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6章 攻心
作者:有時糊塗      更新:2022-05-14 10:16      字數:4243
  “其實咱們的進度已經很快了,顧大人在下麵泡了幾個月,三個縣令給免了,小吏換了一堆,我可不相信顧大人在下麵遊山玩水,大人,這顧大人很快就要回來了。”

  柳寒笑嗬嗬的放下茶杯,句誕微怔隨即就明白,顧瑋在下麵聽到塞外大捷的消息還不一樣快馬加鞭趕回來。

  看看柳寒,句誕心裏暗罵一句小狐狸,這場勝利會改變很多東西,皇上的龍椅算是徹底坐穩了,原先還在觀望的會很快表明態度,新稅製的阻力將大幅度減少。

  都是些聰明人,句誕在心裏歎道,可還是強裝笑臉,問道:“那朝廷這是什麽意思?”

  “大人怎麽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柳寒笑眯眯的:“這還不簡單,一方麵這新稅製已經拖了很久,朝廷有些不滿,二呢,我覺著朝廷是在給咱們警告,這春稅不能馬虎;三嘛,恐怕是朝廷有什麽難處了,希望咱們給朝廷分憂。”

  “難處?”句誕眼前一亮,大概有摸著方向了。

  柳寒點頭,加重語氣道:“是難處,至於什麽難處,朝廷沒說,我也不好猜測。”

  句誕默默想了會,想著廷諭中的話,忽然眼前一亮,想起來了,抬眼看著柳寒,柳寒正若無其事的喝茶。

  “這柳寒到底是什麽人啊!宮裏是從哪個犄角旮旯把他給找出來,人精!宮裏的那位老公公,厲害啊!”句誕心裏忍不住歎息,又是佩服又是驚訝。

  句誕斷定柳寒已經想到了,隻是不說出來,想到他居然比自己還先想到,想到那麽大一筆數目,句誕在心裏歎息,又暗自有些幸災樂禍。

  “你就一點不擔心?”句誕看到柳寒還在若無其事的喝茶,便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有什麽好擔心的,”柳寒從容答道:“我已經抄了七家,大致的也摸底了,老實說,若不是擔心擾亂新稅製的大局,我還可以至少再抄十家,這江南富庶,一家弄上點,怎麽也都夠了。”

  句誕很是意外,雖說托病不出,可行轅裏發生的大小事情差不多都知道,唯獨對柳寒主持的糧庫案不是很了解,柳寒封鎖得太厲害,有個負責記錄的書辦,剛給他透露了一次內容便給他開了。

  此刻聽到柳寒說他手上控製著近十家,就算吹牛,打個對折也有五家,江南富庶,這五家怎麽也有上百萬銀子。

  “問題是,我弄不清朝廷需要多少銀子,我才能過這一關。”柳寒歎口氣,宮裏沒給他消息,他倒是每周向宮裏作報告。

  “放心,宮裏會給你消息的。”句誕心說你是虎賁衛校尉,虎賁衛是什麽?皇上的親軍,宮裏直接指揮,連太尉府的軍令都管不了,宮裏那位公公豈不會照顧你。

  句誕心裏挺羨慕妒忌柳寒,居然與宮裏搭上了關係,倆人各懷鬼胎,表麵輕鬆。

  句誕始終在拐彎抹角,想要打聽顧瑋在下麵進行得怎樣了,有那些需要修改的,柳寒自然不會給他留下口實,十分委婉的介紹了顧瑋的行蹤,解釋了新稅製推行的進度。

  句誕心裏暗罵,這家夥居然滴水不漏,說了半天,全是顧瑋公文上說的。

  “顧大人這次可是將五個縣走遍了,事必親躬,連土地丈量都親自操作。”柳寒笑眯眯的讚揚著顧瑋,句誕心裏清楚,這是在提醒他,再不做點事,將來論功行賞,可不那麽好說。

  “其實我們都多慮了,顧大人與潘太師相交莫逆,潘太師恐怕早就通知他了。”

  句誕不由一震,隨即苦笑,這顧瑋背景強大,潘鏈是他的恩主,自己不可能昧下他的功勞。

  看來不能再躲著了!

