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不識字，認認真真看了半天，也不知羅瓖婉他們簽的是什麽內容。

  她擔憂的拉住往懷裏塞銀子的外甥女，瞄了眼跟在老者身旁的裏長，低聲道：“蓮兒，你寫的對嗎？可別再被人誆騙了去。”

  羅瓖婉塞好銀子，感覺有些沉，不得不用手悄悄托著腰帶，深怕一個不慎再丟兩塊兒。“真是的，也不給銀票，那東西多輕省。”

  “蓮兒！”王氏見她不理，又問了句。

  “哎呀，舅媽放心，不會錯的，那些字我都認識。”羅瓖婉笑著安撫道，眼睛卻盯著院外的馬車簾子。

  她有種預感，那位白衣公子與眼前的老者多半兒是一路的，否則怎會恰巧出現在自家地頭。

  王氏很是驚訝，不相信外甥女隻去了城裏幾日，就能識得如此多的字，而且還會寫。“你何時學的，俺怎麽不曉得？”

  羅瓖婉一愣，自己光顧著高興，不小心又露馬腳了。唉，算了，還是拉大姐頂槍吧。

  “嘻嘻，您不曉得是沒有注意。這些天，我每日都會跟大姐學認字呢。她說半年來，自己雖然吃了很多苦頭，卻也學了不少東西，正打算一一教給我呢！”

  王氏這次不再問了，眼中露出些許心疼之意，繼而又有些感動。

  說著話，兩人已到了院門外，羅瓖婉衝著老者一禮：“餘老伯慢走，想必那塊兒地您也清楚在哪兒，小女就不陪著去了。”

  突然車窗簾子動了動，露出一張戴著麵具的臉。

  “餘伯，帶上她吧，總要交接一下的。”

  清冷的聲音響起，餘伯上車的動作一頓，回轉頭笑道：“羅姑娘，買賣地皮需要交接，您還是跟著跑一趟吧。”

  “這......”羅瓖婉左右看了看，有些犯愁。自家沒有車馬，光用兩條腿走，肯定沒人家馬車快，哪裏趕得上。

  王氏對此倒沒有意外，連忙道：“那咱們快些走，省的讓人家久等。”

  裏長想了想，正要招呼家裏小子把牛車趕來，車廂裏的人又說話了。

  “如果嫌麻煩，就讓羅姑娘上來吧，左右也是個小孩子，不妨事的。至於羅夫人，不去也罷，本公子隻是想核對一下尺寸，她去了也不懂。”

  餘伯皺了皺眉，不明白自家公子一反常態的舉動，到底有何目的。

  “呃，羅姑娘，那就麻煩你跟著跑一趟吧，完事後，我們再將你送回來。”

  羅瓖婉有些猶豫，心裏權衡著是否有危險。

  王氏則直接拒絕：“那怎麽行，我雖然不認字，但是我懂規矩。村裏人買賣田地，我還是見過的，丈量的時候多少也能幫些忙。蓮兒還小，放她獨自去，我可不放心。”

  車裏的人沒有做聲，餘伯沉吟了下，衝著王氏做了個請的手勢：“那夫人就坐在車尾吧，我家公子喜靜，不便打擾。”

  羅瓖婉聽得直皺眉，心想：車裏這位架子可真大，姐還不稀罕坐呢。

  “舅媽，我與您一起坐。”她親昵的拉起王氏的手，故作歡喜的轉到車尾。

  看著她這樣操作，王氏自然歡喜，可餘伯望著一動不動的車簾卻沉默了。娘倆坐好後，車夫沒有上車，更沒有出發的意思，就這樣僵在了那兒。

  裏長也瞧出了對方的意圖，連忙打圓場：“忠孝媳婦，你一個大人坐後麵倒還好，瓖婉還是個孩子，一個把不住摔下去怎麽辦？

  難得人家韓公子允她坐在車廂裏麵，你咋還不領情呢？”

  王氏瞧了瞧外甥女離地一尺高的腿，心裏也有些打鼓，遲疑道：“蓮兒，要不......你還是坐車廂裏吧，左右沒一會兒就到地方，舅媽也跟著呢，不用擔心。”

  羅瓖婉倒不怕對方有什麽企圖，隻是賭氣，看不慣他們指手畫腳瞧不起人的樣子。心裏也明白早去早了，羅瓖麗那邊還不知解決的怎麽樣了，早早交接完，好趕去族裏。

  於是點了點頭：“好。”

  眾人均鬆了口氣。

  羅瓖婉費力的跳下車，再次繞到車廂簾子前，還沒等費力的往上爬，車廂裏就伸出一隻手，直接抓住了她，眨眼間人便被拖進去了。

  眼前陡然一黑，她手腳並用爬到車廂一側，適應了會兒，終於看清了裏麵的情形。

  沒想到這車廂裏竟別有洞天，小幾，茶壺，茶碗，點心盤子，各種靠墊，甚至還燃著香薰。

  整個車廂裏彌漫著雨後泥土的甜香味，很怪，但是很好聞。羅瓖婉陶醉的吸了幾口，突然引得一聲極輕極輕的笑，若不是她一直偷偷關注著對方的舉動，根本察覺不到。

  她詫異的“嗯？”了一聲，原本純色的麵具，在車窗微弱的光線下竟現出許多繁複的紋路，看得她倍感驚奇。

  “嗒嗒嗒......”馬車動了起來，車後麵的王氏貼近車廂低聲道：“蓮兒，你還好吧？”

