒怎麽天天那麽多話,福舒盈作為家裏唯一有時間陪他玩的,經常被他捉住在耳邊絮絮叨叨,因此福舒盈經常跟她抱怨,說她那個侄兒不說話時才最為討人歡喜。

    她笑道:“如此通透的人兒,想必不會拒絕你的拜貼。”

    福舒盈一點頭,笑盈盈道:“我也這麽覺得。”

    “隻是,”話音一轉,藍衣少女水眸婉轉,隱隱透出躊躇與忐忑之意。

    福舒盈睜大眼睛看她,“隻是什麽?素娥,你有什麽想說的?”

    藍衣少女,名程素娥,咬唇猶豫了會兒,說:“剛剛聽你說,這位載姑娘身世坎坷,又以那樣的背景進入齊王府,在齊王府,恐怕並不受重視,甚至處處受桎梏,咱們這樣貿然邀請她,會不會給她帶來麻煩?”

    說罷,垂下眼簾,抿住唇,神情現出擔憂與糾結之色,那位載姑娘也是個可憐人,自小父母雙亡,如今,唯一能庇佑她的外祖父也去了,孤苦伶仃一個人待在齊王府,唉,連她的處境都不如,她好歹還有一位照顧她的祖母。

    “啊?”福舒盈眼神茫然,顯然並沒有想到這一出,不過,她頓了頓,道,“但我那日所觀,齊王爺分明很看重縱容載姑娘,載姑娘,應當不會像你所說那樣吧。”

    程素娥抬起眼皮,飛快看她一眼,默了默,微啟朱唇,嗓音輕柔:“你並沒有親眼見到齊王爺與載姑娘相處,如何能肯定地說,齊王爺十分縱容那位載姑娘?”

    福舒盈擰眉,覺得這話不大對,下意識想反駁,“可是,可是我親眼見到齊王爺帶她去金桂園,還將自己的貼身玉佩交給了她。”

    “那並不能說明什麽,也許,齊王爺隻是覺得你父親會帶女眷,所以他就順手將載姑娘帶上了,至於玉佩,可能是齊王爺覺得載姑娘畢竟不會說話,萬一叫旁人欺負,再墮了齊王府的威名。”

    福舒盈張開嘴巴,麵容呆滯,啞然半晌,久久說不出反駁的話。

    最終,她囁嚅道:“也,也許吧。”

    程素娥清麗的麵龐立即浮現一絲淺淺的笑容,好像成功說服了她一樣,點點頭,“所以,載姑娘其實是個可憐人。”

    福舒盈抿唇不吭聲,其實,現在她仍然覺得素娥的看法不大對,不過她也不知道怎麽反駁罷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碧衣丫鬟急匆匆走過來,手上還拿著一樣東西。

    走近了,將東西呈現出來,赫然是一封請帖。

    “姑娘,這是剛剛齊王府管事遞送給奴婢的東西。”

    福舒盈眼睛一亮,立即接過來,迫不及待打開,上下掃視一遍,臉上的驚喜擴大,喜叫一聲,忙熨展開給她看。

    “素娥,快看,載姑娘邀請我們去齊王府做客。”

    她偏過臉,得意洋洋,臉上是自己的想法被證實的純粹的開懷,“我就說吧,齊王爺很縱容載姑娘的。”

    程素娥臉上的笑意淡下來。

    許久,她垂下眼,眉目溫婉,眼底若泫然,“回帖就好呀。”

    馬車聲軲轆,一路駛進齊王府,在垂花門前停下。

    福舒盈和程素娥一前一後從馬車上下來,抬起頭,對上一位麵容白皙,臉上帶笑,溫婉端莊的姑娘。

    福舒盈記得,這是載姑娘跟前的大丫鬟之一,名喚應微。

    應微迎上前,笑道:“福姑娘來了,主子已在書房等候您多時。”

    福舒盈抿唇一笑,不好意思道:“帶累應微姑娘在此處等候。”

    應微道:“福姑娘客氣,您是主子的朋友,就是齊王府的朋友。”她轉過身,“福姑娘請隨奴婢來。”

    福舒盈和程素娥抬腳跟上去。

    一路走來,亭台樓閣,雕梁畫棟,華貴與優雅並存,美不勝收,福舒盈與程素娥並沒有多吃驚,兩人俱是勳貴世家出身,家室即便不如齊王府,平常的富貴榮華也早就看慣了。

    不過隨著越走越深入,越走越清晰,兩人心中不禁掀起驚濤駭浪。

    這,這,這好似是正院的方向。

    但凡達官貴族,所居住宅院俱是大幾進的豪門深院,裏頭的規格,設置等等都差不多,她們家雖說不如齊王府大,深,遠,但兩者的規格是差不多的,正院的位置和方向也就差不多。

    所以,載姑娘居然居住在齊王爺的正院?

