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厲害？”

  筎姒驚呼，話鋒一轉，卻道，“難怪你不相信，自己的父親竟然信仰了‘機械和蒸汽之力’呢！”

  阿呆一時語塞，泄氣極了。

  “別生氣，和你開個玩笑。”

  筎姒笑嘻嘻道，“倘若‘鐵拳之道’真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而你父親又是修煉鐵拳之道達到五星海洋的高手，又怎麽會如此愚蠢，墮入邪道？這裏麵肯定還有蹊蹺，或許你父親是上當受騙呢？”

  “對，爸爸一定是上當受騙！”

  阿呆精神一震，猶如黑暗中遇到燈塔，溺水時抓住稻草。

  雖然和姐姐一起逃出赤金鎮，亡命天涯，兩姐弟的心思卻截然不同。

  姐姐的目的是為爸爸報仇。

  阿呆卻要為爸爸洗脫冤屈——他不相信爸爸這樣一個鐵拳之道的忠實信徒，會無緣無故背叛和墮落，那可是爸爸，天底下最正直，最忠實，最可靠的爸爸啊！

  爸爸是不會錯的。

  除非，鐵拳之道是錯的？

  阿呆瞪大眼睛，不明白這個如腐爛的蚯蚓般邪惡的念頭，是怎麽鑽進自己的腦子裏的。

  他猛地一顫，瞬間滲出一脊背的冷汗，捧著腦袋，盯著惡魔，尖叫道“你，你對我做了什麽！”

  “我什麽都沒做啊？”

  筎姒滿臉無辜，看著阿呆的表情，已經明白大半，微微一笑，道，“對不起，或許我不該在生來就處在黑暗中的可憐人麵前，劃亮刺眼的火柴，但我自己也需要這微弱的光明，來尋找前方的道路，又能怎麽辦呢？對不起，實在對不起，請你繼續說下去，‘海王境’後麵，是什麽境界？”

  阿呆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告訴惡魔，是“天王境”。

  關於天王境，阿呆所知不多。

  因為這是接近破碎虛空，高不可攀的境界，別說赤金鎮千百年來都沒過幾個，即便乾元城這樣的拳法中心，那也是鳳毛麟角的存在。

  阿呆隻知道，天王境又叫“蒼穹之拳”，修煉到這一境界的人，會飛。

  一開始，隻是虛空懸浮，能升上幾十米，幾百米的高空。

  越練越深，就真能禦風而行，速度比驚鳥更快，甚至一路飛到天外。

  至於比天王境更高的“破碎之境”，阿呆就更加不知道了，隻能按照故老相傳，告訴惡魔，大約就是飛到九霄雲外之後，在蒼穹之上打一套威力絕強，最得意的拳法，如果足夠精妙，達到前無古人的程度，就有機會得到博格的接引，進入另一個世界——更高層次的神魔世界，去享受永生不滅且妙不可言的生活了。

  “另一個世界？嗤，嗤嗤！”

  惡魔聽到這裏，忍不住笑出聲來。

  “怎麽，你覺得我在說謊，不存在更高層次的神魔世界麽？”

  阿呆的臉沉了下來。

  少年今天已經受夠了驚慌和屈辱，他決定捍衛自己的信仰。

  “不不不，你誤會了，我當然相信‘更高層次的神魔世界’存在，事實上，我正是從那裏來的。”筎姒笑眯眯道。

  “什麽？”

  阿呆吃驚，“這不可能，你在騙我！”

  “當然有人在騙你，卻不是我。”

  筎姒道，“你都說了，那是更高層次的‘神魔’世界，既然我是惡魔，從那裏來，又有什麽奇怪呢？”

  阿呆一時語塞。

  他一直以為有兩個神魔世界，一個天堂，一個地獄的。

  博格自然高居於天堂，這個狡猾的惡魔，當然是來自地獄無誤了。

  但神魔對彼此的了解，肯定比凡人對神魔的了解更多，所以，這頭惡魔知道一些關於破碎虛空之後，天堂的事情，那也不足為奇。

  阿呆看了一眼在前麵默默行走的姐姐，發現自己內心，也有某種不受控製的東西在蠢蠢欲動，明知對方極有可能在騙他，仍舊吞了口唾沫，結結巴巴問道“那，那你告訴我，神魔世界究竟是什麽樣子的，凡人真有可能破碎虛空，去到那裏嗎？”

  “神魔世界啊……”

  筎姒看著漸漸被染成漆黑，卻沒有半顆星辰，仿佛死死封印的天空，喃喃道，“和這裏也沒什麽不同，沒有‘永生不滅’，更沒什麽‘妙不可言’，凡人要去也不是不行，隻是，未必以你所想的方式，你也未必承受得起飛升高維世界的……代價。”

  鐵拳之敵（十五）電魔

  一瞬間，筎姒的眼眸變得比黑夜更加深沉。

  而在瞳仁的最深處，卻閃耀著阿呆從未見過的星辰。

  “代價……”

