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作者:滿種      更新:2022-05-25 11:17      字數:4127
  第九章

    等到抵達宮中,從車上下來,胡總管發現,那位載姑娘鬢邊多了一條細長的辮子,辮花勻稱發亮,尾端綁成蝴蝶結的帶子看起來有些熟悉,胡總管隱約記得齊王好似戴著進過宮。

    聯想到之前在王府支起耳朵悄悄聽到的一句“進去馬車再給你編”,他雙手交握於身前,身子愈發恭敬。

    走到兩人跟前,麵對載向慕,笑容變得殷勤起來。

    “王爺,載姑娘,走吧,不要讓皇上等急了。”

    說著,他率先在前麵引路,齊王握著載向慕的手,懶懶跟在身後。

    走了沒一會兒,抵達皇上的寢宮,皇上在勤政殿接見他們。

    胡總管將他們引到這裏,便停住腳步,笑容可掬道:“皇上就在裏麵,王爺和載姑娘請,奴才就不進去了。”

    齊王徑自推開大門,牽著載向慕邁了進去。

    宮室華貴,四角立著四盞琉璃宮燈,一側擺放著一座書架,上頭碧玉青瓷琳琅滿目,地上鋪著羊毛毯,踩上去,軟乎乎的,就好像踩在雲朵上一樣,載向慕悄悄低了低頭。

    最上首坐著一個人,手持卷書,凝神注目,一身灰白色長衫,頭上扣著頂玉冠,整個約莫三十多歲,看起來不像是一位皇帝,倒像是一位書院先生。

    聞聽門被推開的聲音,他抬頭看過來,眉目跟齊王很像,尤其那雙鳳目,尾端微微勾起,如同毛筆字收尾瓢潑瀟灑的一筆,放在齊王身上,常常是慵懶中夾雜幾許嘲諷,但放在這位皇上身上,卻更像一塊兒溫潤的佩玉,清和溫潤,端方君子。

    載向慕呆呆地望著他,而後,轉頭看向齊王,認真盯著他那雙眼睛看了會,眼裏似乎有迷惑,同樣的兩雙眼睛為什麽看起來一點都不一樣呢。

    齊王沒行禮,站在下邊,沒個正形,從裏到外都透出一股漫不經心。

    “聽說您找我有事。”

    皇上沉默了會,放下手中的書,沒回答他的話,率先看向他身旁的載向慕。

    齊王沒行禮,載向慕當然不會主動行禮,不過她端端莊莊立在那裏,一身羽衣明媚俏麗,粉/嫩的臉蛋白裏透紅,睜大眼睛瞧他,眉眼清澈,乖巧文靜,單看樣子,皇上心裏微微點頭。

    這模樣,倒是沒有委屈齊王。

    他溫聲開口:“你多大了?可曾讀過什麽書?”

    載向慕抿著唇,沒反應,仍舊定定地盯著他看,尤其盯著他那雙眼睛,眨也不眨,似乎那是個什麽好玩的玩意。

    皇上稍稍擰眉:“你在看什麽?回答朕!”

    載向慕眨眨眼,唇瓣微微收縮,繼續保持沉默。

    旁邊齊王突然嗤笑一聲,“她是個啞巴,您希望她回答您什麽。”

    “啞巴?”眉梢緊緊皺起,仿佛能夾死一隻蚊子,“從前朕隻聽聞伯寧這個外孫女是個傻的,卻不想,還是個啞巴。”

    隨即,他麵色沉下來,冷聲道:“不行,不僅是個傻子,還是個啞巴,這樣殘缺的人怎配為齊王妃?你……”

    話音戛然而止,他盯著下邊,驀然一愣。

    齊王在他說話的時候突然抬起手,捂住了身旁人的耳朵,手指修長,指節分明,大拇指在她白嫩的耳垂上輕輕擦過,扣在耳畔。

    他低著頭,沒瞧他,語調慢悠悠的,仔細去聽,還能發現裏頭藏匿著幾絲淺淡的冷意。

    “您注意言辭,她隻是有點呆,可不是傻,您說的太傷人了。”

    皇上愣了愣,反應過來,臉龐瞬時漲紅。

    齊王手指稍稍用力,將手下溫熱的耳朵捂得嚴嚴實實,載向慕順著力道扭頭看他,眼神清亮,眼底黑白分明,半仰著頭,露出來的脖頸細長白皙,他搭在她耳垂下靠近脖頸的手指微動,忍不住輕輕摩擦。

    指腹處傳來溫熱的觸感,手中的嬌軟不安分地動了動,好一會兒,他輕笑道:“況且,這不是您禦筆同意,降下聖旨的嗎?”

