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作者:起躍      更新:2022-05-10 20:19      字數:10877
  第四十四章

  齊荀問的很平和, 但眼裏的那道利光盯在北三臉上, 卻容不得他再嬉皮笑臉。

  北三轉了轉手裏的茶杯, 輕狂的姿態稍微收斂了一點,卻是無奈的笑了笑,“倒是個差事,可東西是我從北家莊籌備而來的,也不知道它算不算正兒八經的軍資。”

  北三並不意外齊荀突然問起這個,借用官道輸送物資也不隻這一回,從這條路往下走,豈隻他北家莊一家,清一色的馬車, 排了隊的往吳國拉物資,為的就是不久之後的那一場戰爭。

  “我等身為百姓,總得為自己的國家出一份力, 對不對?”北三笑的輕鬆,想將這話題輕描淡寫地揭過去, 但齊荀並非好糊弄之人, 自己打下來的江上,如今出了問題, 他怎可能不問個清楚。

  齊國近幾年雖然征戰次數多,但國庫一直很充盈,從未在百姓身上搜刮過一絲一毫, 齊荀從一開始就製定了規矩, 杜絕此類事情發生, 也曾不止一次的對底下臣子交代過,不許搜刮民脂民膏,倘若北三公子說的沒錯,那他之前說的那些,怕都被人當成了耳邊風。

  年前將吳國收入齊國之後,齊荀立馬就回了齊國,身後事務全權交由了二皇子處理,從二皇子匯報上來的奏折來看,處理的方法和決策他都很滿意。

  然而具體成效,他並沒有親眼目睹。

  “官府並沒下達任何公文要百姓來籌備軍資,北三公子送上,誰人接收?”

  接收之人,本事定然不小,能無視朝廷的明文規定,公然索取民脂民膏,他倒是很好奇誰有這麽大的膽子。

  “秦公子若是想知道,沿途走下去,定會明白,咱們難得有緣再碰上,今日就不說這事,好好的喝一杯如何?”

  北三說完,也沒給齊荀再審問下去的機會,轉身一嗓子吆喝來了小二,擅自作主點了一堆的菜式。

  “今兒這頓我請。”北三從小二手裏接過碗筷,遞給了齊荀一副,自個兒麵前擺了一副,安嫻的那副北三並沒有立馬給她,而是單手提起茶壺,動作極其嫻熟地將碗筷燙洗了一遍。

  安嫻的眼睛還放在客棧樓道上的一隻貓兒身上,北三燙洗好的碗筷遞過來時,安嫻想也沒想就接了過來,客氣地說了一聲,“謝謝北公子。”

  然而碗擱在麵前,還沒有捂熱,就被齊荀拿了過去,“換一個。”

  安嫻完全不清楚狀況,轉過頭卻見齊荀提起茶壺,自個兒開始燙洗碗筷,安嫻神經一繃,不但沒覺得受寵若驚,當下毛骨悚然,這祖宗是在嫌棄她沒伺候好?

  若是今兒要他動手洗了碗,回去保不準又是一通數落,安嫻心頭一慌,忙著站起身,就要去奪齊荀手裏的茶壺,嬌滴滴地嗓聲,很是軟糯,“夫君,我來吧。”

  “坐好。”齊荀避開她伸過來的手,臉色愈發難看,旁人給她洗的碗筷她就能接收,他洗的,她就不敢要了?

  “倆位慢用,在下先去前麵打探一下情況,看看何時才能通路。”北三的目光在安嫻驚嚇的小臉上略過,眼眸突然暗淡了一瞬,但也就一瞬,那抹暗淡又了無痕跡,依舊是一張笑臉,瀟灑地站起身,終究沒有厚臉皮留下。

  晴了幾日的天色,在北三走出客棧之後,突然就變了天,遠處一片黑壓壓的烏雲遮擋了光線,半邊天都暗沉了下來。

  春季雨水本就多,倒也不覺得稀奇。

  離了那客棧,北三的臉色不再是麵對齊荀與安嫻時的明媚,神色肅然,已經看不出半點吊兒郎當的痕跡,逆著人群,北三越往前走堆積的人越多,都在等候通路,這一帶除了身後的客棧之外,再無其他可以投宿的地兒,往回走天黑之前倒也能找到棲身之地,可誰又願意走回頭路,隻能巴望大夥兒一起使把力,將那礙事的石頭推開。

