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一石千浪
作者:有時糊塗      更新:2022-05-14 10:13      字數:4477
  略微沉凝,柳寒緩緩說道:“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清欠,這清欠本是朝廷最大的事,本該由延平郡王親自帶隊,可不知為什麽,王爺卻交給了丞相府派來的閻智。”

  “王爺恐怕是不想得罪人吧。”薛泌笑了笑說,柳寒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思索片刻後才說:“有這種可能,問題在於,閻智此人,過於嚴苛,讓本來就不滿的那些朝臣,情緒更加激化,所以,我感覺此事沒那麽容易。”

  “那....”薛泌猶豫下問道:“我們該怎麽辦?”

  柳寒心裏一笑,薛泌此人機靈,一下便變成我們了,讓倆人的距離一下拉得更近了。

  小亭臨水,帝都城內水道縱橫,多數豪宅都引水入宅,大晉士人喜歡山水,隻要條件夠,家中多建有水渠或池塘,薛家自然也不例外。

  池塘內,荷花正徐徐收攏,岸邊的桃花散發著嬌媚,粉紅色的花瓣在風中飄飛,慢慢融入泥裏。有灰色的燕掠過水麵,穿過花林,在空中盤旋。

  柳寒悠然自若的呷了口酒,望著空中的燕子,輕輕舒口氣:“薛兄,你著什麽急,先發者治於人,後發者治人。”

  “老兄,”薛泌苦笑下,心說到時候皇上要問起,我該怎麽回答:“總得有個方略吧。”

  柳寒淡然笑了笑:“你說這清債要出事,暫且不管什麽事,你說受到彈劾最多的是誰?或者,換個說法,誰是目標?”

  薛泌毫不猶豫:“當然是閻智。”

  “對,一定是閻智,”柳寒點頭說道:“在下以為延平郡王這次犯錯了,很簡單,缺少擔當,這次若是他自己帶隊,即便出了麻煩,皇上也會保他,所以,延平郡王看上去沒有得罪人,可恰恰是得罪了最不該得罪的人,那就是皇上。我估計經過這次,延平郡王入尚書台的時間要往後推數年,甚至失去了機會。”

  薛泌有些驚訝,就這一件事,延平郡王就斷了入尚書台的機會,他疑惑不解的看著柳寒,柳寒肯定的點點頭。

  “皇上性格堅強,對蓬柱,對句誕顧瑋,都很照顧,”柳寒斟酌著說:“所以,還是那句話,你要支持皇上,不管朝中大臣說什麽,作什麽,你都要支持皇上,若真發生那樣的事,你要保閻智,保閻智,就是支持皇帝。”

  “保閻智就是支持皇上。”薛泌喃喃自語,半響,苦笑下,這其中風險之大,可想而知,一旦有事,朝臣群情洶洶,不說別的,就算奏疏也能淹死你。

  “所以,我說現在你沒進尚書台是件好事,用不著直接麵對朝中大臣,另外,在事情初起時,你一定不要先表態,先讓尚書台的人去麵對,然後再出手。”

  薛泌聞言,低頭思索,柳寒所言隻是基本原則,具體怎麽作,還得靠他自己,他最有利的地方便是就是在皇帝身邊,可以隨時掌握皇帝的態度。

  慢慢的薛泌抬起頭來,看著柳寒,露出輕鬆的笑容,柳寒則端著酒壺長飲,他也同樣端起酒壺長飲,沒一會,酒幹壺落,倆人哈哈大笑。

  彩霞滿天,霞光落在花瓣上,落在水麵上,水麵輕輕飄蕩,紅色的錦鯉在水麵下快活的遊蕩,無憂無慮!

  倆人神情輕鬆,就像水裏的錦鯉。

  不過倆人真實心境還是有些微妙的不同,柳寒現在諸事繁雜,漕運,蕭雨每兩天傳一次消息,他們昨日剛過耶縣,耶縣是運河與黃河的交匯口,也就是說,今天他們就進入黃河。

  按照王奮提供的情報,黃沙幫將在黃河上進行攻擊,至於在那,王奮也不知道,不過,王奮手下兩個高手被調到浚儀,但浚儀是帝都外圍重鎮,駐軍不少,柳寒估計應該不是在浚儀,應該是在浚儀之前,因為過了浚儀,距離帝都越近,軍隊巡查越嚴。

  薛泌很敏感,很快察覺柳寒心思不定,便問道:“你的事怎麽樣了?”

