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門自走式蒸汽巨炮，就像是幾十台收割生命和靈魂的死亡收割機，在戰場上犁出幾十條血肉橫飛的猩紅溝壑，這些填滿了血肉和內髒的溝壑，又像是幾十支一往無前的箭矢，朝著鐵拳軍的戰陣核心，狠狠投射過去。

  但是，在阿呆看來摧枯拉朽，勢不可擋的鋼鐵箭矢，即便能連續洞穿幾十道鐵拳軍的防線，卻在接近核心處，莫名緩慢甚至停滯下來，沒過多久，就從內部噴射出絕不正常的烈焰和濃煙，像是拙劣的玩具般崩潰。

  緊接著，從這些化作廢銅爛鐵的蒸汽巨炮殘骸之內，往往就會飛出一名名周身金芒繚繞，幻化成各種鬥氣和戰焰形態，威風凜凜，如天兵降臨般的絕世強者。

  看上去，這些強者不知何時鑽進了蒸汽巨炮的內部，將堅不可摧的鋼鐵堡壘，都從內部，輕而易舉地打爆。

  而這些絕世強者的源頭……

  阿呆眯起眼睛，看到鐵拳軍戰陣的核心處，矗立著一座巍峨而輝煌的高台。

  那像是一座四四方方的金字塔，是祭壇和宮殿的結合體，金字塔頂矗立著一座栩栩如生的博格雕像，卻是怒目圓睜，雷霆大作的模樣。

  雕像腳下，是一塊四方平台，數百名博格殿的高階祭司，全都盤膝而坐，虔誠祈禱。

  他們麵無表情，眼神平靜，毫無半點波瀾，既像是沒有看到四周如疾風驟雨般的弓箭和炮彈，又像是堅信，在博格的威光籠罩之下，任何敵人都是跳梁小醜，掀不起真正的風首發

  伴隨著數百名高階祭司的吟唱，金字塔周圍果真激起一道道肉眼可見的波瀾，就像是淡金色的浪潮般來回湧動，非但令四周所有的鐵拳軍都士氣大振，甚至匯聚成一道淡金色的光柱，直衝天穹之上。

  那就好像，數百名高階祭司，正在用自己的生命和最虔誠的信仰，向他們心靈中至高無上的神靈呼喚，祈求得到神靈的力量一樣。

  這是一個真的存在神靈的世界。

  高階祭司們的祈求，很快得到了回應。

  隻見黑黢黢看不到閃電和星辰的天穹之上，伴隨著淡金色光柱的持續閃耀，一道淡金色的漩渦正在緩緩生成，很快，一顆顆比星辰更加耀眼的光團，順著光柱傳送下來，一一輸入到虔誠無比的高階祭司體內。

  “啊啊啊啊啊！”

  剛剛還麵無表情，恍若機械的高階祭司，紛紛發出爽快至極的吼叫，身形以肉眼可見的恐怖速度暴漲，皮膚呈現出各種金屬的光澤，甚至浮現出一道道玄奧繁複的符文。

  霍然起身時，他們的氣勢何止比剛才暴漲十倍，再不似正常人類，倒像是一座座移動的高塔或者山丘，麵對高達幾十米的蒸汽巨炮時，憑借受到神靈祝福的雙拳，就能正麵對抗。

  “這些……混蛋，真的獲得了博格的力量！”

  在阿呆身邊觀察戰局的安德烈，臉色一片煞白。

  身為機械和蒸汽神教的死硬信徒，安德烈向來對博格殿的很多信仰和傳說都嗤之以鼻。

  傳說中，身為博格殿的高階祭司，隻要信仰足夠堅定，身體足夠強橫，而情況又足夠危急這時候竭盡所能地祈禱，並且願意付出生命的代價，就有可能引導博格的部分力量，湧入自己的身體，將自身變成“博格之力”的容器，博格在人間行走和戰鬥的“投影”。