  看著惡魔深邃無比的眼神，阿呆一陣心悸，竟然不敢問“代價究竟是什麽”。

  就在這時，前麵的叢林深處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姐姐停下腳步，單膝跪地，從身後抽出兩支連環機械弩。

  灌木和枝椏之間的腥臭味越來越濃烈，像是要從虛空中滴下血液。

  “哧啦哧啦，哧啦哧啦！”

  三四條頭上長著肉瘤，水桶粗細的巨蟒從樹枝上爬了下來，燈籠般的眼睛綻放著凶芒，幽幽盯著阿呆和格蕾兩姐弟。

  是凶獸。

  赤鳳山外圍的凶獸，早就被強大拳手組成的狩獵隊殺得一幹二淨。

  但山脈深處，卻遍布著直通深淵的裂縫，每天都有新的凶獸，從無數縫隙中源源不斷鑽出來，供狩獵隊進行新的修煉和殺戮。

  阿呆和格蕾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深入凶獸的巢穴。

  而且他們並非合格的獵人，也沒有大部隊的支援。

  唯一能依靠的，隻有自己的拳頭——或許還有機械和蒸汽之力。

  “唰唰唰唰！”

  巨蟒還沒撲來，格蕾先發製人，連環機械弩左右開弓，十幾支箭矢精確朝著巨蟒腦袋上的肉瘤射去。

  肉瘤爆裂，流淌出淡金色的液體，疼得巨蟒繃得筆直，發出“嘶嘶”的慘叫聲。

  一輪弩箭，很快射空，剩下的巨蟒勃然大怒，在格蕾還沒撞上第二輪弩箭之前，就掠至麵前，像是兩條粗大的絞索，要將少女絞成肉醬。

  關鍵時刻，格蕾暴喝，周身皮膚綻放出金屬般的光澤，十指更像是十根倒錯的鐵鉤，丟開連環機械弩，直取巨蟒的咽喉。

  是鎮上拳法流派“鷹爪門”的“金剛鐵指功”！

  兩條巨蟒的咽喉，如同一觸即碎的豆腐，被格蕾硬生生撕裂，又像是被猛獸狠狠咬了一口，出現兩個碗口大小的窟窿。

  兩頭巨蟒，頓時連腦袋都抬不起來，好似被無形的油鍋煎熬，拚命掙紮著。

  阿呆來不及為姐姐叫好，就感到自己腦袋上一陣涼颼颼，黏糊糊的感覺。

  抬頭看時，隻看到一張犬牙交錯的血盆大口，自上而下，朝自己筆直撲來。

  阿呆嚇得魂飛魄散，抱著腦袋，本能一蹲。

  血盆大口沒有咬到他的腦袋，卻咬住了他的背包，“撕啦撕啦，哢嚓哢嚓”，發出一陣撕扯、咀嚼和粉碎之聲。

  阿呆拚命掙紮，終於扯斷背帶，手腳並用爬到一棵大樹下，轉身看時，就看到一條比姐姐殺死的巨蟒，更加猙獰的怪蛇，將他的背包咬了個粉碎，武器和食物散落一地，全都被咬得稀爛，扭曲得不成樣子。

  怪蛇長著一張酷肖人類的麵孔。

  發出“桀桀”的笑聲，好似嬰兒在暗夜中哭泣。

  它用長滿倒刺的長舌，舔舐著一顆顆匕首般鋒利的獠牙，仿佛要用恐懼，令阿呆的血肉更加鮮美多汁，隨後，才不慌不忙遊了過來。

  姐姐格蕾在旁邊厲聲喝止，但幾條死而不僵的巨蟒卻用最後的力量纏住了她。

  阿呆的心跳近乎停止，雙手在地上亂摸，終於摸到一件熟悉的東西。

  他的獵弓。

  阿呆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在求生本能的驅使下，下意識行動起來。

  他顫抖著張開弓，朝怪蛇的血盆大口射了一箭。

  博格世界，對於武器製造並不上心，這張獵弓原本就是粗製濫造的玩具。

  阿呆在鐵拳學校，也不可能接受什麽正規的箭術修煉，極度恐懼之下，張弓搭箭的動作統統扭曲變形。

  這一箭自然沒什麽威力和準頭，有氣無力地和怪蛇擦身而過，飛到後麵去了——其實，就算不擦身而過，這一箭也不可能穿透怪蛇堅硬如鐵的鱗片的。

  怪蛇卻被阿呆激怒。

  周身鱗片瞬間變成血色。

  滿口獠牙飛快震動起來，令阿呆想到自己被徹底磨成肉泥的悲慘結局。

  “博格……”

  阿呆欲哭無淚，隻能在心中，向至高無上的主宰祈禱。

  下一秒鍾，他就聽到一聲怪腔怪調的口哨聲。

  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他射出去，和怪蛇擦身而過，即將如枯葉般輕飄飄落地的箭矢，聽到這聲口哨，竟然被注入了全新的……“生命力”。

  “唰！”

