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3章 牆頭草(上)
作者:有時糊塗      更新:2022-05-14 10:16      字數:3737
  至治五年的這個春夏,吐蕃犯邊,被涼州守軍成功擊退,出塞大軍一戰定乾坤,大晉依舊是一個龐大的巨人,依舊不可戰勝。

  在出塞大軍還沒凱旋,一場朝爭風暴,爆發了。

  在觀察數十天後,士族的反擊終於展開了,而且目標十分精準,就是對準新稅製的策劃者和核心,張猛。

  兩天之內,彈劾張猛,要求廢除新稅製的奏疏,足足有數百封,接下來,地方大員的彈劾奏疏一封接一封飛到尚書台。

  至治五年七月,豫州刺史吳縝上疏,反對在豫州推行新稅製,認為新稅製乃與民爭利,小民不堪重負,強行推行,勢必動搖國本。

  隨著吳縝的上疏,朝中大臣再度上疏,要求罷新稅製,驅逐張猛,罷免蓬柱。

  “都是一幫混蛋!”

  漱芳齋內再度響起皇帝的咆哮,潘鏈率尚書台諸臣肅立一旁,張猛則站在另一邊。

  左辰聽到皇帝暴出口,忍不住皺眉,正要勸諫,皇帝已經轉過頭來,看著潘鏈怒喝道:“你看看,吳縝說什麽當裁減用度,好像朕多奢侈,朝廷用度都用在朕身上了。”

  皇帝難以抑製自己的憤怒,一般來說,奏疏不需要向外公布,可若朝廷要反駁,便要將整份奏疏公布。

  “朕登基以來,每日所用不過五兩銀子,皇後每天也不過四兩銀子,除了太後,宮裏所有的用度都下降了三成,老十七,你掌控度支曹,你說,是不是!”

  “皇上節儉,臣等盡知。”延平郡王答道。

  “什麽窮兵黷武,出兵塞外是窮兵黷武嗎!這才過了幾年,鮮卑人的教訓就忘了,草原上的胡人要整合了,雍州並州幽州立時便有大患,這雍州並州幽州百姓就不是我大晉百姓了!”

  皇帝憤怒之極,對吳縝的奏疏逐條反駁,顯然已經氣得發瘋。

  左辰眉頭深皺,心中有些焦急,這吳縝的官聲還不錯,在豫州聲望頗高,與盛懷不同的是,他為官比較清廉,從不受賄。

  潘鏈麵無表情,吳縝是少數沒給他送過銀子的刺史,對他的去留不關心,可今天,卻必須保下來。

  “皇上,吳縝所言有些過,但吳縝官聲一向很好,在豫州聲望很高,.....”

  “官聲好!”皇帝冷笑道:“他這官聲於天下百姓有何用?沽名釣譽!虛偽!”

  “皇上,吳縝不讚同在豫州推行新稅製,朝廷該如何處置?”潘鏈問道:“臣以為當以說服為主。”

  “說服?還怎麽說服?”蓬柱尖銳的反問道:“朝廷不是沒有說服,尚書台給他的廷諭便兩份,潘大人給他的信也有三封,還要如何說服!”

  皇帝走到潘鏈麵前:“你說!”

  潘鏈遲疑下:“皇上,吳縝在豫州幹得還是很好,皇上,新稅製爭論很多,如果吳縝不願在豫州推行,朝廷可以在其他州先推行,不一定非要在豫州。”

  “朝廷向吳縝讓步?!”張猛冷冷的插話道:“按照朝廷的計劃,雍州冀州豫州,三州之後,明年就在全天下推行新稅製,現在朝廷向吳縝讓步,雍州呢?冀州呢?以後還有荊州,交州,並州!...如果他們也照此辦理,這新稅製還怎麽推行!”

