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便於神醫潛心研究，十三安排我們住在他在城郊的別院，這裏四處僻靜，也不會有人前來打擾，最適合不過。

  “哼，整天坐著發呆，我看你的病是治不好了！”薛神醫的聲音在我耳根後響起，轉身過去，瞥了他一眼，不屑一顧，“你還不是隻會說，我讓你給十三王爺看看他的症，你呢，隻會推脫！”

  “我說了有三不醫！”

  “是啊，皇宮貴族不醫，快死的不醫，還有就是不高興不醫，那你幹脆不要當神醫好了，這麽多規矩，我看你根本就是為自己找借口！”

  “那，你別又想用激將法啊，我不會上當的！”

  我很是不屑地起身道：“人家現在安排你好吃好住的，拜托你，連一點點感恩之心都沒有，你這個人沒得救了！怪老頭！”

  “嗬，嗬！”他看著我連哼了兩聲，極其諷刺地說道：“我沒有求任何人，別人喜歡怎麽做，我也管不著！”

  聽著，無奈搖了搖頭，真是拿他沒辦法，轉身出去的時候，他又在背後說了句，“自己都管不了，還管其他人，活該病得不輕！”

  他說的是沒錯，如果我不是有這麽多牽絆，也不會這麽難做。有誰不想活的輕輕鬆鬆，快快樂樂，但世間的事總是有太多變數，又能看透多少呢！

  “我告訴你，等我把藥研製出來，我就回廣州了，至於你，想救人也好，殺人也罷，都一概不關我的事！”

  “隨便你了，反正你這個人也不講道義！”

  “哼！”

  等了幾天，我覺得是時候了，便讓十三帶我進宮見他，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重新染回了頭發的顏色，裝扮成小太監跟隨十三一道進宮。

  奇怪的是，十三並未帶我去紫禁城而是去了圓明園。

  “皇上登基不久便下旨擴建圓明園，整個工程耗時三年，去年春天才搬來這裏，除了一些祭祀慶典的活動，大多數的時間皇上都住在這裏！”

  站在圓明園的大門口，有一種時光倒流的感覺，看著整齊列隊的禁衛軍，看著依舊肅穆的高牆，聽著十三的介紹，心裏還是不由得微顫。

  “參見怡親王！”

  踏入了大門，再看清楚，似乎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境地，如今的這裏和記憶中的圓明園已不可同日而語。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宮室樓閣和山石湖泊，花團錦簇的奇珍巧木和百果幽香。

  腳踩在樸素卻不失精巧的漢白玉鋪成的路上，穿林走巷，過橋登高，眼到之處，處處景致變幻不一，這邊梨花落了滿地，那邊桃樹映紅了半邊天，靜靜的湖泊倒影著一處又一處的簷角走獸，不時還有幾隻鴨子遊過，倒別有情趣。

  “整個圓明園的擴建，四哥花了很多心思，園中的一景一物都是皇上他親自設計構想的，皇阿瑪以前就曾誇讚過四哥的藝術造詣精湛，這裏就匯聚了四哥他所有的心思和念想，剛才經過的那處叫做鑿池觀魚，效仿了杭州城有名的玉泉觀魚一景，還有那個叫做杏花春館的景致是取自杜牧的《清明》，充斥著一股田園野趣”

  “十三，不用介紹了！”我忍不住地打斷了他，心裏翻起了一些陳年舊事，記得當年在圓明園中居住時，胤禛曾跟我說過要將江南的那些景點野趣一一搬來這裏，這樣我就不用整日記掛著要去江南了。難道說，他在擴建圓明園的時候，真的還記得曾經對我說過的這些話？隻是，本該寬愉的心情卻隻有惆悵滿懷和無奈歎息。

  十三見我倉促打斷他，有些難解，我看了看他，道：“我們還是去見皇上吧！”

  “好！”他微蹙了下眉頭，應了一聲。

  一路跟著十三走了好長一段，到了一個叫做萬方安和的地方，十三說他經常會來這裏休息放鬆一下，此處坐落在水邊，景色宜人，風清水冷，的確也是個休閑散心的地方。

  “王爺，皇上這會正在裏頭看書，叫您進去呢！”

  “好的！”

  抬步走了進去，窗明幾淨的房內，處處擺設精致，幽情雅趣顯露無疑，一股檀香的香味縈繞整個屋子，叫人安心。

  “十三弟，你來了，過來嚐嚐這新上的茶怎麽樣？”

  陡然間，他的聲音從裏間傳來，熟悉的音色卻又似乎被時間沾染了一些，慢慢靠近的腳步，漸漸看到了他背對著的身影，依舊那麽落寞而孤寂，隱隱得散發著熟悉的氣息，顏色深暗的衣衫顯得他身形越發的消瘦，至此，心中一陣沒由來的酸緊。

  “參見皇兄！”十三走了過去，神色顯得有些局促。

  他直了直腰，抬頭對十三道：“最近眼神差了些，這洋人眼鏡正派上了用場，還挺清楚的，嗬嗬！”

  這簡單的一句玩笑話，我一時禁不住情緒的翻動，濕了眼眶。

  十三不由得抬眼看了看我，他又道：“坐啊，站著幹嘛？”

