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作者:起躍      更新:2022-05-10 20:18      字數:10875
  第四十章

  太子賴皮這念頭在安嫻腦子裏也就閃過了一瞬, 從東宮出發的馬車上下來, 安嫻瞧了一眼周圍的荒涼, 再也不敢多言。

  出門時所懷有的美好幻想,到頭來也抵不過齊荀心頭打好的算盤。

  下了東宮的馬車,站在荒蕪的管道上,沒過一陣,一輛掛有秦字牌的商戶馬車停在了二人跟前,齊荀沒給一句解釋,漠然的臉色,半點不見適才被安嫻逼問的尷尬。

  秦字是齊荀在外用的姓氏,齊荀的母妃姓秦, 用這姓氏倒不覺得奇怪,況且秦姓在齊國並不罕見,也不用擔心暴露身份。

  馬車停穩, 齊荀先跨了上去,也沒要安嫻嬌著嗓子喚他, 自個兒主動轉過身, 極有修養地伸出了手,將安嫻拉了上去。

  似乎換了一輛馬車之後, 齊荀的態度比起之前又要柔和了一些,斂去一身的凜冽,端坐在坐墊上, 倒真像是個正兒八經的富家公子爺。

  安嫻挨著齊荀的身旁坐下, 完全沒有他的輕鬆, 眼珠子滴溜溜地轉,馬車內的布置並不差,甚至換洗的衣物,擋風雪的鬥篷都備好了,可安嫻卻半點也安心不下來,昨兒忙著收拾的東西,如今算是一樣都用不上,早知如此,鈴鐺提的那個貼身包袱她自個兒拿著便是,也不至於像現下這般囊空如洗,連個錢袋子都沒。

  這一路上的花費雖不用自個兒操心,可若是想買個自己喜歡的,總不能伸手想齊荀要錢,再說,以祖宗的小氣生性,要了也不會給。

  “殿下,你帶銀子了嗎?”給不給是一回事,還是得先問問,萬一他給了呢,安嫻還是懷了幾分希望與幻想。

  “沒有。”齊荀不明白她問這個是什麽意思。

  安嫻抿唇瞧了一眼掛在齊荀腰間的脹鼓錢袋,眼皮子跳了跳,給了齊荀一個虛假的微笑,不再言語 ,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關鍵時候,果真還是得靠自個兒,安嫻淡定從容地拿出了自己的手帕,開始摘起了頭上的簪子,出門時安嫻挑的不隻是衣裳,手上的首飾,頭上的頭飾,都是精挑細選的,隨便摘一樣下來都夠她吃一頓飽飯,這番七七八八的摘下來,一方手帕竟也包裹的滿滿當當。

  安嫻沒去注意齊荀的古怪眼神,將手帕放在貼胸的位置,突然就將身子坐的筆直,身上的底氣也隨著那一包金釵首飾萌生了出來,想她安嫻活了這麽多年,什麽時候自己曾為錢操心過,從前不會,今後也不會。

  馬車一路向西而行,到了傍晚才停在了一處驛站前,夜幕無半點霞光,天邊被雲霧遮住,泛著昏昏的暗沉,已經開始落起了小雨點。

  冬季的雨水一向陰冷,齊荀依舊是來時的一身藍色布衫,安嫻挨不過凍,下車前披上了馬車內備好的一件鬥篷,帽簷蓋下將自己包了個結結實實。

  驛站平時來往的大多都是外地辦事的官員,在驛站內當差久了,個個都是人精,見識過九品芝麻官飛升成朝廷重臣,也見識過從高處跌下成為無名之輩的,甭管你現下是落魄還是得意,驛站的人都是盡心盡力地伺候,做到不去得罪任何一個人。

  誰又能知道這一去之後,沒個變數,回頭等麻煩找上身,豈不是後悔莫及。再說,若是伺候的好了,一片金葉子銀錠子賞下來,也不虧。

  先前收到的消息,今日傍晚會來一輛秦字牌的馬車,從早上開始,驛站的人就開始收拾,將房間裏裏外外打掃了個幹淨,如今幾人正坐在屋裏,瞧著屋外的天氣,伸長了脖子往管道上看。