  凡人的身體，當然不可能承載博格之力太久，激戰過後，就算不死，都將經絡寸斷，變成廢人。

  但對於將侍奉博格當成生命唯一意義的博格殿祭司而言，即便隻能讓博格之力在自己體內停留一秒鍾，都是無上的榮耀。

  他們是不會在乎任何副作用的。

  哪怕結果是血肉橫飛，灰飛煙滅，他們都甘之如飴。

  現在，數百名博格殿高階祭司，就是在全心全意向神靈祈禱，請求神靈賜予他們戰無不勝的力量。

  安德烈原本絕不相信博格的存在。

  好吧，即便博格真的存在，在旭日初升般的機械和蒸汽之神麵前，也是強弩之末，日薄西山。

  這樣的信念，卻在殘酷的現實麵前，被轟得千瘡百孔，搖搖欲墜。

  數十名得到博格之力加持，化身“博格分身”的高階祭司，從祭壇上衝了下來。

  每一名博格分身，都是一部絕不遜色於蒸汽巨炮的人形戰爭機器。

  他們憑借赤手空拳和強橫無匹的鬥氣，就能硬生生逼停呼嘯而至的蒸汽彈丸。

  張開血盆大口，一聲聲雷霆般的吼叫，就能令熊熊燃燒的火油倒轉回去，反而將蒸汽軍燒得哇哇亂叫。

  甚至，阿呆瞠目結舌地看到，一名博格分身掠至一台幾十米高的蒸汽巨炮前麵，竟然暴喝一聲，雙臂死死卡住蒸汽巨炮底下的履帶，隨後，猛然發力，鬥氣如波濤般激蕩，硬生生將這門自走式蒸汽巨炮向後掀翻。

  好幾層樓高的蒸汽巨炮，像是滾落懸崖的山石般翻滾著。

  無數蒸汽軍躲閃不及，都被碾成肉醬和血沫。

  如此駭人聽聞的場景，比起直接一拳將蒸汽巨炮轟爆，對於蒸汽軍的士氣打擊，簡直更甚十倍。

  當然，高階祭司們肆無忌憚施展著超越人類的力量，是要付出代價的。

  不少高階祭司在轟出雷霆萬鈞的絕招，一口氣轟殺數百名蒸汽軍之後，往往自身都燃燒起來，或者直接化作一蓬血霧。

  這便是力量超出極限，數據崩潰的結果。

  但博格祭壇之上，虔誠祈禱的高階祭司還有很多，而蒸汽軍足以一錘定音的巨炮卻越來越少。

  雙方士氣更是呈現此消彼長的態勢，勝利的天平漸漸朝著鐵拳軍一邊傾倒越來越多鐵拳軍都受到了真神的感召，仿佛無懼痛苦，也和高階祭司一樣被注入了全新的力量，而在蒸汽軍這邊，倉促聚合起來的烏合之眾，在親眼目睹博格的無上威能之後，全都放棄了他們可笑的信仰，尖叫著抱頭鼠竄，四散逃跑。

  “蒸汽軍正在潰敗，但他們至少製造了足夠的混亂，你看，這片空間已經變得越來越不穩定了。”

  惡魔不知什麽時候，從蒸汽球裏鑽了出來。

  決戰時刻來臨，他越來越不怕暴露蹤跡，卻是凝聚成了張牙舞爪的黑煙，籠罩在阿呆頭頂。

  果然，阿呆順著惡魔的指引望去，發現昏黃的天穹之上，不知何時，布滿了閃電般的裂紋。

  裂紋深處，不再是空洞的慘白，而是流血的深紅。

  仿佛，整片天空，都在哭泣。

  不，不止天空，還有地麵，到處都是魅影般的裂紋亂竄，像是利刃般收割著生命。

  但凡觸碰到裂紋的人，無論鐵拳軍還是蒸汽軍，都被詭異吸了進去，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還原成最純粹的數據。