  箭矢的速度瞬間快了十倍，在半空中轉了個極小的彎，重新朝怪蛇的後腦射來。

  而且，箭矢先是燃燒，迸出“劈劈啪啪”的火星，生出烈焰的翅翼，隨後，火星和焰流之間，噴湧出了銀白色的，阿呆從未見過，如同烙印在天空中的裂紋一樣，名為“閃電”的東西。

  怪蛇感應到了身後的威脅。

  那是它從未遇到過，和別的凶獸截然不同，也和人類拳法天差地別的力量。

  它連頭都不會，就像是揮舞皮鞭一樣，猛然甩動自己的腦袋，試圖逃脫致命一擊。

  但被烈焰和閃電纏繞的箭矢，就像是長著眼睛，甚至能提前預判怪蛇的心思，在怪蛇甩頭的刹那，就微調射擊方向，不偏不倚，正中怪蛇後腦。

  “啪！”

  箭矢撕裂鱗片，貫穿頭骨，煮沸腦漿，烤幹眼球，又從怪蛇的血盆大口裏鑽了出來。

  怪蛇的七竅中，到處流竄著烈焰和閃電，瞬間化作焦炭，又從焦炭變成粉末——仿佛它原本就是由黑色的沙礫捏造出來。

  “……”

  阿呆目瞪口呆，看著這摧枯拉朽的神魔之力，久久不能平靜。

  直到姐姐殺死剩餘所有的巨蟒，筎姒也在旁邊發出輕輕的咳嗽聲，他才從夢魘中驚醒。

  “是……你？”

  阿呆用恐懼和敬畏的眼神看著筎姒。

  明明虔誠信仰博格的少年，也沒辦法自欺欺人，把剛剛發生的一切，理解成博格的祝福。

  “放心，這不占用你三個願望的額度。”

  筎姒微笑，“怎麽樣，我真是很大方的惡魔吧？”

  阿呆沉默，和姐姐對視一眼，看到姐姐眼底有著同樣困惑的恐懼。

  “這是，這是什麽力量，好像不是機械和蒸汽之力？”阿呆小心翼翼問道。

  “當然不是，這是閃電之力，或者叫‘電力’也可以，比蒸汽之力更加高級和強大哦！”

  筎姒笑眯眯道，“早就說過，我不是什麽‘蒸汽魔’，非要安一個名字的話，我也應該是‘閃電大魔王’之類的，等等，我是不是被某人傳染，取名字的口味什麽時候變這麽糟糕了？”

  鐵拳之敵（十六）複製

  “電魔？”

  格蕾和阿呆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底的驚惶和迷惑。

  對未知的恐懼是最大的恐懼，此刻，兩姐弟就沉浸在這種恐懼中。

  即便身為邪道徒的格蕾，都忍不住輕輕顫栗。

  至少，機械妖和蒸汽魔是已經肆虐博格世界數百年的妖魔，他們清楚知道那是什麽東西。

  但他們卻對“電魔”的來曆、手段和目的，都一無所知。

  格蕾不敢再和筎姒對視，她單膝跪地，用一柄匕首解剖巨蟒，又把整條手臂伸進去摸索，好不容易將獸核取了出來。

  “這是什麽？”

  筎姒看著格蕾手中，如藍寶石般晶瑩剔透的東西，饒有興致地問道。

  這名神通廣大的惡魔，像是真的對博格世界一無所知，連最基本的概念都沒有。

  “這是獸核。”

  格蕾想了想，還是老老實實道，“每一頭凶獸體內，都有一枚獸核，是最珍貴的東西，吃下去之後，能壯大氣血，提升功力，甚至洗髓伐經，脫胎換骨——阿呆，這枚獸核給你吃吧，接下來我們要連夜趕路，肯定會遇到更多凶獸，希望你的弓箭，還能像剛才一樣準。”

  “殺凶獸，吃獸核，漲功力，練武功——還真是毫無新意的設定。”

  筎姒在旁邊嘟噥著，打了個哈欠。

  阿呆將巨蟒獸核納入口中，隻覺腥臭無比，不好吞下，隻能打開水囊，仰起脖子，大口喝水，一起灌下去，隨後就覺得從喉嚨到腹部，一道火線肆虐，熱辣辣的感覺隨著血液循環流轉全身，疲憊和傷痛頓時消除。

  抬起手肘，看剛才激戰怪蛇時受到的擦傷，那些細小的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他稍稍鬆了口氣，轉身去撿自己的弓箭。

  卻發現剛才太緊張，用力過猛，弓箭又是粗製濫造，弓背上拉出了片片龜裂，再輕輕一拉，就要斷裂。

  這張弓廢了。

  阿呆沮喪極了。

  雖然他的箭術同樣拙劣，卻是在叢林深處唯一能保護自己的東西，沒有弓箭，他覺得自己隻會拖了姐姐的後腿。

  “給你這個。”

  姐姐看出弟弟的沮喪，將連環機械弩遞了過來，“你不排斥用這個吧？”

  “不……我……”

  阿呆口幹舌燥，不知該說什麽好。

  身為博格的忠實信徒，他原本不應該沾染任何機械和蒸汽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