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一名堂堂人族，終日依靠機械和蒸汽之力，卻不想著修煉自己的身體，久而久之，豈不是要變成沒骨頭的蠕蟲，一灘白花花的爛泥？到時候，所謂機械和蒸汽之力，還真的可靠麽？”

  雷烈說到這裏，忽然大笑三聲。

  “來啊，刀來！”

  他朝身後一招手。

  四名輔祭，人手一口吹毛斷發，寒光閃閃的寶刀，朝他的脖子狠狠招呼過來。

  雷烈滿臉不屑，肌肉瘋狂顫抖，真氣如白練般繚繞，刀鋒尚未觸及皮膚，就被他震了開去，“砰砰砰砰”，四柄寶刀，紛紛折斷。

  “再來，劍來！”

  雷烈繼續吼道。

  四名輔祭，一人一口寒鐵打造，冷森森叫人心涼的寶劍，戳向雷烈的心窩。

  卻被雷烈劈手將四柄寶劍奪去，咬牙切齒，雙臂發勁，四柄寶劍，被他扭曲到一起，纏成了麻花。

  “看到了嗎？”

  雷烈將斷刀和鋼鐵麻花舉起來，得意洋洋地向鎮民們展示，“刀劍之利終有極限，但在博格的庇佑之下，人族的潛能卻是無窮的！”

  不少鎮民還是第一次見到博格殿祭司，如此耀武揚威，紛紛發出驚歎，滿臉不可思議。

  “刀劍這般不堪用，真正的機械又如何呢？”

  雷烈隨手丟開斷刀和鋼鐵麻花，終於轉入正題，冷笑道，“今天之所以召集大家齊聚這裏，相信很多人都知道了，沒錯，‘機械妖’的邪惡觸手，已經侵入白水村，就隱匿在我們身邊！”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

  即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發生了什麽事，仍舊要驚歎幾聲，表示自己對博格的虔誠，以及和邪道徒的勢不兩立。

  “昨天，有人在白水村附近的山上，使用弩箭射殺了一頭猛虎，喏，就是這玩意兒。”

  雷烈揮手，一名戴著手套還捂著鼻子的輔祭，小心翼翼地將弩箭拎了起來，滿頭冷汗的模樣，好像是害怕附著在弩箭上邪惡的機械之力，侵入他的身體，腐蝕他的靈魂。

  “弩箭可以射殺猛虎，這也就是機械之力的極限啦！”

  雷烈道，“放在真正的強者麵前，這種粗製濫造的玩意兒，和三歲小童的玩具又有什麽不同呢？來，射這裏！”

  他戳了戳自己的心窩。

  手持弩箭的輔祭，先向博格禱告了一番，請博格寬恕自己操作機械的罪過。

  隨後，才按照萬穎川的交待，頗為笨拙地上好弩箭，繃緊機弩，扣下扳機。

  “崩！”

  弩箭離弦，化作一道白光，疾刺雷烈的胸口。

  雷烈不躲不閃，滿臉冷笑，氣勁勃發，竟然在胸口形成一道真氣漩渦，硬生生將弩箭凝固在半空中，距離心口三寸之地。

  所有人都見識到這一幕，被雷烈的刀槍不入深深震撼，片刻鴉雀無聲之後，便是排山倒海的歡呼和讚歎。

  雷烈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巧巧將弩箭從自己胸前夾起，輕蔑地丟到了血肉模糊的萬穎川麵前。

  “現在，你該明白自己究竟有多蠢了吧？”

  雷烈劈手將那台機械弩從輔祭手裏搶過來，伸到萬穎川麵前，沉聲道，“說，這東西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萬穎川昨晚被博格殿用十八般酷刑伺候，早就服服帖帖，恨不得現在就一頭撞死，免得多受苦楚。

  他早已說出答案，也不介意當眾再說一次。

  “是商隊。”

  他哼哼唧唧道，“是乾元城來的商隊裏，有人賣給我的，那人，我不認識，我不是邪道徒，我就是好奇……”

  “來自乾元城的商隊！”

  雷烈不再理會萬穎川，麵對鎮民，點出此事的嚴重性，“乾元城是北方首屈一指的大城，城內商戶上萬，商隊走南闖北，遍布整個博格世界。

  “沒想到，連乾元城的商隊裏，都混入了信仰機械和蒸汽之力的邪道徒，此事非同小可，甚至關乎博格世界全體人族的存亡，看，皸裂的天空，就是最好的證明，這是博格在向我們示警！”

  “乾元城！”

  一石激起千層浪，鎮民們再次聒噪起來。

  誠如雷烈所言，乾元城是北方大城，方圓千裏之內的拳法中心，博格眷顧之地，其規模至少是白水村的百倍，博格殿的級別，都要高出白水村許多。

  連乾元城都被機械和蒸汽之力滲透，可見局勢已經敗壞到了什麽程度，難道平靜萬年的博格世界，又要再起波瀾了麽？

  “大家稍安勿躁，我已經派出三隊人馬，星夜趕赴乾元城，去通知那裏的博格殿了。”