  原本就是一塊滾落在道路上的山石,多費些人力,怎麽著今日也能過得去,誰知,也不知誰提起來的,用炸,藥炸。

  北三過去的時候,炸,藥包已經埋在了石頭底下,連導火線都點上了,一聲轟隆的聲響之後,方圓幾裏都能聽到響聲。

  安嫻正吃飯吃的上勁,硬生生地被轟炸聲嚇出了嗝兒。

  等到倆人趕出客棧,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聲響,比剛才那聲的動靜更大。

  安嫻瞬間感覺身邊多了好幾個人,圍在了自己和齊荀身前,安嫻一路都很好奇到底是一群什麽人跟在了齊荀身邊,如今瞧向四周,才知道暗衛並非人人都是身著黑衣,前一刻這些人還混在人群裏呢,安嫻也沒看不出來有什麽特殊的地方,穿著打扮均是一群普通的老百姓。

  可此時再站出來護在她與齊荀身前,個個腰杆子挺得直直的,那氣勢一瞧就知道是練家子,與齊荀身上的那股衝殺勁兒倒有幾分像。

  “去看看。”齊荀一聲吩咐,便有一人衝出了人群。

  安嫻弄不清楚狀況,隻能躲在齊荀身後捂住嘴不斷的打嗝,那感覺也不太好受,心口都快被炸裂了般。

  客棧裏適才還在吃飯的人,因那兩聲動靜,大多數都湧了出來,紛紛往前麵打探,問到底出了何事,齊荀這一塊的異常,倒也沒有人察覺,眼見圍過來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齊荀護著安嫻正準備避開人群,往身後客棧裏躲,便見北三疾步朝這邊而來。

  原本就是因為山體有了鬆動的緣故,那快山石才掉了下來,如今那一包炸,藥一炸,不但路沒有通,還將大半個山體都炸了下來,塌方非常嚴重,怕是沒有三五日是過不去了。

  “這幫蠢驢!”北三忍不住罵了一聲,氣得跺腳,路走不成了,眼瞧著天就要下雨,北三給齊荀和安嫻二人解釋了前方的路況之後,便出去開始忙著招呼隊伍,保護物資。

  等一切都收拾妥當,北三才走到客棧內尋人,進來時身上的錦布緞子已經被雨點子打濕,看到二人還在,北三麵色一喜,這會子也顧不得禮節,一屁股坐在齊荀和安嫻的對麵,熱情地說道,“兩位若是不嫌棄,回頭再走兩個時辰,先到我北家莊的寨子裏避兩天如何?”

  安嫻餘光瞟了一眼齊荀,想祖宗恐怕不會輕易答應,但這回她學乖了,沒有吱聲,胸口不斷湧上來的嗝兒,也替她掩飾了心頭的興奮。

  這鬼地方要她呆上幾日,能悶死,客棧底下都能破爛成這樣,那樓上的屋子怕是沒法住人。

  能退回去有地方歇腳自然是最好的,在這兒坐了好一陣了,也一直想對齊荀說這裏她住不慣,不如退回去找家好點的客棧住,可想想齊荀之前的堅硬性子,也沒敢說出來,自個兒要是說了,怕是隻會換來他一聲輕嗤,嬌氣。

  如今被北公子提出,正和了安嫻的意,一時省了心,便越發覺得北三順眼,從一開始,她就知道北三公子是個好人。

  “如此,就叨擾了。”

  安嫻內心剛對齊荀好一頓悱惻,卻不想齊荀這回回答的意外爽快,似乎坐在這裏,就是等著北三過來邀請他。

  既然走不了,他也沒必要呆在這裏,沒有任何好處不說,身邊有個嬌生慣養的人在,怕是半點苦頭都吃不得,北三不來,他也沒打算繼續呆在這裏,如今北三既然來了,他也正好去看看那白家莊到底做的是什麽樣的買賣。