    倒吸一口涼氣,福舒盈與程素娥對視一眼,前者神情震驚,好一會兒,後知後覺浮現出敬佩之意,後者神情更為複雜一點,或者說,自從接到請帖,她就一直是這樣複雜又恍惚的神色。

    在這樣震驚又複雜的沉默中,幾人最終來到一間院子,看規格看布置,不是正院又是哪裏。

    應微輕輕一笑,帶著陷入詭異沉默的兩人來到東廂房前,伸手一引,道:“姑娘就在裏麵,兩位小姐請。”

    此處乃正院裏的一處小書房,平常乃齊王爺練字畫畫的地方,聽聞福舒盈和程素娥要過來找小花姑做風箏,他便暫時躲避至前院書房,將這裏騰出來讓給了她們。

    福舒盈束著手,小心翼翼踏進書房。

    抬起眼,就看到房中書案前坐著一個人,明媚粉衣,白玉俏臉,額角鬢邊自上而下編著一條細長辮子,尾端係著條墨色蝴蝶發帶。

    明媚清澈的模樣,不是載向慕又是誰。

    此時,她跟前擺滿了各種各樣做風箏的材料,竹節,箏麵,細繩,她好奇地睜大眼睛,伸出白蔥圓潤的手指頭,戳戳這個,又戳戳那個,眉梢眼底俱是純真的好奇與興味。

    見到人,福舒盈臉上不由自主浮現出歡喜,快走兩步,來到她跟前。

    “載姑娘,你還記得我嗎?”

    載向慕聞言抬起頭,看向她,好一會兒,眼睛眨眨,純淨清澈的眼底透射出歡喜來,唇角淺淺抿起:聲音很好聽的,小姐姐。

    她乍染亮起的眼神看在福舒盈眼中,福舒盈歡喜得手足無措,麵皮染紅,沒想到載姑娘居然還記得她,真,真好啊。

    她抿抿唇,努力控製住自己的激動和開心,“載姑娘,我來找你做風箏。”

    載向慕聞言低頭看向桌子上的一大片材料,風箏啊,她知道,應微和應菲管這些東西就叫做做風箏的材料,所以,她是來找自己玩的。

    眼神再次晶晶亮,抬起頭,期待地看著她。

    對著她純真喜悅的眼眸,福舒盈不由彎起唇,發自肺腑地笑了出來。

    對了,她將身後一直沉默不吭聲的程素娥拽過來,介紹說:“這是我的好閨蜜,程素娥,載姑娘你可以叫她素娥,今天咱們三個一塊做風箏。”

    載向慕轉眸看向她身後,隨後,付之一枚燦爛的笑意。

    程素娥抬起頭,有些拘謹地回笑一下。

    彼此認識完,福舒盈和程素娥走上前,就看到書案前擺著三張椅子,顯然齊王府下人已經將一切都準備好了。

    福舒盈很有禮教地說一聲:“載姑娘,我們坐下了。”

    載向慕已經將竹節和線頭放到她跟前,一臉迫不及待的表情,小手拍拍她們跟前的桌子,催促道:快坐下,坐下做風箏。

    福舒盈一臉寵溺的笑,坐在靠近她位置的椅子上,接過那些竹節和細繩。

    “載姑娘,我們要先做箏麵。”

    她抽過來一張紙,一根筆,問她,“你喜歡什麽樣子的風箏?”

    載向慕歪歪頭,一臉茫然。

    停頓了會,福舒盈恍然反應過來,載姑娘性情與常人不一樣,想來從前很少出府,想必也沒有放過風箏,恐怕並不知曉風箏都長什麽樣子。

    思至此,她望著載向慕的眼神滿是憐惜與心疼,想了想,說:“這樣,姑娘,我畫給你看好不好,看你喜歡什麽樣子。”

    載向慕眼睛亮亮的,小雞啄米點頭。

    福舒盈笑一聲,捏起筆,平展開宣紙,在上頭作起畫來。

    不一會兒,一隻翩然的蝴蝶成型,因不是正統作畫,不講究形樣與意境,寥寥三兩筆就可躍然紙上。

    望著這隻蝴蝶,載向慕不禁伸出手,在旁邊輕輕撫摸,眼底彌漫著好奇與小心,手指白嫩,淺淺在蝴蝶邊緣拂過,並未觸碰到墨跡,她知道這個小東西,夏季午後,曾經有人帶著她撲過這樣靈動漂亮的小玩意。

    福舒盈沒有停,繼續在紙上作畫,不一會兒,小兔子,小蜈蚣,小麻雀等等,全部在紙上排著隊蹲好。

    最後一筆成型,她收起筆,不好意思地望著自己最潦草的畫技,麵皮薄紅:“載姑娘,你想要哪個做風箏?”