  柳寒苦笑下搖頭歎息:“那邊很強硬,現在僵著,我估計要打一下,打過之後,才可能談和。”

  “要人嗎?”薛泌問道:“我現在無法在朝廷裏幫上忙,我手下還有幾個好手,嗯,好像有宗師修為。”

  柳寒搖搖頭,這就是薛泌的優點,敢於下注,他感激的說:“不用,我們的關係應該保持隱秘,暫時不要曝光,至於朝廷裏,薛兄能想到這點,我就放心了,現在,就算皇上問你,漕運上的事,你也不要輕易發表意見,嗯,可以幫我說上幾句好話,不過,要表現出,你是出於酒肉朋友的交情,才幫我的。”

  薛泌有些納悶,柳寒解釋說:“我們以前有過交往,我想內衛那肯定有記錄,所以,皇上多半知道,你出於朋友交情說上幾句好話,說明你重情義,在皇上心裏,這是好事,將來,你若受重用,會不感激他嗎?!”

  薛泌恍然大悟,柳寒又補充道:“可還有另外一方麵,皇上要看,你會不會因私廢公,所以,你要為我說話,但說到什麽程度,你要好好把握。”

  薛泌長歎口氣:“柳兄啊柳兄,這人心,都叫你琢磨透了。”

  “我是商人,琢磨人心,是商人的基本能力,”柳寒隨意的笑道:“走進我的店,我首先要判斷你是不是要買我的貨,會不會成為我的長期客戶,薛兄,這些東西,隻要你下心思,保證半年之內,就能精通。”

  “照你這麽說,商人都是治國幹才了!”薛泌笑嗬嗬的調侃道。

  柳寒聳聳肩:“能不能治國,我不知道,不過,商人重利,精於得失,或許治國不行,但於國卻是有利的。”

  薛泌先是搖頭,隨後又點頭,柳寒明白,前者是真實想法,後者卻是不想得罪他,給他留了麵子。

  不過,他不在意,薛泌能這樣,在這個時代,已經比很多人好了。

  經過這一番解說,薛泌心裏那股怨霾已經蕩然無存,月上柳梢,幽幽琴音從花叢傳來,月光灑在花枝上,落在草坪中,燕子歸巢,四周寂靜無聲,除了那淡淡的琴聲。

  倆人也不再說朝廷之事,說著些風花雪月,柳寒告訴薛泌,百漪園又推出了四朵小花,三娘時常念叨薛泌,說他好久沒去了,薛泌笑嗬嗬的回道,她不過是想自己兜裏的銀子,這段時間沒去,不過是因為沒時間。

  .....

  同樣的月光也照在延平郡王府。

  月光穿過青翠的竹林,竹林裏的一隻小鬆鼠,探頭探腦的,忽然快速奔出,躍上石桌,迅速抓起一顆青果,雙手抱著不住咀嚼,小眼睛四下張望。

  窗戶紙上照出昏暗的亮光,兩道人影倒映在窗戶紙上,院子裏很安靜,偶有有蟲鳴傳來,驚動了石桌上偷吃的鬆鼠,它抬頭四下張望,發現沒有威脅,然後又拿起青果。

  忽然腳步聲傳來,鬆鼠警惕的張望,隨即抓起一粒青果,迅速竄進竹林中,一道青色人影從院外進來,到門口,正要叫門,裏麵傳來聲音:

  “遠攸嗎,進來吧。”

  人影推門進去,延平郡王和一個中年人相對而坐,燈光下,中年人,國字臉,下頜有一縷長須,掛在胸前。

  “見過王爺,見過孫主薄。”遠攸進去後,還是先衝延平郡王和中年人施禮,然後才坐上旁邊的草席。

  延平郡王給遠攸倒上茶,邊倒邊說:“不急,先喝杯茶。”

  “謝王爺,”遠攸一席青衣,胸前繡了幾支梅,遠攸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後,看著延平郡王說:“宮裏有消息了,今天是皇上到尚書台,決定調蓬柱和薛泌入尚書台,讓潘冀出尚書台,結果被尚書台擋回去了,最後,蓬柱入尚書台,薛泌沒有,潘冀也留下了,皇上很生氣,午飯都沒吃兩口。”

  遠攸說著拿出一封信簡遞給延平郡王,延平郡王看後交給孫主薄,孫主薄名韶字九成,原是三川郡息水書院的教習,後母喪歸家,路遇延平郡王,王爺賞其才,延攬到幕下,到今年,已經追隨王爺有四年。

  尚書台發生的事,很快便傳到延平郡王耳裏,但消息並不詳實,於是又派遠攸與宮裏聯係,打聽消息。

  大晉王爺不少,每個都與宮裏有聯係,宮裏發生的事,快的當天就知道了,慢的,最多不過三天,每天晚上或早晨,帝都上空有無數度鳥飛上天空,飛向各地。

  延平郡王沒有說話,緩緩喝茶,孫韶看得比較慢,看完後思索一會才開口道:“皇上動了改組尚書台之心。”

  孫韶一言給皇上的舉措定了調,延平郡王和遠攸同時點頭,遠攸皺眉問道:“為什麽是薛泌?這帝都有名的紈絝,他有什麽資格進尚書台?!”