  仗打久了,成日的廝殺,心思多半花在了戰場上,忽略了自己還是個主宰天下的人,如今這一趟,既然被自己遇上了,斷沒有坐視不管的道理。

  安嫻打了好一陣的嗝兒,瞬間停止了,臉上隱隱藏著一抿笑,隔著紗帽,齊荀也瞧不真切。

  因此時下雨,馬車都就近靠在了客棧屋簷之下,車夫取了油紙傘立在客棧門口,一直候著屋裏的兩人。

  雨水在屋簷下滴成了一條線,安嫻下意識地回頭瞧了一眼北三,想著這傘等會兒自己上了馬車,再讓車夫拿給他用用,誰知一回頭與北三的視線對了個正著,北三一排潔白的牙笑開,如一道暖陽從安嫻臉上照拂而過,“待會兒我在前麵引路,二位跟著就成。”

  話音一路,一頭紮進了雨裏,步伐穩健,不慌不急,似乎天下落的那雨壓根兒對他就沒影響。

  安嫻也沒再瞧了,提步跟在齊荀身後上了馬車。

  客棧前的那條路一堵,甭管你想不想走回頭路,如今都得往回走,一路上不隻是齊荀北三的馬車,其他商隊,散客緊跟其後,一串長長的隊伍,難得的熱鬧一回。

  安嫻坐在馬車內,聽著外邊滔滔不絕的熱鬧,雨霧中的歡笑聲,似乎特別能暖心窩,來到這裏之後,身邊的人或事,都是在逼迫她循規蹈矩,偷來的丁點兒放縱自在也是與周遭世界格格不入,熱鬧不起來,如今聽著馬車外的一聲聲歡笑,安嫻才感覺到這個世界也是有靈魂的。

  也不知是誰先一嗓子唱了起來,跟著帶動了一群人,唱的都是齊國民間山歌,安嫻從未聽過這種連吼帶唱的歌,但不得不說很能調動人的情緒,聽進人耳朵,能激起一身的熱血沸騰。

  “殿下,這是什麽曲調?蠻厲害的。”安嫻側目看向齊荀,一雙眼笑的爛漫天真,沒有半點心機城府,是當真在誇。

  這種腔調的東西,還算不上曲,也就是百姓閑來無事,隨意編排的,參合著民謠唱出來的山歌,齊荀沒覺得有什麽厲害。

  可安嫻聽的仔細,聽到曲子裏誇起了齊國太子時,安嫻眼睛突然亮開,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了碰齊荀,“殿下你聽聽,在唱你呢。”

  “姑姑說殿下以後若是當了皇帝,一定會是個好皇帝。”安嫻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今再想起這話來,就覺得是那麽個理了,多半覺得身邊這人除了脾氣差點,實際也不是那麽不近人情。

  反而他的臭脾氣,有鎮住人心的威懾力,當皇帝不就是要霸氣些嘛。

  外麵的聲音,齊荀也聽到了,然而心中並沒有什麽波瀾,從小到大身邊就有一群人圍在自己身邊,挑了最華麗的詞兒使勁的誇,聽的多了,已沒什麽大的感觸。

  皇帝能不能當好,那也是天下統一之後的事兒了,如今還沒到時候。

  “怎麽?如今你又懂曲了?”齊荀回頭斜凝著安嫻,那日他將她摁在床上,讓她唱,她說她不會,眼淚都急出來了,這會倒是又感興趣了。

  “耳目有染,聽過的挺多,但能唱全的就幾首童謠,殿下要是想聽,臣妾給你唱一段?”安嫻來了興致,壓根就將之前的事兒忘了個幹淨,致興之事,不就是講求的氣氛嗎。

  如今這氣氛,就讓她忘了形。

  安嫻之後再回憶起來,每每都覺得害臊,鬼知道她哪裏來的一股衝勁兒,將小星星,種太陽這種幼稚兒歌唱出來的。

  隻記得齊荀一臉呆滯的目光,那也是安嫻這輩子唯一一次見到齊荀呆楞的模樣。

  安嫻多半也是被齊荀嫌棄的表情給拉回了理智,“這就是你在陳國皇帝壽宴上唱的曲兒?怎與孤聽聞的江南小調有如此大的出入。”

  安嫻沒再說一句話,臉蛋臊紅,手指頭捏的發白。

  她怎麽就在齊荀跟前唱起了歌?還是兒歌......一路上安嫻沒敢再抬眼看齊荀,路上的人群到了叉路口,歌聲也越來越弱,到了最後,也都安靜了下來,隻剩下雨點子落在車頂上的嘀嗒聲。