  羅瓖婉尷尬的回了一句：“嗯，我很好，舅媽您可要坐穩了。”

  “哎，舅媽就在後麵呢，有什麽事叫我。”王氏放下了心，語氣不覺輕快起來。

  “嗯！”羅瓖婉點頭。

  對麵坐著的那人，看身量的瘦弱程度，明顯是個少年。羅瓖婉不禁想起自家大姐，深感青春期的孩子最難對付，總是會做些出人意料的事情出來。

  因為她心裏想著亂七八的事，眼神兒也忘了錯開，竟一直盯著少年瞧了下去。

  許久，清冽的聲音響起：“看夠了麽？”

  羅瓖婉有些恍神，愣了愣，這才明白對方是在與自己說話，連忙垂下頭低聲道：“嗯，看夠了。”

  少年拿起麵前的茶壺，自顧自倒了一杯茶，湊到嘴邊飲了一小口，淡淡開口：“那就說說我們的交易。”

  “嗯？”羅瓖婉麵露不解，交易不是已經完成了嗎？錢自己都踹懷裏了。這時候變卦，是不是有些晚了？

  “那塊地皮，我...咳咳，我的人的確已看過了，土壤破壞嚴重，根本不適宜耕種。你們還賣這樣的價錢，是不是有些不厚道了？”

  羅瓖婉暗自撇嘴：哼，現在後悔，晚了！

  見她不搭腔兒，少年又道：“我之所以找你過來，自然曉得你是做得了主的。不如這樣，我們打算蓋座宅院，就由你們負責看管吧。

  搬過去後，每月會有一兩銀子的工錢，平日裏你們該幹什麽還幹什麽，沒有別的要求。”

  羅瓖婉搖搖頭，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才不信有這等好事會落在自家頭上呢。

  少年歎了口氣：“村裏隻你們母女四個沒有自己的住處，如今又遭到村人欺淩，若住到那裏，有我們照著，必不用再擔心被人責難，也能有個像樣的家，何樂而不為呢？”

  “可是......”仔細一想，的確是這個理，她們總不能三百六十五天，光與人爭執打架吧？

  日子還得好好過，她的賣書事業剛剛起步，以後還要開印刷作坊，更不能總與村裏幾個無賴扯皮浪費時間。

  “羅姑娘好好想一想，若今日分別前，本公子沒有收到答複，那我隻能雇其他人了。”

  羅瓖婉猶豫了，畢竟此事關乎到家裏好幾口人的生活，甚至舅舅舅媽也得考慮到，否則突然搬走，他們肯定也會生氣的。

  村子裏，羅氏族長家。

  眾人隨著羅瓖麗踢人的動作，下意識皺緊眉，眼神不自覺閃躲起來，唯恐哪天那腳會踢到自己頭上去。

  羅瓖麗恐嚇完羅鐵栓，並沒有閑著，而是大步走到水井旁，提起一桶水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猛地潑到了扣兒三奶身上。

  老太太本就是裝的，這下子想躲也來不及了，瞬間成了落湯雞。發髻歪斜，順臉滴滴答答淌著水，衣衫完全貼在了身上，蒼老的身形顯露無疑。

  “啊......你個挨千刀的賤丫頭！”誰也沒想到扣兒三奶奶身體素質竟這樣好，蹭的一下順席子上竄起，趁著眾人不備，朝羅瓖麗就撲了過來。

  “哎哎，仙姑小心！”羅佟不知從何處跑了過來，眼疾手快的推開扣兒三奶，將來不及反映的羅瓖麗護在了身後。

  氣得扣兒三奶上躥下跳，張嘴就是叱罵。

  羅仟回過神兒，連忙支使幾個小子上去堵嘴。

  “你們這群混蛋，竟敢如此對俺娘！”羅鐵栓怒吼著，想要強行站起，左右兩人拚了死勁兒仍有些壓不住，引得他更加賣力掙紮，口中越罵越大聲，明顯是豁出去了。

  羅瓖麗上去又是一拳，直將羅鐵栓的牙都打飛了，看得眾人直咂舌，暗道自家先祖難道是行伍出身嗎？怎麽如此愛動手。

  怒罵聲戛然而止，羅瓖麗轉了轉手腕兒，暗歎這具身體真不好用。

  再次回到座位上時，她已恢複到嚴肅狀態：“嗯咳，剛剛說到哪兒了？哦，對，昨晚都審出什麽了？”她轉向昨日那幾個叫囂著要揍人的小子。

  “回仙姑，羅鐵栓是個泥瓦匠，平日裏四處做活兒。他說認識的人多了，不知道大夥要問哪一個。”其中一個小子抱拳走了上來，回答的中規中矩，沒有任何值得深挖的內容。

  “嗯！”羅瓖婉衝後麵的小子招手：“你來說！”

  “呃......嗯，他說彩月樓是個不可言說的好地方，隻是花費的銀錢有點兒多......”那小子支支吾吾，說了個完全不沾邊兒的事。

  “哦，彩月樓，他羅鐵栓怎會去得起那種地方，哼，明顯是吹牛嘛！”羅瓖麗撇撇嘴，下一秒就發現不對勁兒了，自己如今可是女子。

  果然，眾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向她，就連羅仟都露出了懷疑的神色。羅家祖宗不可能是如此模樣啊，難道這丫頭一直在裝相糊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