  “他是皇後的哥哥,”孫韶說道:“我大晉向來有外戚掌權的傳統,先帝在病危之際,不是也用了潘鏈來掌控尚書台。”

  說到這裏,孫韶歎口氣,看著延平郡王說道:“看來我們判斷還是有誤,皇上的動作太快了,現在就開始動尚書台了,我原以為會過上三五年,沒想到現在就動手了。”

  延平郡王輕輕歎口氣,這聲歎息中有深深的失望,他萬萬沒想到,在皇上的心目中,他居然還不如薛泌,皇上居然提名薛泌而不是他!

  勉強笑了下又問:“潘鏈這次怎麽硬起來了,居然敢擋皇上的意思?”

  “恐怕是因為潘冀吧。”遠攸說道,看得出來,延平郡王很信任他,他可以隨意插話。

  “不一定。”孫韶微微搖頭:“潘冀很少到尚書台,先帝讓他出任太尉,本就是臨時安排,保證皇上登基,可,潘家兄弟二人都在尚書台,潘鏈權勢大增,皇帝恐怕也會忌憚不安,所以,讓潘冀退出尚書台,甚至解職太尉,是皇上的第一步。”

  “此言甚是,”延平郡王點頭,讚賞的看著他,但他眉宇間依舊有淡淡的陰鬱,輕輕歎口氣:“既然潘鏈將薛泌擋住,皇上改組尚書台的事,恐怕就要推後了。”

  “對,”遠攸毫不遲疑:“依我看,潘鏈左辰,還有句誕,都該退出尚書台,潘鏈掌尚書令後,大肆受賄,句誕更是名聲狼藉,左辰不過腐儒,這三人都無法擔負國事,王爺該入尚書台。”

  孫韶點點頭,延平郡王沒說話,目光沉凝,遠攸說道:“王爺,我看這次清欠,就不該接下來,這得罪多少人,還有那個閻智,現在是凶名在外,弄得怨氣滿朝,連帶王爺也受到牽連。”

  孫韶也歎口氣,卻搖頭說:“我看王爺應該加快清欠,皇上讓王爺到度支曹的目的就是收回欠款,另外,王爺,田凝不是死了嗎?封起來的那些賬冊,可以查了。”

  “現在就查?”延平郡王一愣,當初他封了那些賬冊,就是清楚,那些賬冊是不能查的,一查恐怕就是驚天大案,不知道多少人要被牽連進去,這一波未平,又起一波,朝中不是更亂了。

  “皇上要改組尚書台,”孫韶思索著說:“蓬柱自然要入尚書台的,這個很明顯,潘鏈就算想擋也擋不住,可薛泌就頗有些令人納悶了,皇上讓他入尚書台,說明他作了我們不知道的事,王爺,要想進尚書台,沒有點功勞是不行的,清欠,隻是一個,如果將賬目查清,那又是一大功勞。”

  延平郡王沒有開口,遠攸和孫韶都看著他,延平郡王有種無力感,他一向心高氣傲,自認才幹卓越,禮賢下士,手下有不少才幹卓越之士,可沒想到,在皇上心裏,他居然還不如薛泌。

  良久,延平郡王輕輕歎口氣,說道:“我再想想吧,這個不急,先把清欠做完,唉,閻智太剛,我擔心他出亂子。”

  倆人一愣,清欠是皇上定的,閻智雖然行事剛猛,卻是按照朝廷規章行事,朝中大臣彈劾他,不過是對清欠不滿,皇上將所有彈劾閻智的奏疏留中,就已經表明了態度,這還有什麽顧慮的。

  “王爺,要不然,您親自帶隊清欠。”遠攸低聲建議道。

  延平郡王沒有回答,過了會,緩緩點頭,抬頭看著孫韶說:“勞煩先生了,這朝局,唉!”

  朝局象一團迷霧,延平郡王覺著完全看不清,他感到自己身邊缺人,孫韶書生氣還是太多了,沒有在官場上幹過,對官場那些事還不熟悉,而遠攸則太年青了。

  誰能作這事呢?

  孫韶走了,遠攸將他送出去,轉身又進來,延平郡王依舊坐在案幾前,案幾上茶已經涼了,他卻絲毫沒有察覺,遠攸輕輕歎口氣,走到他身後,輕輕捏拿起他的肩頭和後頸。

  慢慢的延平郡王發出舒服的低呤,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轉身站起來,遠攸寶石般的眼睛凝視著他,薄薄的嘴唇稍稍抿了下,延平郡王慢慢探過去,輕輕吸住他的雙唇。

  .............

  第二天,延平郡王神清氣爽的到了度支曹,剛坐下沒多久,蒙逍匆忙進來,神情嚴肅。

  “王爺,出事了,趙治上吊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