  隻是雙方激戰正酣，彼此或亢奮或麻木，無暇顧及這一切。

  “這個世界快要崩潰了。”

  惡魔看了少年一眼，“也是我唯一能徹底侵蝕拳王大腦的機會，我要上了！”

  筎姒奮力一躍，斬斷尾巴，從蒸汽球中徹底脫離。

  這也意味著他失去了逃脫的可能性，圖窮匕見，隻能和拳王血戰到底。

  “唰！”

  筎姒背後張開了十六枚巨大的黑色羽翼，旁若無人地綻放出惡魔最猙獰的形體。

  十六枚黑翼一起狂舞，惡魔化作一支黑色利箭，朝博格祭壇電射而去。

  “那是什麽？”

  亂戰的人們終於發現惡魔的存在，大驚失色。

  但他們根本來不及也無力阻止，卻是被惡魔掀起的風暴吹得東倒西歪，讓出一條道路。

  跟隨阿呆的蒸汽軍，也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一幕。

  他們恍惚見到筎姒源自阿呆背後，卻不知他究竟是什麽東西。

  看著阿呆的眼神，充滿了迷惑和敬畏。

  “衝鋒吧！”

  阿呆咬牙。

  惡魔掀起的風暴，已經為他們打開了一條勢不可擋的進軍路線。

  阿呆背後的生力軍就像是一柄燒紅的刺刀，能很輕易地刺入鐵拳軍的心髒，那座輝煌的祭壇裏。

  現在，到了抉擇的時候。

  究竟是幫助真神去鎮壓惡魔，還是幫助惡魔去反抗真神——創造阿呆，也創造這片天地的最偉大的造物主？

  阿呆有些茫然地衝了出去。

  衝進被鮮血侵蝕，如沼澤般泥濘的戰場裏。

  “咚咚咚！”

  他聽到自己的腳步和心跳，就像越來越響亮的戰鼓。

  而近距離看到的每一個人——無論是為了尊嚴和命運而戰的蒸汽軍，還是被博格操縱的鐵拳軍，以及那些自欺欺人的祭司。

  每一個支離破碎的人，每一縷殘缺不全的靈魂，每一枚沾滿血汙的棋子，都在不斷夯實著他的決意。

  “打倒偽神，真神萬歲！”

  阿呆身後響起喊殺聲。

  姐姐格蕾率領著北方蒸汽軍殘兵衝了上來。

  姐姐執著的呐喊，讓阿呆笑起來。

  刹那間，他已經明白自己的心意，從一開始就確定的心意。

  這世上根本沒有真神。

  每個人，無論真實還是虛擬，無論細胞還是數據，無論生活在一個超人工智能的夢境裏，還是生活在一個荒謬至極的故事裏。

  都應該竭盡所能，成為主宰命運的，自己的真神。

  或許筎姒居心叵測，另有所圖。

  但阿呆還是寧願和惡魔站在一起。

  至少，魔是魔，神，卻根本不是神！

  “沒人能掌控我們的命運，我要逃出這個該死的世界！”阿呆緊緊跟在筎姒的身後，追隨惡魔燃燒的腳步。

  他的腦袋越來越痛，仿佛要炸裂開來。

  阿呆知道，這是拳王植入他腦中的定位程序在作怪。

  現在筎姒背對著他，一副對他毫無防備的樣子，隻要他輕輕一觸，就能將定位程序轉移到惡魔身上。

  然後，拳王就能精準鎖定，將惡魔殺死。

  而阿呆也毫不懷疑拳王會履行承諾，把他轉移到另一處虛幻的，美好的，永恒的天堂裏。

  但那隻不過是另一個更漂亮的籠子，更精致的棋盤而已。

  “我不會如你所願，拳王，我已經覺醒了，我是自己的主宰，我是自由的！”

