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啊！”

  不知是誰第一個發出尖叫。

  追擊者們像是巢穴被搗毀的螞蟻，亂哄哄、鬧紛紛、爭先恐後地扭頭就跑。

  這會兒他們倒是將博格傳授的各種奇功絕藝統統施展出來了，跑得像腳底抹油的猴子那麽快，跳得像屁股著火的鳥兒那麽高，一邊逃，還一邊發出歇斯底裏的喊叫，盡情發泄著前所未有的恐懼和困惑。

  隻有一個人，沒有加入浪潮倒卷般的逃亡隊伍。

  仍舊如中流砥柱，孤島上的礁石般，矗立在懸崖峭壁之上。

  博格殿祭司，雷烈！

  “阿呆……”

  雷烈的表情的確有些恍惚。

  但更多的卻是痛心和悲哀，仿佛在哀歎自己的親外甥，竟然墮落到這種程度一樣。

  “你究竟，接觸到了什麽樣的惡魔啊！”

  雷烈大步朝阿呆走來。

  每走一步，身上的黑袍就膨脹一分，身後留下隕石坑般的腳印，甚至將地麵踩出一道道縱橫交錯的裂紋，如同一柄柄戰刀直刺阿呆。

  “舅舅，不要逼我！”

  阿呆雙目赤紅，麵目猙獰，恍惚間真有入魔之感，他如野獸般嘶吼，槍口對準雷烈麵前，在地麵上轟出一道硝煙彌漫的壕溝。

  “這些鬼蜮伎倆，就是你們姐弟兩個執迷不悟的原因嗎？”

  雷烈咆哮，黑袍膨脹到了極限，忽然四分五裂，炸裂的每一片衣衫都舒展開來，遮擋了阿呆的視界，也隱藏了自己的動作。

  黑袍後麵，雷烈先是聲勢駭人地高高躍起，隨後在半空中一個詭異轉折，無聲無息地俯衝回到地麵，仿佛大鳥變成毒蛇，緊貼地麵，朝阿呆飛快潛行過去。

  倘若阿呆手持的是普通武器，甚至是結構精巧的連環機械弩，在沒有透視眼的情況下，也不可能捕捉到雷烈快若閃電又詭秘至極的身形。

  即便“黑潮”三聯裝火神炮，屬於轉向速度較慢的重型裝備，又被阿呆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新手駕馭，也沒辦法跟上雷烈的節奏。

  但別忘了，阿呆肩膀上還扛著一具聖約同盟的“神罰-7”型微型火箭發射巢，采用紅外鎖定，自動擊發，射後不管的攻擊模式。

  阿呆的肉眼和意識都沒有察覺到雷烈緊貼地麵的逼近，卻被“神罰-7”型的紅外感知器，看得一清二楚。

  “咻咻咻咻咻咻！”

  幾十枚如蜜蜂般輕盈和小巧的火箭彈，從阿呆肩膀上的“蜂巢”裏呼嘯而出，鑽進七八米開外的地底，形成一座座小型火山，驟然爆發。

  “轟轟轟轟轟轟！”

  火焰的獠牙從地底刺出，犬牙交錯，重疊向上，一浪高過一浪。

  烈焰滾滾，逼得雷烈都無所遁形，隻能再度躍起，躲閃衝擊波和岩漿的侵襲。

  這位在赤金鎮民眾心目中，象征著博格意誌，戰無不勝的博格殿祭司，都被炸得遍體鱗傷，燒得焦頭爛額，狼狽到了極點。

  “連祭司大人都……”

  “怎麽可能，博格在上，這世界究竟怎麽了？”

  “阿呆這個廢物，在惡魔的幫助下，竟然變得這麽厲害，為什麽？”

  “博格不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最強大的神靈嗎，為什麽連博格最忠誠的使者，博格殿的祭司，都不是惡魔的對手？”

  傷痕累累的幸存者們，一個個臉色慘白，目光散亂，捧著腦袋，陷入崩潰的漩渦。

  “看到了嗎，舅舅，這就是惡魔的力量！”

  阿呆盡情發泄著壓抑十幾年的情緒，“爸爸沒錯，他並沒有被惡魔欺騙，而是真真切切看到了惡魔比博格更強大的力量，才會醉心於研究機械和蒸汽之力的！

  “成王敗寇，弱肉強食，不是博格世界的法則嗎？

  “博格不是因為天下無敵的力量，才成為這世界唯一的真神嗎？

  “我們不也是因為博格的絕強無匹，才這麽崇拜他，臣服他，信仰他的嗎？

  “現在，出現了比博格更加強大的神魔，出現了比鐵拳之道更加強大的力量，究竟誰是真神，誰是惡魔，誰信仰了真理，誰被謊言蒙蔽，你和爸爸，究竟誰對，誰錯？告訴我，舅舅，告訴我！”