  皇帝沒說話,繼續盯著潘鏈,潘鏈略微沉凝:“蓬大人的顧慮很是,不過,新稅製要推行,必須要上下合力,才能事半功倍,皇上,臣以為,此事可以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要多長,要議多久!”蓬柱逼上來,質問道。

  潘鏈不動聲色的答道:“新稅製,朝中大臣,士林領袖,都反對,要求罷新稅製的彈劾,都快將尚書台堆滿了,皇上,這新稅製就不能緩緩嗎!”

  “緩?要緩到什麽時候?”蓬柱追問道,潘鏈略微想想便說:“這上計剛開始,蓬丞相知道,這上計繁瑣複雜,涉及多廣,乃國家頭等大事,萬不可懈怠。”

  上計,每年春初,地方州郡主官派下屬到帝都,向丞相府匯報本州本郡的財政,人口狀況,治安狀況,等等;簡單的說便是每年的GDP考核。

  為了上計,每年開春後,各地官吏便上帝都來,從各地的官吏便要啟程,遠的要走上半年,到帝都後,在丞相府匯報,與丞相府掌握的賬冊對應,這其中要有一個數字錯誤,所有賬冊就得重新作,因此,每年上計都很繁瑣複雜。

  潘鏈的意思很明顯,你蓬柱先把上計搞好吧,省的上計出問題。

  “丞相府有幾百官員,都是老人了,上計能出什麽問題!”蓬柱反駁道:“新稅製才是國家根本,今年上計,已經統計的司隸,財政收入與往年持平,青州,下降了兩成,徐州,下降了一成,這些都是統計出來的,揚州呢,上漲了兩成。”

  “為什麽揚州會上漲,就是因為揚州推行了鹽稅革新,推行了新稅製,青州徐州,風調雨順,財政收入卻下降了,這是為什麽?”

  從目前上計的情況看,情況還是很樂觀,揚州比往年增加收入兩成,揚州一向富庶,財稅收入遠超青州徐州,所以,這兩州減少了,揚州增加兩成,總的財政收入還增加了。

  而且,這一年,真如蓬柱所言,風調雨順,除了雍州照例報了幹旱外,另外蜀州有一個縣報了水災,其他就沒有報災的,比往年強太多。

  大晉糧倉,揚州荊州蜀州和冀州,這四個州隻要不出問題,便不會有大問題。

  “據老臣所知,冀州荊州和雍州,這一年都風調雨順,財政收入應該沒問題。”潘鏈並不著急,不慌不忙的說:“揚州在至治二年和三年,連續修了青卯江,靈安江,六賢溪,加上,今年風調雨順,財政收入有所增加,也是應該的,與新稅製的關係恐怕不大。”

  蓬柱聞言,氣得不知該說什麽,皇帝冷冷的盯著潘鏈,潘鏈低頭順眉的,神情坦然。

  “潘太師此言恐怕有誤,”薛泌眼珠一轉,出言道:“同樣風調雨順,為何司隸,青州,徐州的收入卻下降了呢?這又該作何解釋?”

  皇帝扭頭看著潘鏈,潘鏈沒想到這個時候薛泌跳出來了,他皺眉想了下:“這個,這個....”

  說著,他狠狠的瞪了薛泌一眼,薛泌神情自若:“新稅製增加了朝廷稅賦,這個自然是好的,不過,朝廷行此策恐怕太急了,揚州推行新稅製成效還不顯著,不如緩上一緩,等揚州的成效顯著後,再行推廣!”

  薛泌的話剛開始時,皇帝的神情緩和,可隨後薛泌的話,皇帝的神情漸漸又難看起來。

  “此言有理,”延平郡王插話道:“皇上,張先生,蓬丞相,道典有言,不教而誅,則刑繁而邪不勝;揚州推行新稅製後,效果究竟如何,天下人還沒真的看到,若他們真的看到了,相信他們會支持新稅製的。”

  看到薛泌和延平郡王的表態,皇帝非常失望,可沒等他表態,左辰上前一步:“薛大人和王爺的意見有道理,道典有言,治大國,若烹小鮮;不可太急。”

  “太急!”蓬柱幾乎是跳腳叫道:“還太急!就是不急百姓!不急這天下的流民!老大人,你知道去年冬天,帝都城外凍死多少流民嗎!他們不是我大晉子民?!!!”