  齊荀也瞧出了安嫻的尷尬,沒再繼續臊她,卻在轉過身安嫻瞧不見的地方,手背碰著鼻尖,唇角彎起了一抹笑,久久都未散去。

  在馬車快要抵達北三的莊子時,齊荀還是很認真地同安嫻說了一句,“以後,你還是別唱曲了,孤並非好這一口。”

  安嫻噎住,半天都沒緩過來,她也覺得是這麽個理!往後打死也不會再唱了。

  **

  正如北三所說,行駛了不到兩個時辰,就到了一處莊園,北家莊近些年來,名聲大噪,生意越做越大,像這種供人臨時安置的莊子,沿途都有,北三公子的車隊一到,莊子裏的人一眼就認出了的北家莊的字牌,底下的人一陣忙乎,緊著將馬車拉到了雨棚底下。

  莊子裏的管家姓王,已經上了歲數,但這會子跑起來,腳步跟年輕小夥子差不多。

  “少東家來了?這潑天大雨,怎就被您給趕上了,背了時了。”王管家站在馬車口上,裏頭的北三一下來,王管家就衝著身後的人吩咐道,“趕緊去備一套幹爽的衣裳,少東家這一身都被淋透了。”

  北三跳下馬車拍了拍王管家的肩頭,並沒在意,行為舉止完全沒把自己當成主人,親熱地摟著王管家都肩,笑問道,“最近腰痛的毛病犯了沒?這一變天,怕是有你苦頭吃了。”

  “多謝少東家還念著,奴才這都是老毛病,不礙事。”

  王管家一邊說著話,一邊往後麵的馬車瞧去,正要問北三馬車內的是何人,就聽北三指著馬車上的秦字牌說道,“裏麵是我朋友,秦公子與他夫人,路上恰巧遇到,正逢大雨,便邀了一起過來避避,你讓人收拾兩間幹淨的房間出來,別怠慢了。”

  王總管連連道是,轉身就去讓人安排。

  車子進莊子時,安嫻早就好奇到底是個什麽地方,掀開車簾瞧見的地方有限,剛一下馬車,安嫻就開始四處打量,一套標準的二進二出四合院,看似很普通,卻很特別,特別之處在於每個廊下都坐滿了人,安嫻隻瞧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沒想到這莊子裏竟然住了這麽多人。

  “裏麵請。”北三在二人跟前領路,從前屋進去,安嫻一路看到的人都是笑臉盈盈,並非宮廷裏瞧見的那般低頭垂目,目不斜視。

  而一路進去,都能聽到裏頭的丫鬟婆子,笑著喚北三,“少東家來了。”

  安嫻突然就有些喜歡這地兒了,這裏的氣氛無拘無束,倒像是她理想中的模樣,很容易讓人融入。

  “公子、夫人,請用茶。”倆人剛入座,便有一小男孩過來,手裏端著托盤,上麵呈了兩盞白瓷茶盞,聲音稚氣,那模樣一看,也不過就十來歲。

  安嫻原本覺得可憐,這麽小就出來做活兒,誰知對方一抬頭,笑容溢了滿臉,笑起來的爽朗勁兒,與北三倒有幾分相似,小男孩直接向北三看去,眼裏藏不住的興奮,“北三哥哥,你終於回來了。”

  小男孩放好了茶盞,就衝到了北三跟前,站的端端正正,小臉上因激動染了紅。

  “最近有什麽長進沒有?騎馬射箭,詩經,學的如何了?”北三伸手就在小男孩的臉上捏了一把,勁道還不小,捏了個紅印出來。

  北三一說完,那男孩倒也不怯,“有長進,就等著北哥哥來抽查呢。”

  “行!等著!過不了關,不僅打臉,還得打屁股。”想的出來北三那樣性子教出來的人,自然也是個不受管製的,小男孩轉眼就跑了出去,北三的笑容跟在那身後好一陣才收回了目光。

  “這些都是北公子的家人?”齊荀從一進門就看出來了,似乎這莊子裏的人並沒有什麽規矩可言,這與他從小身在帝王家,循規蹈矩的嚴謹生活相比,簡直就是兩個極端。

  “秦公子見笑了,這些並非我北三的家人,不過也勝似家人,我北三閑散慣了,也沒有讓他們學那套規矩,莊子裏的人都很隨性,隻要不是偷雞摸狗,燒殺搶掠,其他的事都很隨意。”

