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迂回
作者:有時糊塗      更新:2022-05-14 10:13      字數:4329
  城西。

  這是一所沒有門匾的宅院,但周圍的鄰居都知道,這是田宅。在帝都的宅院中,這種隻有七八個院子的宅院並不算大,宅院的大門很少打開,主要是主人很少回這裏,下人們采買走的都是偏門。

  在宅院深處,初嫩的綠葉叢中,有一間小院,這個院子比較小,比起宅院的其他院子來說是最小的,也是最不起眼的。

  這個院子是王奮為自己選的,他很喜歡這裏的幽靜,以前他就不喜歡上帝都來,就是覺著太鬧騰,難找個安靜的地方。

  到帝都那天,王奮便下令王許兩家所有人都偃旗息鼓,隱蔽起來。這個命令讓兩家不少人都很不滿,可他手上有王許兩家老祖宗的最高令牌,這些人盡管不滿,卻不能不遵守。

  坐下樹下,悠閑的躺在椅子上,手裏捧著本詩集,旁邊的案幾上泡著新上市的香片,他對茶葉的研究並不多,也不挑茶葉,其實喝得也不多,主要是享受那股清香。

  一個有些稚氣的小丫頭跪坐在邊上,小心的守候著,不時悄悄看一眼躺著的三爺。小丫頭並不懂書上的詩文,不過三爺看得很有興致,不時還擊節叫號。

  “好詩!”三爺又脫口而出。

  “你已經看了幾天了,都看出些什麽?”

  小丫頭連忙抬頭,見龔先生背著手,慢悠悠的踱步進來,三爺抬頭看著他,招呼道:“快坐,快坐。好詩啊!好詩!多少年沒見著這樣好詩文了,讀來令人耳目一新,比起那些矯揉造作之作,可謂天壤之別。”

  “三篇震帝都,詩詞自然是好的。”龔先生說著在他對麵坐下,朝小丫頭示意下,小丫頭起身施禮退下,院子裏就剩下他們倆人。

  “他的詩詞,篇篇精彩絕倫,即便千載之後,依舊唇齒留香。”三爺歎息道,似乎十分惋惜。

  “公子又惜才。”龔先生麵帶笑意,三爺笑了笑,翻了一頁,歎息說:“百看不厭,惜乎!怎不為我所用!”

  “公子已經看了六天,可曾看出什麽?”龔先生問道。

  “唉,世事弄人,我倒是很想和他成為好朋友,與他把臂暢遊天下。”王奮歎道,滿是惋惜,龔先生沒說話,沉默了一會,三爺才慎重的說:“一般能寫出這樣詩篇的人,或是心高氣傲,或是豪情萬丈,或是飄然出塵,可他卻偏偏是個商人,而商人又是一個錙銖必較,絕對現實的人,這樣的人怎麽會有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的情懷;怎麽會有乘風歸去的浪漫;更何況,春江花月夜,那是出世修道的情懷,千萬年之後,依舊傳頌不已。”

  “這樣的詩篇,怎麽會在一個人身上體現出來?”三爺長歎不已,神情之中非常迷惑。

  龔先生絲毫不懷疑三爺的品鑒,三爺在這方麵的品味極高,那些庸俗的詩篇從來不入他的法眼,以文觀人,是三爺最擅長的。

  為此,到帝都後,三爺便下令收集柳寒的所有文章,包括在涼州長安寫的三首,在崔府和延平郡王府寫的數首,以及他在冀州時收集的,全數收集整理成冊;每日詠讀,細細琢磨。

  當然這不可能完全了解柳寒,但卻可以推斷出柳寒性格,習慣,愛好,從中琢磨出他做事的一些規則。

  “你收集的情況?”三爺扭頭問道。

  龔先生聳聳肩:“沒有更多的,除了公開的,其他的沒有。”

  這段時間,三爺整天在家詠讀詩文,龔先生則在朝野活動,走訪與王許田諸家交好的官員和商家,了解柳寒在朝中的支持。

  柳寒的很多事在帝都都是公開的,比如他與秋戈交好,為秋雲給拓跋部落送糧,與魯璠是詩友,延平郡王很欣賞他,小趙王爺和薛泌是酒肉朋友,小趙王爺還曾為他在百漪園與田家交手。

  在江湖上,柳寒與風雨樓蕭雨交好,倆人聯手將漕幫方震趕出了帝都,逼得漕幫交出彭城以北的水道。

  在商場上,柳寒同樣表現不俗,瀚海珠寶已經是帝都第二大珠寶店,隻比鳴玉齋差了那麽一點,這一點主要是皇宮采購,皇宮每年都要采購珠寶,柳寒似乎沒在意這個,沒有主動去搶,鳴玉齋幾乎獨占皇宮采購。