    皇上啞然,麵龐憋紅,吭吭哧哧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他要說什麽,說是皇後假傳他的旨意?這不是讓大兒子和皇後的關係更差了?

    好一會兒,他輕歎口氣:“無論如何,這件事委屈你了,這名女子不堪為齊王妃。”頓了頓,看出兒子似乎對這個傻子青睞有加,便隨意道,“你若當真喜歡,可以立為側妃,至於正妃,回頭朕再給你挑個好的。”

    齊王挑眉,說:“不必了,這個就挺好,安分。”

    皇上頓時不吭聲了,想起了不安分的皇後。

    他有些哀怨地望著底下的兒子,心底悵然,不知什麽時候,大兒子跟他徹底生分了,當年寧願留在齊王府都不願隨他搬進皇宮,這些年,隻要他不召見他,他從來不會主動進宮探望。

    “父皇是為了你好,這麽一個又呆又傻還是啞巴的女子……”

    “父皇!”齊王突然叫住他。

    皇上愣住了,旋即,驚喜之色浮現,自從他母親走後,他就很少稱呼他父皇了。

    齊王一字一句道:“我都說了,您說的話傷人。”

    一盆涼水潑下來,皇上再次憋得臉龐通紅,許久,他長歎出一口氣,約莫看出來兒子堅定的決心了,沉默了會,道:“你暫時不想找正妃,朕不勉強,這樣吧,父皇賞賜你幾個美人如何?”

    他早就對兒子那淒零冷清的後院心生不滿,也不知他是隨了誰,養就這般清心寡欲的性子。

    再有,伯寧這個外孫女又呆又傻,能伺候好他兒子?

    齊王懶懶道:“不必了,您自己留用吧。”

    皇上哀怨地望著他,殿內陷入沉默。

    齊王撩了撩眼皮,“如無其他事,我就帶她退下了。”

    皇上頓住,良久,歎口氣,點了點頭。

    齊王放下手,拽住載向慕轉身就走,出了勤政殿,徑直坐馬車出宮了。

    而在另一邊,卻有幾人正在苦苦等候。

    殿內十分安靜,唯有旁邊人的呼吸聲若有若無,這種情況持續了很久,直到平王等得不耐煩,撩手拽了顆葡萄扔嘴裏。

    咬著葡萄,含糊不清:“齊王怎麽這麽慢,莫不是被父皇留在勤政殿用膳了?”

    皇後瞥了他一眼,沒吭聲。

    殿內剩下一個人也安靜如斯。

    平王撇撇嘴,再次伸手拽了兩顆葡萄,悠閑地翹起二郎腿,一邊往嘴裏塞葡萄,一邊暢想一會兒齊王帶著那個傻子過來請安他要怎麽嘲笑他,嗬,自以為有父皇寵愛就無法無天,現在不還是得乖乖娶一個傻子回家。

    隻要想到他可能的臉色他就忍不住想發笑,一會兒可千萬不能讓他失望,不枉他連午膳都沒吃就巴巴往宮裏趕。

    就在這時,外頭快步走進來一個人,低著頭,身子緊束。

    平王立即坐直身子,精神了。

    來人恭謹地跪到地上,聲音同樣恭謹:“啟稟皇後娘娘,齊王他,帶著那位載姑娘直接出宮了。”

    “啪嗒”,葡萄掉到了地上。

    平王睜大眼睛,好一會兒,跳起來,不敢置信地吼道:“你說什麽?他出宮了?他沒帶那個傻子過來請安?”

    來人頭碰到地上,磕磕絆絆回道:“回王爺,奴婢,奴婢是親眼所見。”

    平王登時氣得呼哧呼哧粗喘氣,目眥欲裂,咬牙切齒:“他這個目無尊長,不孝不悌,無法無天……”

    “住嘴!”上頭猛然傳來一聲巨響,皇後直接將手邊的茶盞砸了下來,砸到平王腳邊,碎片一下子迸濺開來,平王被嚇了一跳,張大嘴巴轉頭看她。

    皇後死死咬住唇,忍著怒氣命令道:“本宮知道了,退下!”

    來人身子猛然放鬆,而後,爬起身,麻溜退下了,從進殿到出殿整個過程,沒有抬頭看一眼。

    不過即便沒有抬頭,她也可以想象到皇後娘娘聽到這個消息後陰沉可怖的臉色。

    等那個宮女退下,皇後陰沉著臉厲聲嗬斥平王,“還嫌不夠丟人?你是不是要吵得滿京城都知道這事才罷休?”