  尊卑有別,齊荀雖覺得荒唐,但此時也沒有立場去插手別人家的事,一個莊子,就算是下人,也不可能養這麽多,適才那廊下坐著的人大多都是老弱婦孺,並非像是幹活的,齊荀本想繼續問下去,外麵王管家已經將廂房安排妥當,進屋來邀請二位上樓,便沒有給齊荀再問下去的機會。

  “二位休整好了,可以到處逛逛,這莊子沒有什麽地方不能去,無需顧忌。”

  北三交代完,讓王管家將二人送至後院的二樓廂房,整個四合院裏,也就隻有這一處蓋了兩層樓,後院要比前麵安靜很多,打開廂房內的窗戶,還能看到後麵一片綠油油的莊稼地。

  王管家送二人上來時,按照北三的吩咐,備了兩間廂房,此時見二人進了一屋,也就將隔壁房間的鑰匙交給了齊荀,“廂房一共備了兩間,公子夫人先挑著,看哪頭合意就住哪。”

  齊荀道了一句多謝,接過鑰匙就放在了跟前的桌上,北三這點小心思他豈能看不明白,兩間房,他用不著。

  藏在心裏的小氣性冒出來,就去尋那惹出桃花的主人,安嫻這會子已經趴在窗戶邊上瞧了好一陣,齊荀好奇那外麵到底有什麽好看的,悄無聲息地從她身後伸出了腦袋,聲音極為平和的問道,“看什麽?”

  就算再平和,還是嚇到了安嫻,不知身後有人,突地聽到聲音,安嫻嚇的往後一縮,整個人就被困在了齊荀的懷裏。

  與齊荀呆的日子長了,似乎就沒有當初那麽生分,最近幾日似乎每日都有肢體上的接觸,而那股醞釀在二人之間的曖昧氣氛,遊走在心底,雖還未拿到明麵上來,但每次隻要靠近他,她都會緊張。

  不似是之前的怯怕,而是心頭沒來由的淩亂。

  “想不到北公子的莊子還挺大,種了一大片水稻。”安嫻將身子使勁地往後仰,背心都抵到了百格木窗。

  她並非普通的富家子女,年少時父母就經常帶著他們去鄉下認識農作物,雖沒有親自下田種過,但是什麽東西,她還是知道。

  然而安嫻心裏剛得意完,便聽齊荀悠悠地吐出一句,瞬間將她打回了原形,齊荀瞟了一眼她,淡淡地說道,“那是小麥。”

  安嫻:“......”

  “看,看起來,挺像的......”安嫻終於悟出來一個道理,自己沒那本事,以後還是少講話,講出來打臉,打的生痛。

  “下去走走?”雨霧從窗戶飄進來,沾濕了安嫻腦後的發絲,外頭並沒有什麽好看的,齊荀的手臂從她頸項處穿過,將敞開的半扇窗戶拉了下來,安嫻整張臉被他的長袖包裹其中,瞧不清東西,隻能聞到那股暗淡的清香。

  待齊荀關了窗戶,直起身之後,瞧見的便是滿臉通紅的安嫻。

  齊荀疑惑的瞧了她一眼,“你怎麽臉紅了?”

  問出來之後,齊荀似乎又才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將安嫻正麵對著他的目光,極為認真地說道,“你是不是喜歡孤抱你?”

  安嫻傻愣愣地望著他,還未消化完,又聽他說道,“你我雖是夫妻,但如今在外,此處人多眼雜,行為舉止必定要有約束。”

  安嫻愣成了冰雕,站在那裏半天都沒有順過氣來,瞧齊荀那神色和語氣,到底將她想成了什麽樣的女人?

  她想要他抱?!