    載向慕伸出一根手,拄唇思考,好長時間,她的手指落到第一個上頭——那隻翩然靈動的蝴蝶。

    福舒盈笑道:“好,這隻蝴蝶歸載姑娘,那我要,唔,這隻小麻雀吧。”轉過頭,問程素娥,“你呢?”

    程素娥靦腆一笑:“都可以,就那隻兔子吧。”

    福舒盈撫掌而笑:“那我們就可以開始做啦,對了,做好後我們還可以在風箏上作詩題字。”

    詩詞伴舞,倒是雅事一樁。

    “對了,到時候素娥你可以幫我們把詩詞寫到風箏上,你的字最好了。”

    程素娥低下頭,抿唇不好意思一笑:“舒盈,你又促狹我,不過你放心,寫字的事就交給我了。”

    就在這個時候,載向慕突然拿起她放到一邊的筆,飛快刷刷刷寫下幾個大字,然後一臉求表揚地給福舒盈看。

    福舒盈看到,一臉驚訝加驚喜,“載姑娘,你居然會寫字?不對,呸呸呸!”她給自己一巴掌,繼續驚喜叫道,“你寫字居然這麽好?比一向以書法著稱的素娥還要好!”

    載向慕眉眼彎彎,笑得很純然天真。

    福舒盈拉過程素娥的手,激動不已,“載姑娘真的太厲害太謙虛了,我以前都不知道她寫字這麽好看,我們風箏麵上的題字可以都交給載姑娘了。”

    程素娥木著臉旁,許久,才微扯嘴角,笑了笑。

    花樣和書法的事情搞定,接下來就是正式開始動手製作的步驟,但在此之前,先要把書桌上的雜物收拾幹淨。

    三個人一起收拾東西,突然,載向慕和福舒盈的手意外碰到,載向慕手裏正拿著墨台,陡然被撞到,猝不及防,她的手一歪,墨台砸到書桌上,震蕩兩下,翻個身,裏頭的墨汁全部濺了出來。

    順著書案邊緣,濺了下去,濺到下麵花瓶裏一卷卷起來的畫作上。

    “這?”福舒盈傻眼了。

    她手忙腳亂去搶救,一把拿起來畫作,抽出帕子擦幹淨上頭的墨汁,可是,展開後看到,上頭一角不可避免還是沾染上了墨痕。

    最重要,看到邊角的題字,焦急的臉色瞬時蒼白——

    這,這居然是齊王爺的畫作!

    “怎,怎麽辦?”她哭喪著抬起臉,臉色慘白,唇瓣微微顫抖,泫然欲泣。

    程素娥神色也是一變,下意識的,望著茫然眨眼的載向慕,她道:“這是載姑娘打翻的,”

    咬住唇,話音戛然而止。

    福舒盈此時心急若焚,六神無主,沒注意到她的“戛然而止”,反而道:“這不是載姑娘的錯,是我手忙腳亂,撞到了載姑娘,我,我去跟王爺賠罪!”

    程素娥一把拉住她,情緒平靜下來,勸道:“你別衝動,這隻是一個意外,”頓了頓,垂下眼簾,嗓音輕柔,不徐不疾,“即便要去賠罪,也最好是載姑娘去,畢竟,這是齊王府,載姑娘是府內人,想來,齊王爺會對她寬待一些。”

    至於會寬待幾分,奇異的,她心裏竟產生一絲微妙的期盼。

    福舒盈張大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不行!我怎麽能,”

    就在這時,書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一身藏青色衣衫的齊王走了進來。

    福舒盈張著嘴巴,回頭看他,唇色一點一點慘白下去。

    載向慕看到他,眸色一亮,快步走過來,下意識伸出手,想攥住他袖子。

    齊王瞥到她指間剛剛傾倒墨台被染上的墨跡,眉梢微擰,再順著痕跡望過去,看到桌麵上攤著的被染上大片墨痕的畫卷,神色倏地沉了下來。

    福舒盈回過神,著急地就要往自己身上攬,“王爺,是我,”

    “你怎麽回事?”

    齊王慢悠悠抓住她手腕,不讓她染了墨水的手指碰到自己袖子,隨後,抽出手帕,套在手指上,懶洋洋地給她擦拭指尖的墨汁,“做個風箏都能搞成這個樣子。”

    “笨死你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