  柳寒告辭走後,句誕在房間裏坐了半天,然後叫來下來,讓他給陸家虞家張家,遲疑下,沒有再提盛懷,今兒晚上請三家到欽差行轅赴宴。

  朝廷借著這場勝利,如果運作巧妙的話,可以順勢將盛懷拿下,徹底掃清新稅製在揚州官場上的障礙。

  柳寒回到房間,馬燁讓幾個書辦回房間抄錄,然後將門關上,走到柳寒身邊。

  “看來這位句大人也開始著急了,估計以後也不會生病了。”馬燁調侃道。

  柳寒嗬嗬一笑,隨口道:“同意,你說句大人都開始努力了,咱們是不是也要加快進度。”

  馬燁哈哈大笑,柳寒問道:“這七家,清點出多少財物了。”

  “若是銀子的話,倒是不少,有一百六十萬兩,另外還有財物,初步估計有三百萬兩以上,還有房產,這個,不好估計。”

  清查財物是馬燁的事,數據張口就來,一點不用想。

  “你說我們要不要上報?”柳寒問道,馬燁想了想:“這得看朝廷的意思,宮裏的意思,今時不同往日了嘛。”

  宮裏最初的意思是不擴大,以穩定為主,這場大捷改變了很多。

  抄家的結果,柳寒一直借口還沒清點清楚,壓著沒上報,

  柳寒又問:“韓澄回來沒有?”

  “沒有。”

  韓澄的母親生病,他請假回家照顧,假期還沒到。

  “這韓家也是多病多災,唉。”柳寒歎口氣,韓澄出獄,陸康坐牢,陸家做得很光棍,不但舍了陸康,還給韓家大筆賠償,韓家老太太不要,可韓澄卻收了,隨後將原來的房子給買回來了。

  “王爺那邊有消息嗎?”柳寒又問。

  馬燁搖搖頭,秦王到底安的什麽心,連他都很納悶,把他派到這裏來後,便不聞不問,每次送過去的消息,也沒回複,好容易來封信,也就短短的幾行字,讓他用心做事。

  “我有點不明白,以你之才,完全可以參加品鑒,為何要投到秦王幕下?”柳寒問道,這個疑問在他心裏縈繞了很長時間,巒玄馬燁都是很有才幹的人才,這些人卻死心塌地的效忠秦王,這是為什麽?

  馬燁愣住了,柳寒這一劍如此突兀,讓他猝不及防,呆呆的看著柳寒。

  柳寒沒有再問,拿起案卷看起來,馬燁半響回過神來,過去給柳寒倒上茶,說道:“王爺禮賢下士,為王爺效力,是我自願的。”

  柳寒抬眼看著,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麽,馬燁也不想聊這個話題,看著案卷問道:“大人,我也有一事不明。”

  “嗯,說吧,啥事。”柳寒頭也沒抬便答道。

  “這案子已經問清了,大人為何一直不上報?”馬燁納悶的問道。

  “這案子那有如此簡單,”柳寒搖頭:“這衛振七人的事查清了,可還有一些人沒查清,可是不是往下查,得看上麵的意思。”

  說到這裏,他略微停頓下,輕輕歎口氣,低聲道:“其實,詳細的案情我都上報宮裏了,可宮裏卻沒有明確的命令,我隻好等著。”

  再度歎口氣,他又說道:“這衛振真是膽大包天,什麽都敢下手,糧食,絲綢,棉布,茶葉,什麽都敢拿,就一點擔心暴露?”

  “是啊,這些家夥要錢不要命,開始時肆無忌憚,到想補時,窟窿已經太大了,補不上了,這衛振都六十多了,還不敢致仕,不就是不敢走嗎。”

  “把衛振叫來,我再和他聊聊。”柳寒說道。

  馬燁點頭,剛才的話,他已經聽明白了,還有案情沒查清,還有人在柳寒兜裏,隻看他願不願意查。

  衛振已經六十二了,頭發花白散亂,漂亮的袍服變得很髒,看上去很是萎靡。

  “好大的味。”柳寒微微皺眉,吩咐道:“待會給他們都洗個澡,給每個人一套換洗的衣服,不過呢,洗澡的時候,必須有人在邊上盯著,對了,我說的所有案犯,包括關在家裏的犯人。”

  衛振不由抬頭看著他,深吸口氣,拱手道:“多謝大人。”

  “別客氣,我可不能讓你們死了,這長時間不洗澡,有可能導致瘟病發生,這麽多人,隻要有一個發病,就能傳染一遍。”柳寒說著又吩咐:“上茶。”

  小吏又送上茶,然後退出去,馬燁留在邊上,提筆開始準備記錄,房間裏就剩下他們三個。

  “衛振,現在我們開始了。”