  “我,我覺得殿下,可可能......”誤會了些什麽。

  可安嫻每回一緊張,嘴裏的話便會結巴,還未等她結巴完,齊荀已經轉身往屋外走去。

  春季裏的雨水纏綿,從二樓廂房處一路到樓下的長廊,屋簷之下均是一排長長的雨線。

  齊荀的身影消失在了樓道口,安嫻才無奈地跟上腳步,一樓的長廊很長,將四合院繞了一圈,整個客棧的木料,均是原色木頭,未塗半點漆色,看的出來客棧是新建不久,還保存著嶄新的木頭原色。

  齊荀與安嫻一前一後的穿梭在長廊,下雨天也走不到哪裏去,前院人聲嘈雜,隻餘了這後院一處安靜,倆人正要穿過前方的月洞門時,適才在北三身邊的那個小男孩突然竄了出來。

  再看到安嫻時,男孩眼裏就生了光亮,走過來直接越過了齊荀,腳步停在了安嫻兩步之遠說道,“姐姐,你長的真好看。”

  適才在那屋子裏男孩還客氣地稱她一聲夫人,眼睛更是沒往安嫻身上看,這會子不隻是稱呼變了,態度也變了。

  察覺到安嫻的差異,那男孩臉色微紅,害臊地摸了摸頭,“北三哥哥說,男孩子不能盯著姑娘看,剛才在屋裏我怕被北三哥哥罵。”

  安嫻笑的一臉陶醉,準備誇誇這孩子有眼光,卻見齊荀回頭走了幾步將安嫻拉著了身後,冷冰冰地對那男孩說道,“北三說的對。”

  男孩被齊荀擋了視線,甚是無趣,加上齊荀板起來的臉色,正常人見了都怕,更何況小孩。

  男孩偷偷瞟了一眼安嫻,怯怕的眼神,惹的安嫻心底一陣軟塌,從齊荀身後走出來,安嫻也沒顧他的臉色好不好看,微笑地問道,“你告訴姐姐,你是哪家孩子?”

  “北家的。”男孩回答的很快。

  “那你的父母也在這裏嗎?”

  “我沒有父母,年前就死了,北三哥哥是在西北的路上將我撿出來的,說以後北家就是我家。”男孩臉上已經看不出任何悲傷,純屬在敘述一件平常之事。

  “那外頭那些人,是不是和你一樣,都是你北三哥哥撿回來的?”安嫻問的很自然,瞧不出她到底是懷了什麽心思,而齊荀如寒冰的臉色,到這時才微微波動了一瞬,側目看向安嫻,她倒是太蠢了。

  知道從小孩身上下手,這些事情直接去問北三,失了禮貌不說,北三回答的並非就是實情,如此從他人口中得知,是最為妥當的。

  “對,都是在北三哥哥去西北的路上撿回來的。”小男孩沒有任何防備,說起北三來,看得出來一臉的崇拜。

  “你們都很喜歡北三?”安嫻又問道。

  “喜歡!王伯伯說北三哥哥是咱們的救世主,咱們一輩子都得感謝他。”男孩說起了勁,拉著安嫻的手,穿過月洞門,就到了前院。

  “這些嬸嬸,弟弟妹妹都是北三哥哥在年前救回來的,平日不能下田就在家裏織布,雖然我沒有爹娘,但是一點都不寂寞,再說沒有爹娘的也不隻我一個,北三哥哥說,到了這裏,咱們就是一家人。”

  小男孩領著安嫻一到,長廊上的人均是微笑的朝安嫻這邊點了頭,安嫻總算是明白了,這莊子怕是北三專門來收納難民的。

  安嫻沒再往前走,也沒再問男孩其他問題,回頭看了一眼齊荀,齊荀人正站在月洞門前,並沒在跟上來。

  姑姑說的好皇帝,其實安嫻也並不知道是個什麽定義,什麽才叫好,什麽才叫不好,安嫻覺得,不管是哪個朝代,難民四處都有,身為皇帝,太子,又哪能顧及到每個人身上。

  就算是自己所在的世界,也有生活不盡如人意者,也有街邊乞討的,安嫻作為局外人,或許認為這是每個時代都會有的正常現象。

  可對於齊荀來說,他驕傲了二十年,用一雙手打拚出來的天下,最初的本心,定是希望自己的子民人人都能過的好。

  難民越多,越是在否定他現在的所作所為,天下統一的背後,不外乎就是百姓的日子能過的好,如今看到如此多的難民,安嫻知道這會子齊荀的心裏必然是難受的。

  倆人從前院回來,齊荀的臉色愈發地深沉,朝廷每年都會發放災糧,每個區縣也是年年都會上報當地的情況,每次都是他親眼過目,按照呈上來的折子,該協助耕種的都有派人前去協助,該發的賑災糧食也從未短斤缺兩,而吳國在歸降之後,齊荀也交代了二皇子,好好安頓吳國百姓,不可存在欺壓現象。