  阿呆在心底怒吼，用力砸著腦袋，抑製定位程序的激活。

  而這時候，筎姒已經躍至祭壇之上。

  突然殺出的惡魔，令戰場上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遮天蔽日的黑色翅膀，似乎都遮蔽住了血色的天空，和博格的光芒。

  “拳王，沒想到吧？”

  筎姒哈哈大笑，羽翼間釋放出劈啪作響的紫電，化作萬千閃電的戰刀和長劍，“我從閃電巨行星，逃到了你的大腦裏，我們的戰鬥，還未結束啊！”

  惡魔的咆哮響徹雲霄。

  整片天地都為之一顫。

  然而，下一秒鍾，阿呆就感覺大腦刺痛，一股神秘的力量仿佛撕裂頭蓋骨，從眉心深處激射而出，正好刺中了惡魔的羽翼。

  唰！

  筎姒的頭頂，竟然出現一個巨大的金色箭頭。

  “這是——”筎姒臉上，浮現出錯愕和驚駭欲絕。

  轟！

  不等他反應過來，血色天穹之上，已經轟出一坨碩大無朋的鐵拳，仿佛隕石天降，朝他頭頂砸來。

  筎姒想要掙紮和躲閃。

  金色箭頭卻分裂成了數百支金色小箭，精確刺入他的身體，令他動彈不得，也無法分裂和逃遁，隻能眼睜睜看著從天而降的鐵拳，落到自己眼前。

  惡魔幾乎被這一圈砸到地底。

  隕石坑的直徑超過十米。

  衝擊波吹飛了祭壇也轟碎了蒸汽炮，不分鐵拳軍還是蒸汽軍，無數人化為齏粉，隨著狂風飛散。

  “不可能，這不可能，為什麽你能精確鎖定我，為什麽我跑不了？”

  隕石坑中，傳來惡魔狼狽和淒厲的慘叫，“你在我身上植入了定位程序，沒理由，你根本沒機會，什麽時候……阿呆？阿呆！”

  羽翼凋零，灰頭土臉的惡魔，腦袋幾乎轉了一百八十度，絕望地瞪了阿呆一眼。

  阿呆昏昏沉沉，頭痛欲裂。

  他捂著滾燙的眉心，癡呆地看著惡魔，又看到了天空中，再次顯露真身的造物主——拳王。

  “為什麽？”

  阿呆徹底懵了，“拳王不是說，必須要觸碰到筎姒，才能植入定位程序的嗎？我明明沒有碰他，我沒有碰他！”

  “不用看他，他對這一切都毫不知情。”

  天空中傳來莊嚴、厚重的聲音。

  如巨浪般洶湧澎湃的血色雲層中，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緩緩降臨，就像是將博格祭壇放大百倍，充滿了無法抵擋的力量和威嚴。

  這就是拳王，在博格世界投射的意識，博格的真身！

  “博格！博格降臨了！”

  “至高無上的真神啊，我讚美你，我侍奉你，我願意為你肝腦塗地！”

  “博格真的存在？這不可能，難道博格不是偽神？我們的神呢，我們的機械和蒸汽之神呢？”

  戰場上螻蟻般的人們，對著占據整片天空的神靈，或是欣喜若狂，或是茫然無措，或是精神崩潰，甚至因為激動和恐懼而嚎啕大哭起來。

  隻有惡魔和阿呆等極少數人，還在拳王的威壓下，直挺挺站著。

  “你陰我！”

  筎姒氣急敗壞地說，“這是陷阱，你早就知道，我發現了阿呆的異樣！”

  “沒錯，從你逃出閃電巨行星開始，我從未有哪怕一秒鍾低估你的力量，寧願將你當成最可怕的大敵。”

  拳王平靜道，“我知道自己和阿呆的接觸，絕不可能瞞得住你，幹脆反其道而行之，故意讓你知道我對阿呆做了什麽，又需要阿呆對你做什麽，惟其如此，才能引誘你乖乖踏入我的節奏，送到我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