  “在老大人眼中,涉及士族的事,是不是都太急!”張猛冷冷的說:“百姓就不是大晉的子民,流民也不是大晉子民!”

  左辰冷冷的反駁道:“百姓自然是大晉子民,可那些流民,多是刁民,算不算我大晉子民,還難說!”

  “你!”蓬柱氣得一跺腳。

  皇帝冷冷的反駁道:“流民也是大晉子民,他們在家鄉要活得下去,誰肯去當流民!”

  說到這裏,他轉身走到書案邊,一手放在書案上,抬頭看著窗外灼熱的陽光,今年本來要去寒山避暑,可朝中大臣進諫,朝廷財政緊張,若要去寒山,這筆銀子隻能內庫自己出,朝廷府庫不能出一兩銀子。

  張猛也勸說,既然朝廷財政緊張,邊軍將士的獎賞一時都拿不出來,今年不去寒山避暑為好,以示皇家與天下共苦。

  皇帝接受了倆人的建議,太後雖然失望,可也沒說什麽,隻是提醒他,邊軍將士的獎賞要盡快撥付,別冷了將士的心。

  可就這樣,吳縝還在指責皇室開支過度,這讓皇帝尤其憤怒。

  “你們先下去吧,蓬柱留下,”皇帝頓了會,又說:“薛泌留下。”

  “臣等告退!”潘鏈率眾臣退下。

  皇帝轉身看著薛泌,薛泌神情自若,蓬柱很生氣:“薛大人,你就不解釋下!”

  “這有什麽好解釋的,”薛泌微微一笑:“新稅製的反對者不少,朝中大臣,地方大吏,都有,蓬大人,這麽多人,你總不能把他們都罷了吧!”

  這話很尖銳,也很無奈,蓬柱和張猛都無言以對,皇帝麵沉如水,薛泌接著說:“吳縝這人,與盛懷不一樣,又臭又硬,素有廉名,在士林也頗有聲望,在豫州也安置了不少流民,對付他,不能采取與盛懷相同的方式,皇上,臣提兩個法子,一個是明升暗降,這禦史台不是缺個侍禦史嗎,可以讓他來,嗯,不行,禦史台不好,最好是國子監或太學,讓他去國子監或太學;如果這法子不行,那就看蓬丞相的了。”

  皇帝神情稍緩:“關蓬卿何事?”

  “蓬丞相不是正在搞上計嗎,在豫州的上計上作點文章,朝廷順勢罷了他,誰也說不出話來。”

  薛泌說完後,看著皇帝,皇帝神情鬆緩,衝薛泌點點頭,然後看著張猛和蓬柱。

  “好,臣就這樣辦。”蓬柱咬牙點頭,吳縝其實還是挺有能力,可惜,道不同,隻好棄之。

  張猛點頭:“先查上計,然後皇上出麵優容,調吳縝到太學當個司業。”

  皇帝點頭:“好,就這樣辦。”

  太學,最高長官為祭酒,司業相當於副祭酒,本朝以道典治國,尊為國學,太學國子監為國家兩大最高教育機構,太學祭酒為四品,司業為從四品,一州刺史一般為四品,部分為從四品,南方的交州等地,則為五品,豫州刺史為從四品,所以,吳縝調任太學司業的話,算是平調。

  皇帝看著平靜的薛泌,心裏在說,這小子也學謹慎了,剛才自己還錯怪了他。

  “薛卿,這秦王那該怎麽處理?”皇帝又問道。

  薛泌心中暗喜,知道自己過了這關,連忙答道:“秦王,就更不好處理了,罷免秦王不可取,明升暗降也不可取,西邊的雍涼兩州,需要秦王坐鎮,臣的意見是,由張先生或蓬丞相,給秦王去封密信,將新稅製的得失,仔細分析給他,臣以為,以秦王之明,當知取舍。”

  皇帝沉凝半響,轉頭問張猛:“張卿,你的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