  如今這倒好,一莊子的難民被一個商家養在了莊子裏。

  好說也有上百人。

  晚宴時,北三招待了一桌子好菜,備了幾壺陳酒,屋子裏除了三人,就隻剩下了王管家在跟前伺候。

  白日裏自從逛完了前院,齊荀和安嫻就再也沒去其他地方,倆人回到客棧,安嫻小憩了一會,齊荀便站在當初安嫻站的那扇窗戶邊,瞧著屋外的濛濛雨霧。

  一直就等著今兒晚上的晚宴。

  自己什麽身份,北三大概也能猜出個一二,又何需再繞圈子,帶他來這裏有何目的,他直接開口便是。

  幾杯酒下肚,北三隻字不提莊子的事情,開始說起了趣事,說今日在跟前來的那男孩,當初到莊子裏來的時候,一把刀拿在手裏,刀沒甩出去,自個兒倒甩出去了。

  北三自個兒說完,自個兒樂嗬,過了半晌,見齊荀安嫻均沒有說話,才招呼了一聲喝酒,不再提這些瑣碎之事。

  “莊子裏的都是吳國人吧。”見北三終於正經了下來,齊荀才開始問他,酒盞裏的酒沒有碰半滴,隻喝了旁邊茶盞裏的清茶。

  談正事時,他一向都很認真,更不會飲酒而誤大事。

  齊國人生的高大,而吳國人嬌小,就算是換上了齊國這邊的衣裳,他也能認得出來,那些應該都是吳國戰敗之後四處逃竄的吳國百姓。

  寧願逃去西北,也不歸順他齊國,又是為何?

  “年前齊國太子已將吳國拿下,如今哪裏還有什麽吳國人,不都是齊國人了嗎?”北三轉動了手裏的酒杯,深深地看著齊荀,眼睛裏有幾分薰紅,嘴角依舊再笑,但是卻帶了幾許若有若無的諷刺。

  齊荀神色並無變化,想聽他繼續說下去,然而未等北三開口,身旁替他斟酒的王管家就接了話茬。

  “想必公子不知,若不是少東家一直護著咱們,齊國年前的那場仗過後,就沒有我等容身之地了,吳國一戰敗,我等就成了戰敗國的國民,在齊國人的眼裏,咱就是恥辱,哪裏有資格當什麽齊國人,連原來的日子都過不上了。”

  “齊國將士進城之後,就是我等家破人亡的時候,稍微好看點的姑娘,都被強行帶走,年輕力壯的男人也被掠去為奴,像我這種上了年紀,沒什麽本事的,就隻有死路一條。”

  王管家說的那些,怕也隻是輕描淡寫的提過,具體怎麽樣的慘絕人寰,經曆過戰場殺戮的齊荀,又怎麽可能不知道。

  是以,在拿下吳國之後,就已經給下麵交代,不能燒殺搶掠,必定要善待百姓,如今看來,想必是沒人聽他的了。

  齊荀的臉色如冬季裏的寒霜,冷的讓人害怕,安嫻聽了王管家的話,也在害怕,這天子腳下,竟然還有這等事,齊國是強國,上頭從皇帝到太子,都是根正的人,定不會昏庸,怎的到了下層了,竟然還能發生這樣的事。

  不過細細想想,自己這一路來,那許氏林氏都敢當著太子的麵刺殺自個兒,想來底下的人膽子大,也是能想得到的事。

  “那都是些什麽人,上頭就沒有人管嗎?”安嫻小手攥住齊荀手肘邊上的衣裳,小聲問道。

  “管?誰管呢?”王管家說起這事來,臉色突然暗淡,已經窩進褶皺裏的一雙眼睛,到了這年紀了,還能流出來眼淚。

  “年前我這老骨頭還是個有家的人,齊國破城,咱家的地兒被占了,好好的一田莊稼說沒就沒,誰不心痛啊?大兒子上前理論,被人當著我們都麵活活打死,二兒子想出去找管事的理論,結果一去就被扣留在官府,幾日都沒有音訊,家裏唯一的一個兒子想不過,便與一群無家可歸的人,跑到了齊國駐軍大營前去詢問,倒是等來了一個能管事的人,聽說還是個皇子呢,說什麽齊國太子最是仁義,有什麽冤屈盡管說,結果客客氣氣地將我那傻兒子和一群人請進去,就再也沒有出來。”