  每次開始審理,柳寒都要說這句話,馬燁提筆開始準備記錄,衛振依舊耷拉著腦袋。

  “想好沒有,別再藏著掖著,這個時候再想東想西,沒有哪個必要,對了,忘了告訴你件事,田家已經被抄了,我說的這田家是冀州田家,不隻是田凝的家。”柳寒娓娓道來,就像聊天,不像是在審案。

  馬燁韓澄最初很不理解,也不適應這種審案方式,可隨著審案的進行,倆人不由大為佩服,幾乎所有案犯最後都不得不交代,完全被柳寒攻破心房。

  田家被抄,是前幾天的事,皇帝下旨,由田家負責賠償田凝貪腐的錢款,然後就派人抄了田家,千年積蓄一掃而空,隻是田家雖然被抄,可人還沒事,這已經是網開一麵。

  衛振抬頭看著柳寒,神情中有些驚訝,也有些懷疑。

  田家乃千年世家,家裏出過好幾個皇後皇妃,當今皇帝的太妃便是田家人,符合八議,再說了,田家犯案的是田凝,與田家其他人有何關係。

  田家是他的靠山,靠山若倒了,他還有希望嗎?

  柳寒輕輕歎口氣:“田凝把朝廷都掏空了,田家不賠誰賠,皇上開恩,沒有涉及田家其他人,衛振,你我都知道,你還有沒交代的,都倒出來吧,你全交代了,我負責向朝廷求情,至少保下一個孫子,給你衛家留條後,你看如何?”

  馬燁微怔,有些詫異的看了柳寒一眼,然後不動聲色的繼續記錄。

  以衛振的罪,他自己能不能活下來還不知道,最好也是充軍發配,家屬要麽充軍要麽發官謀賣,要麽充軍服苦役。

  可柳寒的意思居然是,衛振全家抄斬的架勢。

  衛振雖然低著頭,可明顯被觸動了,他深吸口氣,遲疑半響才問:“大人,我是很佩服的,早幾年若能遇見大人,恐怕那窟窿也就補上了,唉,一啄一飲,因果報應。”

  柳寒也歎口氣:“世人誰不愛財,可愛財不能貪得無厭,十多二十年了,我粗查就是上千萬兩銀子,我相信這一千多萬兩肯定不是你一個人拿了,分銀子的也不僅僅是你們七家,可如果查不出來,你也曾在官場廝混幾十年,自然知道結果會是什麽。”

  衛振沒有再開口,大家都是明白人,這上千萬兩銀子是江南一地的,如果查不出來其他人,那就隻能落在他們七家身上。

  田家是個信號,如果他們七家的家產無法填補虧空的話,那麽衛家整個家族都要付出代價,這就是柳寒告訴他的目的。

  這給了衛振很大壓力,如果說他衛振被判死刑,那麽他兒子還可以在家族的保護下,將來有重新再起的可能,可若衛家也倒了,那麽他的後代再無再起的機會。

  衛家也是士族,但是小士族,托庇在田家門下,衛家人幾乎都是田家的門人。

  馬燁看著衛振,心中很有幾分感慨,這衛振現在很老實,除了守住心中那點秘密外,其他的都倒出來了,可在最初,這衛振之囂張,壓根不像個罪犯,幾個辦案官員氣得差點揍他,可柳寒卻一點一點將他的氣焰打下去,現在這家夥徹底老實了。

  他看得出來,這衛振很怕柳寒,目光都不敢與柳寒相遇,而柳寒的態度始終平和,可出招卻是招招見骨。

  “我已經六十多了,生死已經看淡了,”衛振緩緩說道,馬燁心中一沉,到這種程度,這衛振還為他們保密,這些人都是些什麽人?讓他到現在還在死保,看了眼柳寒,柳寒神情依舊平靜,甚至嘴角還有淡淡的笑意。

  “該說的,我都說了,上千萬銀子,這麽多銀子,我們那吃得下,沒那麽大的肚子。”衛振苦澀的自嘲道。

  “看來你對他們還有期待,衛振,這你可真想差了,你看看過去幾十年裏,倒下的就倒下了,他們的後代在貧苦中掙紮,誰管過,這世上,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

  衛振沉默不語,柳寒輕輕歎口氣:“如果你不把衛家放在心上,我何必操這個心,行吧,你回去吧,就這樣吧。”

  衛振緩緩站起來,步履沉重的向外走去,馬燁也歎口氣,微微搖頭,柳寒端起茶杯撥動蓋碗,房間裏發出輕輕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