  除開珠寶,瀚海商社這一年多發展勢頭凶猛,織坊染坊並起,很快搶占了帝都三四成市場,要知道帝都可是有百萬以上人口的城市,每年需要的布匹就是一大筆錢。

  “珠寶還好說,可織坊和染坊就不同了,帝都很多商家都涉及織布染布,青州的孔家,兗州的陳家和謝家,京兆的章家,都有織坊和染坊,受到很大衝擊,僅僅幾個月中,利潤便少了五六成。”

  龔先生歎息道:“要說經商,這柳寒真是個奇才,他的織坊織出的布,不禁漂亮,還很厚實,染出的布,顏色鮮亮,還不掉色,我試過,無論怎麽洗,都不掉色。

  更不要說,他采取的經營方式,可以說是絕妙,用行間的話來說,是加盟的方式,每家加盟的店,隻要交一筆保證金,便可以到瀚海商社接受培訓,瀚海商社還負責提供全部原料,原料費還每月結算一次。

  我估算了下,照這個速度下去,要不了兩年,整個帝都的染布就得給他吃下。”

  “那麽從朝裏動手,成功的機會有多大?”三爺問道,龔先生想了想,微微搖頭:“我看希望不大,除非說通潘鏈。”

  “哦,為什麽?”三爺將詩冊放在案幾上,端起茶杯問道。

  “他與延平郡王和小趙王爺的關係不錯,這兩位是新近冒起的宗室,另外,我打聽到他進禁軍是薛泌舉薦的,如果是延平郡王和小趙王爺羽翼未展的話,薛泌就不同了,他在中書監,乃皇帝近侍,如果薛泌要為他說話,那就很難通過朝廷之力扳倒他。”

  “長袖善舞,這倒是附和商人的特性。”三爺笑道,隨即又納悶的歎道:“這麽多特性,怎麽會集中在一個人身上,著實令人不解。”

  龔先生也不由歎口氣,這麽多資料,細細分析下來,更感柳寒棘手,而且,他很是不解......

  “公子,是不是再與老祖宗商議下,與柳寒談判,逼其讓出黃河以北水道。”

  王奮苦笑下,拿出一張紙遞給龔先生:“這是早晨剛收到的,老祖宗下決心了,唉,這樣拚下去,恐怕隻是兩敗俱傷。”

  兩敗俱傷!

  這是王奮得出的結論。

  龔先生是讚同這個結論的。

  這次王許田三家聯手對付風雨樓,目的是搶下彭城到帝都的黃金水道,這段水道聯係江南到北方,江南到北方的所有物質都要經過這段水道,每年僅僅船運收入便有十萬兩銀子。

  但柳寒實在太棘手,前段時間派到帝都的高手,幾乎傷亡殆盡,史老以中品宗師之能,亦折在這一陣,其他的包括泣血刀,陰陽雙老,全數折損,家族實力損失驚人。

  從目前柳寒展現出的實力,他本身有上品宗師的實力,手下還有數個高品武師,另外還有風雨樓協助,蕭雨顯然沒死,正躲在柳府養傷,而蕭雨背後,還有魔門。

  這樣一直拚下去,就算鬥倒柳寒,家族的實力勢必折損大半,沒有十年二十年功夫,恐怕無法恢複。

  龔先生迅速看過傳書內容,不由苦笑下,老祖宗在傳書中嚴厲訓斥王奮退縮,告訴他,這段水道必須拿到手,要不惜代價,要多借助朝廷力量,家族已經派來援兵。

  “老祖宗這次恐怕判斷錯了。”龔先生深深歎口氣:“這樣鬥下去,就算搶下這段水道,家族的損失恐怕也極為驚人,而且若是能殺死柳寒倒也罷了,若是讓他逃脫,恐怕從此沒有寧日。”

  讓一個上品宗師記掛上了,那是非常恐怖的,隻有千日做賊的,那有千日防賊的,想到一個上品宗師潛伏於暗處,恐怕王許兩家沒一個能活得安心。

  “我何嚐不是如此擔心。”王奮歎道,越是琢磨柳寒這個人,越覺著棘手,除非能一舉殺死他,可要殺死一個上品宗師,是何其難。

  “嗯,要不暫停一下,還是從彈劾陳宣做起。”龔先生提議道,彈劾陳宣是老祖宗定下的,目的是將陳宣從京兆府扳倒,沒成想,陳宣出了損招,讓那些江湖人在校場死鬥,迅速安定了帝都治安,這事正大光明,誰都無法指責,但卻巧妙的化解了朝臣的攻擊。

  “彈劾他什麽?”王奮反問道:“流民?”