  雷烈朗聲道，“乾元城有九座鐵拳學校，數百拳法流派，更有幾十名達到‘蒼穹之境’的宗師守護，豈是這麽容易，就被邪道宵小破壞的？

  “相信乾元城博格殿的祭司和各大流派宗師們，知道這個消息，一定能施展雷霆手段，將機械妖和蒸汽魔的信徒都連根拔起。

  “果真如此，第一個發現邪道妖跡的我們白水村，便是居功至偉，少不得從乾元城得到大把賞賜。

  “事實上，上個月我才剛剛從乾元城的博格殿得到消息，現在博格殿的最高聖殿，已經注意到了妖魔作祟的問題，對於各地舉報、協查和捉拿邪道徒的賞賜，都大大提高了，倘若我們這次果真協助乾元城抓住大批邪道徒，甚至搗毀了機械妖和蒸汽魔的祭壇、巢穴，賞賜絕對是你們無法想象的豐厚。

  “用來洗髓伐經、脫胎換骨的天材地寶，乾元城大宗師創造的全新招式，甚至進入乾元城著名拳法流派進修的機會……到時候，我們就在白水村舉行一場演武大會，所有人公平競爭，爭奪這些賞賜！”

  一語既出，眾皆嘩然。

  原本隻是來看熱鬧，沒想到竟有這樣的好處。

  財帛動人心，博格世界以武為尊，力量便是最重要的財富，而獲取力量的機會，足以讓所有鎮民都對博格更加虔誠，也對博格在人間的使者——祭司雷烈更加信服。

  有了大把賞賜打底，雷烈再把自己的親外甥阿呆推出來時，阻力便少了許多。

  盡管不少鎮民都認識阿呆這個鎮上有名的廢物，知道他是一灘扶不上牆的爛泥，不過，一來看在他死去的老爹，昔日鎮上第一強者“格倫”的麵子上，二來看在他有可能為鎮子帶來這麽多賞賜的份上，三來礙於祭司雷烈的強勢，對於阿呆能得到的獎勵，大家也不便多說什麽——誰叫這小子運氣好，第一個發現了邪道徒呢？

  阿呆昏昏沉沉，眼裏滿是血肉模糊的萬穎川的鬼影，耳邊都是萬穎川的慘叫。

  他一陣陣想要嘔吐，如傀儡般任憑舅舅擺布，隱約聽到舅舅繪聲繪色誇耀他的功勞，甚至將他無意間發現的線索，說成是警惕性極強，主動跟蹤萬穎川，才揭穿了這個邪道徒的假麵具。

  阿呆吃了一驚，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利刃般刺在他身上。

  他想要反駁，肩膀卻被舅舅的大手按得死死的，渾身酸麻，動彈不得。

  阿呆覺得自己如置蒸籠，度日如年。

  隻想快點挨到審判結束，好逃回家裏，在被窩裏躲上三天三夜。

  正在昏沉之際，忽然聽到人群裏傳來一陣野獸般的嘯叫。

  “燒死他！燒死他！燒死他！”

  群眾像是饑腸轆轆的野獸，指著萬穎川，齊聲怪叫。

  審判已經結束。

  接下來便是裁決和……行刑。

  阿呆大吃一驚，沒想到私藏機械弩的裁決竟然會這樣嚴重，天哪，他還以為萬穎川最多會被罰苦役，或者放逐！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他，他，他他他！

  浸泡了油脂的柴火很快在行刑架下堆了起來。

  萬穎川被雷烈以重手法卸掉下顎，嘴裏又塞了一大坨爛布，再發不出半點聲音，隻能以絕望到近乎平靜的眼神，死死盯著阿呆。

  “願火焰清潔你汙穢的身體，而博格能寬恕你軟弱的靈魂。”