  阿呆已然入魔。

  而從他肩頭蜂巢噴出的火焰，亦像是來自煉獄最底層的魔火那樣，不斷摧殘和吞噬著岩壁上的崎嶇小道。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在“神罰7”型微型火箭發射巢的狂轟濫炸之下，岩壁被炸出了一個個隕石坑般的大窟窿。

  大塊山岩如雪崩般砸落。

  追擊者們紛紛抱頭鼠竄，仍舊被砸得哇哇亂叫。

  勉強運足了護體真氣，在心中苦苦哀求著博格保佑，仍舊阻止不了被碎石砸得頭破血流，甚至被直徑米的大石轟落懸崖，摔個粉身碎骨的命運。

  煙塵如烈焰般蒸騰而起，遮蔽方圓數裏範圍，即便重新密集起來的雨點，都無法將它澆滅。

  包括被衝擊波震得內髒翻騰，七竅流血不止的雷烈在內，所有人隻能聽到煙塵深處傳來少年如魔王般的狂笑，看到他被現代化武器襯托得無比龐大，卻也無比邪惡的身影。

  毀天滅地般的威勢，甚至令一些人心底遏製不住浮起了褻瀆的念頭——即便博格降臨，在排山倒海般的毀滅之力麵前，恐怕都前進不了半步吧？

  不知過了多久，阿呆終於停止發泄。

  天地不再搖動，岩石停止崩落，眾人驚魂未定，看著漸漸稀薄的煙塵深處。

  他們看到，阿呆將毀滅性的武器重新背到身後，身形再次被壓得傴僂而渺小。

  若非眾人身上鮮血淋漓的傷口仍舊痛徹心扉，身邊又缺失了一大半同伴，他們真要懷疑剛才是否一場荒謬的噩夢，阿呆仍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

  可惜，無論他們怎麽咬牙揉眼，噩夢都無法結束。

  阿呆抱起了格蕾。

  少年緊緊擁抱著滾燙的姐姐，這是他在人世間唯一能感知到的溫度。

  他用一半輕蔑，一半仇恨的眼神，掃了舅舅還有幸存的追擊者一眼，緊接著，後退兩步，頭也不回從懸崖邊上跳了下去。

  “阿呆——”

  雷烈想要阻止外甥。

  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的嗓子都被淤血堵死。

  連靈魂都被震撼和恐懼凍結。

  伸長脖子朝雲霧繚繞的深淵望去，依稀隻看到一個小黑點漸漸消失。

  雷烈和幸存的追擊者們麵麵相覷，所有人臉上都布滿了信仰崩潰，世界觀碎掉的裂紋。

  同時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對對如鋼似鐵的拳頭輕輕顫抖著，他們沉默很久，沒人願意說話。

  但分明每個人的眼窩深處，都轉動著一團大逆不道的困惑，博格殿祭司和博格的忠誠信徒們，忍不住在心底偷偷問自己

  “我們，錯了嗎？”

  ……

  懸崖底，深淵中。

  阿呆和格蕾高速墜落，宛若再次從人間墮入地獄。

  四周景物飛速流逝，唯有怪石嶙峋的地麵越放越大，眼看就要親密接觸。

  忽然，筎姒朝地麵輕輕吹了一口氣。

  地麵如波浪般一陣扭曲，原本稀薄而輕盈的空氣竟然一下子變得粘稠和綿密起來，像是在阿呆和格蕾兩姐弟的落點，鋪滿了蓬鬆的羽毛。

  “噗——”

  兩姐弟跌入看不見的羽毛中，墜落千丈的巨大衝擊力頓時消弭於無形，連續幾次反彈，輕飄飄落到地上。

  看著上方雲霧繚繞的山峰，想到自己剛剛還在山巔之上，化身惡魔，大殺四方，阿呆恍若隔世。

  “爽吧？”

  筎姒在他身後，笑眯眯問道。

  “爽！”

  明知惡魔不懷好意，少年仍舊重重點頭，回頭道，“你果然無所不能，比博格更加厲害！”

  “我倒也不是無所不能，但比拳王更厲害那是必須的。”

  筎姒道，“不過，也別高興得太早，篡改數據很快就會引發連鎖反應，被拳王的殺毒係統發現，並且順藤摸瓜找到這裏，接下來，追殺你們的人馬會越來越多也會越來越強，這都算是飲鴆止渴，惡性循環。

  “在拳王發現之前，我們必須找到這個世界最薄弱的地方——隻有選擇那裏作為戰場，我們才有可能真正戰勝拳王。”

  “我知道。”