    平王呐呐,半晌,委屈道:“兒子是為您委屈,齊王他平日裏進宮不給您請安也就罷了,今日新婦進宮頭一遭,居然也不帶著來給您請安,他根本沒把咱們母子放在眼裏。”

    皇後聞言咬牙,她何嚐不知道這個理,關於齊王進宮不給她請安這件事,她不是沒跟皇上鬧過,但皇上脾氣軟和道他也管不住這個兒子,她再跟他鬧他也沒法兒,慢慢的,皇後隻好暫時按捺下心裏的怨恨,但這次,她滿以為齊王定然會讓那個傻子過來請安,不見過她,那個傻子如何能算正式入主齊王府。

    手下攥緊,指甲哢嚓哢嚓作響,背上青筋隆起,她眼神眯起,裏頭惡毒怨恨一覽無餘,跟條毒蛇一樣陰沉濕冷。

    “母後,想來是齊王並不在乎這位載姑娘,所以才無所謂請安這回事兒,他若真心想齊王妃位子能坐穩,怎敢不帶載姑娘來給您請安。”

    最下首,一位藍衣靛衫公子突然出聲,他麵容清俊,嘴角帶笑,氣質溫文爾雅,不疾不徐說著話,不自覺就令人心生好感,情緒沉靜下來。

    皇後漸漸冷靜,緩緩吐出一口氣,寵溺地掃了他一眼,頷首:“我兒說得沒錯,這事可容不得齊王任性,他若想讓齊王妃背上不孝不悌的罪名,就盡管別讓她過來請安。”

    藍衫公子唇角含笑,微微點頭,眸光清潤恍似白玉。

    平王撇撇嘴,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低聲咕噥:“淨會說好聽話哄母後歡心。”

    事情了了,皇後雖然自我安慰,但到底心裏不舒服,就揮揮手讓他們退下了。

    走出宮殿,平王甩著袖吊兒郎當走在前麵,後麵傳來男子清潤的呼喚聲,“二哥,等等四弟。”

    平王朝天翻一個白眼,腳下卻走得更快了。

    “二哥。”身後人快走幾步,趕上來,攥住他胳膊,微微喘息,“你怎麽了?怎麽好似在生四弟的氣?”

    平王甩開他的手,冷笑:“不敢,二哥不及四弟會討父皇母後歡心,如何敢跟四弟置氣。”

    男子無奈,“二哥,我們乃親兄弟。”

    平王麵容稍稍扭曲,“親兄弟?親兄弟你為何總是在母後跟前凸顯自己,怎麽,襯托出二哥的平庸無能你心裏就舒心了?”

    男子平靜地看著他,“四弟從未這樣想過,剛剛那種情況,你也看到了,母後怒急攻心,四弟隻是盡兒子的本分罷了。”

    平王“哈”一聲,好笑:“兒子的本分?你這話的意思是本王沒有盡兒子的本分?”

    男子無奈歎息,“二哥,四弟不是這意思。”

    平王“哼”一聲,偏頭不看他,男子再次悄聲歎息,搖搖頭,不再作聲。

    過了會,平王突然想到什麽,挑起嘴角,似笑非笑轉頭睨他,“齊王沒來,你是不是很開心?”

    男子愣了下,低眉,“四弟不懂二哥的意思。”

    “不懂?嘿嘿,”齊王腦袋緩緩朝他湊近,“四弟,你說,要是母後知道當年是你救的載家小姐,本王是替你擔了這委屈,你說,母後會怎麽說?”

    男子沉默,許久,微微抬眼,眉目清潤,波瀾不驚。

    “二哥,當年你要拉攏老武淩侯,欺騙老武淩侯和父皇母後,說是你救了載小姐,當時木已成舟,四弟便未多說什麽,今日/你若將事實真相說出來,四弟亦不會逃脫責任,載家小姐,四弟願意對她負責。”

    平王眼神眯起,惡狠狠地盯著眼前這個人波瀾不驚,運籌帷幄的樣子,心下厭惡至極,就是這個樣子,這個從小伴他到大的樣子,讓父皇看重,母後喜愛,讓所有人眼裏都隻看得到他,相對比,對他就隻有滿滿的失望和斥責。

    “嗬!”他冷笑一聲,轉身大踏步走了。

    男子靜靜凝望著他離開的背影,良久,視線飄到一旁,飄向,勤政殿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