  王管家埋著頭,一身的悲哀將他的腰身壓彎,哽塞了好一會兒了,才變了聲調地說道,“老伴兒第二日去瞧了,一群人進去的那間屋子,血水都留到了外邊兒。”

  “若不是北公子,誰還敢到齊國,吳國都呆不下去了,隻能往西北方向逃,逃出去了,至少還能爭得一活命的機會,後來,老伴兒死在了去西北的路上,短短兩三月,人世間就隻剩下我這孤老頭子了。”

  王管家是個普通的老百姓,沒有什麽見識,這會子吐了個痛快,也是看到跟前兩人是北公子的朋友,才無所顧忌,既然是朋友,那鐵定就是一夥兒的,是好人。

  安嫻嚇得小臉一陣慘白,想不到居然還有這等慘事,皇子?還能有誰,想必就是二皇子了,皇後搭戲台子的那一日,他剛從吳國回來,如今看來,那是沾了一身鮮血回來的。

  安嫻想起皇後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冷不防的打了個顫,幸好那日齊荀來得及時,她沒收了二皇子的糖,不然得多惶恐。

  王管家說完,就被北三支出去了,齊荀捂住的那個茶杯,茶水幾次蕩在了他的手背上。

  這等喪心病狂的東西!如今他也隻能心裏暗罵,知道二皇子在洛陽城裏籠絡人心,卻不知還能在他打下的領土上,打著他的旗號為非作歹。

  然而,卻沒有人上報。

  齊荀一向淡定,但這時候也很想罵一句,飯桶!這些年來多半的心思用在了統一天下之上,這些口不對心的混帳東西,他還真沒有時間去一一考察。

  北三識趣地沒有說話,也沒有動桌上的飯菜,給了齊荀消化的時間,坐在席位上翹起一隻腿,手肘擱上了膝蓋,緩緩地轉動手裏的茶杯,等著齊荀先開口。

  然而還沒等裏麵的人醞釀出個什麽所以然來,剛出去的王管家突然又衝開房門,跌跌撞撞地進來,全身都在抖,“少東家的,小福子被抓了。”

  王管家口中的小福子就是今日齊荀和安嫻看到的那男孩兒。

  王管家話音剛落,北三手裏的茶杯落地,整個人都彈跳了起來,“誰抓的?抓到哪裏去了?”

  這大雨天的,又是北家莊地莊子,誰回來抓人?

  “奴才也不知道啊,今兒下午就沒有看到他人,原以為他又出去瘋了,奴才看天色晚外麵又下雨,還特意派了人去尋,如今尋的人剛回來,說從莊子一路尋到街口邊上,就聽有人說,官差帶走了一位十歲左右的小娃,那路邊上還有小福子蹭掉的一隻鞋子,想來就是沒錯了!”

  王管家雙腿都有些站不穩,活了大半輩子,大半截埋進土裏了,卻三番兩次的遭了這戳心的事兒,倒不如讓他死了的幹脆。

  北三的人影闖出大門,王管家又跌跌撞撞地跟上,拉了門前的一串響鈴,不過轉眼的功夫,整個莊子都亮起了火把,火把的光線將天空飄落下來的雨霧找了個透亮。

  安嫻嬌小的身軀被齊荀護在身後,站的近了越是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讓人不寒而栗的凜冽。

  誰敢在這祖宗頭上撒野,怕是今兒那位官差爺要倒大黴了,連個十歲小孩都不放過,哪裏還有為官的樣子。

  屋前回來的那幾人七嘴八舌的將事兒說的更加全麵。

  那小福子也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消息,說是他的父母並沒有死,還在縣城的大牢裏關著,一時心急,沒有通知任何人,隻身一人前去打聽,想知道這消息是不是真的,結果人剛到衙門,就被人發現小竟有吳國人混了進來,當下就將他拿下,根本不容其反抗。

  還說,吳國一個戰敗國,哪裏來的肥膽兒,敢闖進齊國人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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