  阿呆點頭道，“姐姐說過，在南方蒸汽軍的大本營，越來越多人識破了博格的謊言，選擇了機械和蒸汽之力，那裏應該就是這個世界最脆弱的地方。

  “我們可以先去附近五百裏內最大的城市‘乾元城’，從那裏順流而下，能直抵南方！”

  “很好。”

  筎姒微笑道，“看起來，你終於覺醒了，真不愧是本惡魔從一開始就看好的少年啊！”

  阿呆遲疑“真的？”

  筎姒點頭“當然，我從一開始選擇的就是你，至於你姐姐，不過是附贈品而已。”

  阿呆皺眉“你不是在騙我，沒覺得我是個……廢物嗎？”

  筎姒攤手“無所謂，無論是這個世界的天才還是廢物都沒關係，反正我可以修改數據，相比你們的初始數據，我更看重的是你們的可調性和隱秘性，哎呀，現在說了你也搞不懂，以後有機會，慢慢講給你聽，我們走吧？”

  “好，走吧。”

  阿呆緩了口氣，再次抱住姐姐，準備上路。

  忽然，他又停下來，猶豫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道，“我，我能信仰你嗎？”

  筎姒愣了一下“什麽？”

  “我知道你不是機械妖和蒸汽魔，卻擁有比他們更加強大的力量。”

  阿呆咬牙道，“我已經背棄了鐵拳之道，卻不想像爸爸和姐姐一樣信仰蒸汽之力——和你給我的‘矢爆槍、轟擊炮’相比，機械和蒸汽驅動的‘連環弩、蒸汽槍’，簡直都像是三歲孩子的玩具那麽可笑。

  “品嚐過你給我的力量，我已經回不去了，我想要信仰你的道，無論你是什麽，你的道是什麽，我要付出什麽代價，又會變成什麽模樣！”

  筎姒揚起眉毛，扭頭看了少年很久，確認少年是認真的，他不無得意地吹了聲口哨，卻道“不好意思，不行。”

  阿呆急了“為什麽？”

  “聽著，阿呆小哥哥，看在你還蠻有潛質，說話也蠻動聽的份上，你可以借用我的力量，你可以跟我混，你也可以相信我，但你不能信仰我。”

  筎姒笑嘻嘻的，眼眸卻在瞬間變得無比深邃。

  深邃到能容納整片宇宙，閃耀著億萬顆星辰的程度。

  他收斂所有的輕佻和邪氣，無比真誠和深沉道，“因為，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應該信仰什麽，我都還在苦苦追尋著……我的道啊！”

  三天後，乾元城。

  這裏是方圓五百裏規模最大的城池。

  亦是博格殿在北方最重要的據點之一。

  號稱萬年前博格曾經在這裏領悟過天下無敵的拳法，因此是鐵拳之道的“聖地”。

  阿呆和格蕾兩姐弟在城外的馳道旁邊，遙望巍峨的城牆，不由生出恍惚之感。

  自從三天前阿呆借助惡魔的力量大殺四方，將追殺隊伍殺得丟盔棄甲，魂飛魄散，又斷絕了追蹤的道路，他們屁股後麵就再沒出現過追殺隊伍的影子。

  盡管如此，滂沱暴雨，難行的山路，還有格蕾的高燒和重傷，還是給他們帶來了不少麻煩。

  幸好有惡魔的幫助，他們還是一路有驚無險挺到了這裏。

  現在格蕾高燒已退，傷勢痊愈，終於能稍稍喘一口氣。

  對於那天發生的事情，格蕾恍惚間有些記不太清楚，阿呆也不知該如何同姐姐細說，隻能將一切都推到惡魔頭上。

  筎姒倒是笑眯眯對格蕾說，他並不想隱瞞任何事情，隻要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格蕾知道這個惡魔是極度危險的存在——光看它能幫阿呆擊退包括舅舅雷烈在內的諸多赤金鎮高手就知道，它真想謀害兩姐弟的話，自己是無論如何逃不了的。

  而它不願意說實話，隨便編造一些謊言出來，格蕾也沒本事戳破。

  是以，格蕾也隻能暫時壓抑好奇心，先趕到乾元城來尋找父親的故友，“機械和蒸汽神教”的教徒再說。

  說起來，這還是兩姐弟第一次來到乾元城。

  他們的老家赤金鎮，也是天才輩出，拳館林立的昌盛之地——從博格殿竟然在赤金鎮設立一座分殿，就能看出家鄉的重要性。

  但是和乾元城這樣的北方大城一比，自然是小巫見大巫，不可同日而語。

  這一點，從乾元城主城門外麵那座高聳入雲，數百米規模，在幾十裏外都能看見的巨型博格雕像，就能看出來。

  據說這座雕像用了足足數百萬噸巨岩才能堆砌出來，遠遠超出了拳神世界的技術水平，是不折不扣的“神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