  烈焰很快燒起來了。

  萬穎川被熊熊燃燒的油脂，燎成了滿身水泡的癩蛤蟆。

  阿呆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也在瘋狂地焚燒著。

  他再也看不下去。

  不顧鎮民們興奮的吼叫和舅舅詫異的目光，他奮力推開人群，擠了出去。

  阿呆拚命奔跑，試圖逃離充滿焦臭味的空氣。

  眼淚不爭氣地流淌出來，不知是因為悔恨、羞恥還是恐懼。

  他想就這樣一直跑下去，跑到鎮子外麵，被全世界拋棄。

  但他卻一頭撞在一堵結結實實的銅牆鐵壁上，摔了個四腳朝天，鼻血狂湧。

  阿呆揉揉眼睛和鼻子，發現一堵黑牆籠罩在自己的頭頂。

  是一個和他年齡相仿，體型卻至少比他壯碩三倍的青年。

  肌肉因憤怒而高高隆起，青筋似蛟龍般張牙舞爪，這青年眼裏噴湧而出的烈焰，比正在焚燒萬穎川的火苗更加炙熱。

  他叫秦勇，是萬穎川的大哥，亦是阿呆昔日的同學。

  博格世界的慣例，孩童長到三五歲，不分男女，都要送到鐵拳學校去修煉。

  畢業的年紀，則沒有任何限製，隻要能通過“鐵人巷”的試煉，年紀再小都能畢業，升到更高一級的拳法流派，進行更加艱苦卓絕的拳法修行。

  秦勇和阿呆同歲，曾經和阿呆一起在鐵拳學校待過幾年。

  但他是拳法天才，僅僅五年就闖過鐵人巷，進入鎮上最厲害的“鷹擊拳館”修煉，聽說今年就能出師，以“自由拳手”的身份去闖蕩世界，打出自己的一片天下。

  阿呆卻是一次次留級，每次進入鐵人巷，都被鼻青臉腫地打出來。

  昔日同學的差距越來越大，兩人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毫無交集的關係。

  卻因為秦勇的弟弟，阿呆現在的同學萬穎川，再度碰撞到了一起。

  萬穎川正在火刑架上飽受煎熬，被燒得“吱吱”作響。

  秦勇的牙齒和指骨，亦發出恐怖的爆響，看他鮮血狂湧的眼神，恨不得將阿呆生吞活剝。

  旁邊還有幾名秦勇的好兄弟，也是阿呆昔日的同學，都用憤怒而鄙夷的眼神盯著他。

  阿呆腿軟，不敢起身，也不敢直視秦勇的雙眼，慌亂地辯解道：“秦勇，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不用說了，我弟弟是罪有應得，咎由自取，我們秦家還要多謝你及時把他揪出來，幫他的靈魂，擺脫妖魔的糾纏。”

  秦勇一字一頓，陰森道，“阿呆，你真是博格最虔誠的信徒，希望博格賜福與你，讓你早日領悟‘鐵拳之道’，而不是現在這樣的廢物，也希望你永遠都能經受住博格的考驗，千萬不要像我弟弟一樣墮入邪道。

  “否則，我弟弟的下場，就是你的明天了！”

  阿呆終於忍不住，“哇”一聲，吐了出來。

  在秦勇的驚呼聲和昔日同學的嗤笑聲中，他連滾帶爬，落荒而逃。

  阿呆一邊哭，一邊跑，跑出鎮子，逃回家裏。

  阿呆家在鎮外的山腳下。

  是獨門獨戶的深宅大院，三五裏內，就他們一戶人家。

  今天鎮上所有人都在博格殿圍觀審判，沿途更沒看到半個熟人，免得阿呆愈發尷尬。

  這所圍牆高達十米，用大青石壘砌而成，如堡壘般的院落，的確是幾百年前抵禦凶獸來襲時建造的哨所。

  隨著人類的力量越來越強大，將附近山林中的凶獸都屠戮一空，很少有凶獸還敢進犯白水村，這座哨所便漸漸荒廢，後來被阿呆的父親格倫買回來，充當自家的宅邸。

  格倫在世時，已是白水村第一高手，打遍方圓百裏無敵手。

  按理說，他應該前往乾元城這樣，更遼闊的天地去學習和修行。

  但他卻在一次深山修行中，獲得了博格的啟迪，自創了一門《瘋魔拳法》。

  據說，這套拳法能讓人在如瘋似魔的恍惚狀態中，突破極限，轟出毀天滅地的一拳。

  是極度危險，很容易走火入魔，然而一旦練成，威力也極其強大的凶拳。

  因為修煉過程不太好看，而且很容易失控，誤傷圍觀者，格倫才會買下這座哨所，經過加固改造，在裏麵閉關修煉。

  博格世界，武道第一，昔日曾有無數強者得到博格的啟迪，閉關之後領悟絕世神通。

  格倫身為白水村第一強者，想要自創拳法，成就一代宗師，而不是去乾元城的各大流派拾人牙慧，這也很正常。

  可惜格倫功虧一簣，還是走火入魔，暴斃而亡。

  半年之後，格倫的妻子也鬱鬱而終，隻留下一對兒女，阿呆和姐姐格蕾相依為命，仍舊住在這遠離鎮子的高牆後麵。

  “咚！”

  阿呆狠狠撞在大門上，用盡力氣才推門進去，撲倒在院子裏喘息不已。

  因為“鎖”這玩意兒太過精密，也屬於邪惡的機械，博格世界的房門，都是隻有閂，沒有鎖的。

  門閂沒有插上，說明姐姐要麽不在家，要麽在閉關修煉——還是後者的可能性大一點。

  因為阿呆剛才並沒有在人群中見到格蕾，而且姐姐比父親更加癡迷於武道，最近正是她取得突破的緊要關頭，審判邪道徒這種事情，應該激不起她的興趣。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