  我緊攥起了手，做了個深呼吸，這時，十三開口道：“皇兄，臣弟今天還帶了個人來！”

  “哦？”他低低地沉吟了一聲，稍有遲疑，放下了手上的書，身形微頓，我隨即屏住了呼吸，抬起頭，摘下了帽子，他轉身看過來的時候，我緊咬住了牙關，但還是難以控製顫抖不已的內心。

  幾年不見，風霜已經爬上了他的臉龐，越發消瘦，然而那雙深邃的眼睛依然沒有改變，緊抿的雙唇雖不似以前的堅毅，但唇線的痕跡還是明顯的熟悉，唯一詼諧的是他蓄起的胡須，襯得他倒是剛毅了一分，或者說嚴肅了一分。

  在對視而立的情景下，他緊攏起的眉頭，凝滯的眼神，微顫的唇角都悉數收入眼底，那張已經開始有些模糊的臉上充滿了不可思議和驚詫不已。

  “寧兒！”他繼而起身疾走兩步過來，可是忽然又轉過話鋒，自言自語，“不，你不是，你是。。。”

  他似乎已經認得出我是誰了，他沒有再把我當成是卓寧了，我是不是應該感到高興呢。

  “皇兄，臣弟先告退了，你們，慢慢聊！”

  十三臨出門口還是向我投以一個眼神，似是囑咐我，要小心處理，我明白他的擔憂，也明白他的立場，隻是希望我想太多了，事情或許會簡單得多。

  待十三出去將門帶上之後，我鎮定地開了口，語氣已經是超乎我想象的平靜，“是我！我是蘇瑾！”

  聞言，他頓時眉頭緊皺，眼神中透出一絲震驚和痛苦，緊抿的嘴唇顯得他異常的激動。可是下一秒，他卻霍然轉身，板直的脊背，一手扶著案幾，久久不語，也看不到他此刻臉上任何的情緒。

  我忽然想起當年我們最後一次見麵的場景，那樣的爭鋒相對。本來說好的不會再見，卻又一次被我這般的戲弄，他一定覺得憤恨難堪。

  這樣想到，不禁為自己不顧一切的衝動感到了羞愧和難過，在長久的沉默中緊緊攥起手掌，試圖壓抑自己不堪忍受慚愧地想要逃遁的心緒。

  “為什麽要撒謊？又為什麽要回來？”突然，他低沉地發聲，打破了久久的沉寂，也將我一下從繁複混亂的思緒中拉了出來，我猛然抬頭看去，他似是輕歎一聲，直了身子，轉而看了過來，神情淡漠地沒有一絲溫暖，“朕不是說過，永遠都不要再回來嗎？”

  他開口的幾句話，就這樣毫不留情地於我來說帶著無盡的羞辱，直直拋向了我，讓我無地自容，讓我在他麵前潰不成軍。

  我在心裏幾番沉浮，呼吸來來回回，想要開口卻又難堪不已。幾次看向他，始終不變的冷漠神色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我，他不是生氣，也不是恨，而是真的冷漠。忽然間，一股酸澀促然蔓延，我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更加錯誤地估計了形勢，我來的太錯了！

  緊吸一口氣，當即便轉身幾步就拉開門衝出了屋子，眼淚卻不受控製地氤氳了整個眼眶，疾步走下台階的視線也因此模糊，卻突然再一次緊緊收住了邁開的步子，所有的聲音頃刻間都停下了，隻有一個聲音在腦海裏蹦了出來，我之所以回來是為了救胤禩。

  所以，隻是這一點屈辱就要逃避，就要前功盡棄嗎？

  不是，不是這樣！

  我簌然轉身折了回去，將所有個人的情緒全部收起，他還依然站在原地，隻是淡漠的神情中卻隱隱透出一股複雜的神色，在看到我再次回到他的麵前，眼中一時又有了波瀾起伏。

  我沒有時間去探究他心底的思緒，緊眨了下眼，輕呼了一下，直直開口說道：“你不是問我為什麽回來嗎？我回來是因為八阿哥的事！”

  話音一落，他眼中翻動的情緒突然波濤洶湧，眉頭也緊緊皺起，直道：“這跟你有什麽關係？”

  “你答應過我，會放過他！”

  “我已經放過他一次！”

  “你！”

  “更何況他觸犯的是國法，沒有情理可言！”

  “法例再嚴，也不外乎人情，你何必非要這麽絕！”我緊跟著脫口而出，對於他的冷酷無情，我是這樣的陌生而亂了陣腳，直上前道：“更何況，你們是兄弟，是手足，你就不怕將來落得一個殘害手足的罵名嗎？”

  “住口！”聞言，他“嘭”地一聲拍在了案幾上，眉頭深攏著看著我道：“朕不想與你糾纏這個問題，你若再替他求情，別怪朕對你不講情麵！”

  我緊吸了口氣，控製不住心中的急迫，道：“如果不是卓寧的原因，你至於對他這般淩辱踐踏嗎？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這麽做，根本就是你私心作祟，如果你執意如此，不僅是卓寧的在天之靈不會原諒你，你皇阿瑪不會原諒你，所有人都不會原諒你！”

  “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