  王奮甩出這兩個字,說明他已經向這方麵想過,老祖宗這次讓他到帝都來,並非隻是因為柳寒,另外一個目標便是陳宣,後者甚至在前者之上,扳倒陳宣,讓冀州王許兩家屬意的人接位。

  “或許可以用這個名義上疏彈劾,另外,我聽說陳宣有兩房妻妾,他的小舅子在北坊當管事,手上並不幹淨。”龔先生說道,王奮聞言稍稍皺眉,管事不過是不入流的小官,連品級都沒有,彈劾這個一個人,最多不過向陳宣身上潑點沾水,根本不足以動搖陳宣的職務。

  “還有件事,”龔先生說道,王奮抬頭看著他:“前幾天田家老二辦了件蠢事,他派了個人去燒度支曹的檔案庫。”

  “什麽?!!!”王奮驚訝之極,不敢相信的看著龔先生,龔先生沉默的點點頭,王奮大怒:“這個蠢貨!”

  “唉,他是個蠢貨,不過,好在已經滅口,”龔先生說道,王奮搖搖頭:“已經打草驚蛇了!王爺怎麽想的?”

  “王爺倒沒什麽,依舊隻是將以前的賬戶封起來了,不過,柳寒因此不再管舊檔庫的事了,這件事影響還不大?”

  王奮想了想,搖搖頭:“先生恐怕錯了,這事就算王爺和柳寒不追究了,當我敢肯定,已經驚動了宮裏,穆公公可不是省油的燈。”

  “可事情已經過去幾天了,沒有什麽動靜。”龔先生說道,王奮冷冷一笑:“過去了?!!那是穆公公忙不過來,朝廷在陳國,在揚州,事情太多,暫時沒有精力來關注這個,另外,那些舊檔能查嗎?翻出來,不知多少人倒黴。”

  王奮頓了下,讚歎道:“王爺聰明啊,知道那些舊檔不能查,自己又不想背,甘脆一封了事,本來這樣處理已經極好,田家那蠢貨,自己找死,還要拉人墊背!”

  龔先生重重歎口氣,這裏麵的關節,他很清楚,可問題是,現在已經這樣了,忽然他靈機一動,提議道:“要不這樣,甘脆以此為由,彈劾廷尉魏淆,而後建議以陳宣取代魏淆。”

  “這不是又...”王奮本想說這又開了個戰場,可說了一半便頓住了,這魏淆是徐州魏閥中人,掌控廷尉已經六年了,徐州門閥與青州門閥一向有嫌疑,與江南門閥的關係也不好,但與汝南門閥的關係較好,可汝南門閥實力較弱。

  “或許這是個法子。”王奮說著便下決心了:“不過,不要用咱們的人,讓雍州的人或士林中人上疏,對了最好是並州的人上疏。”

  “這個方略還是先報告下老祖宗吧。”龔先生提醒道,王奮點點頭:“這是自然,待會你去一趟丁大人府上,問問他手上有沒有這方麵的人。”

  “好!”龔先生說著進屋,過了一會出來,將寫好的傳書送給王奮過目,王奮看過後,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後撕成數條紙條,叫進下人,讓他立刻發出去。

  “我先出去了。”龔先生說完也不等王奮開口,便大搖大擺的出了院子。

  王奮也沒說話,又拿起詩集看起來,不過,很長時間沒有翻一頁。

  皇帝很著急,塞外胡族的動作越來越大,秦王和太原王已經數次急奏,白山的匈奴人已經開始向沁水河移動,鮮卑羊角部落向南移動,侵入南部鮮卑的草場,與南部鮮卑的白駝部落發生衝突。

  塞外胡族大戰一觸即發!

  可朝廷府庫依舊空空,連雍州的武庫都無法填滿,秋雲建議將帝都武庫中的裝備緊急運往長安,以充實長安武庫,另外自少府中撥調十萬兩銀子,以補償邊軍軍餉。

  但這個建議遭到少府令丁軒的拒絕,丁軒將少府的賬目擺在六大輔政大臣麵前,明確告訴六大輔政大臣,少府在將先帝梓宮入土後,沒有十萬兩銀子僅剩下兩萬銀子,這兩萬銀子還要保證今年皇宮中人的開銷,絕對不能動。

  麵對強硬的丁軒,六大輔政大臣雖然都不相信少府沒錢,可誰都沒辦法,少府是皇帝的私房錢,總不能去查皇帝的私房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