  先前過來送信的人說,是姓秦的一位商戶,路途奔波剛好路過此處,讓其行個方便,驛站的人這些年見慣了官員在外的喬裝打扮,這點幌子自然也能識破。

  但越是這般神秘,越是能勾起人的好奇,一般經常露麵的官員,誰會沒事喬裝,能喬裝的必定是不能公開其身份,或是此趟路程需要保密的人。

  兩者,無論哪一樣,都說明對方的官級一定不低。

  快到時辰點了,驛站內便出來了一人站在路口等候,此人是驛站的驛丞,姓王,因頭大而得綽號王大頭,在此當差少說也有十年,一雙眼睛看人尤其的老道,什麽人什麽身份,就算你藏的再深,一過眼,他也能猜出個七八分來。

  剛站路口上,果然就瞧見了從官道上駛來的馬車,等馬車離驛站越來越近,王大頭也瞧清了馬車上的秦字牌。

  齊荀一年的大部分時間都是身在宮外,要麽是戰場,要麽就是隱身藏在哪個街頭鬧市裏,住過的驛站並不多,鮮少露麵,若不是安嫻跟在身邊,今日夜裏定不會前來投靠驛站。

  馬車一停穩,王大頭弓著腰一張笑臉迎了上去,“大人,夫人注意腳下,裏麵請。”

  瞅見車簾晃動,王大頭手上的一把油紙傘撐開,勾著身子踮起腳尖使勁兒往齊荀頭上舉,十足的一副奴才狗相。

  就算是這番動作,王大頭也沒能夠得著,腳下幾個趔趄,差點沒站穩,還未等他重新拾回儀態,齊荀已經從馬車上下來,接過來他手裏的傘。

  王大頭借著機會,鬥膽地往上瞧了一眼,這一瞧,心尖都開始打顫,知道今日怕來的是一尊大佛,就算在朝為官的,也少有人身上有這般氣勢。

  齊荀頓在原地沒有動,清冷的麵色,在雨霧天裏隻會讓人更加的覺得陰冷。

  王大頭弓成了蝦腰,再也不敢抬頭多看。

  安嫻戰戰兢兢地從車簾內才探出來個頭,就被齊荀拖著胳膊,半提半抱拖了下來,腳步剛站穩,迎麵一陣風襲來,整個人下意識地往齊荀的懷裏躲,嬌小的身子靠在齊荀身旁,鬥篷的帽子愈發拉的低,馬車離驛站門口並不遠,從台階上來,幾步路就到,一方油紙傘遮擋了兩人的臉,倒也沒有幾人瞧清兩人的麵容。

  王大頭走在前方引路,嘴角裂開笑到了耳邊,人還沒有進去,先是一聲招呼,屋子內原本打算瞧瞧來者是何方人物的巡檢,立馬散開。

  誰都懂得看眼色,看王大頭那副鞠躬盡瘁的模樣,想必今兒來的人不簡單,屋內的人也不敢怠慢。

  王大頭領著二人從靠牆的婁底而上,直接帶到了樓上的廂房,廂房比安嫻想象中要幹淨奢華,屋裏的陳設每樣都是頂尖的。

  離京城較近的驛站壞境普遍比遠處的要好,來此處的官員大多都是有頭有臉的,不管是明麵上撥下來的款,還是暗地裏接收的油水,都足以讓這家驛站體體麵麵。

  房間雖隻備了一間,安嫻並沒有異議,反而長舒了一口氣,若是在這地方讓她獨自一人睡一間,怕是一夜都睡不著,屋子裏的床大,她同齊荀一人躺一邊,互不幹涉,荒郊野外有個風吹草動的,身旁還能有個人在。

  “樓下小的已經備好的酒菜,大人是需要小的送進來,還是......”

  王大頭站在門口,從瞟到安嫻腳上的繡花鞋之後,眼神就定住了,心裏愈發的打起了鼓,這等鞋麵料子,鑲嵌著深海珍珠的款式,恐怕市麵上是見不到的,隻有宮中才能見。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腦子裏一閃,又覺得不可能,暗地裏流傳出來的消息,太子今日一行人等走的是正南的方向,去的是陳國,怎麽可能會在通往西南的驛站,此一去就是吳國,直往下便是西北境地。

  如今同西北的戰事馬上就要開始,太子又怎麽可能先往那個方向。

  “不用,等會下去。”齊荀背對著王大頭,撐開了屋子裏的一扇窗,一股冷風吹進來,遠處突然一陣馬蹄聲由遠至近,響聲動靜大到讓站在屋外的王大頭也聽見了。

  王大頭心中一悸,當下收起心思,也不知這大晚上的,還有誰不遞信兒就來了。

  夜裏來住站的人,一般都會提前來個信,但今日接到的信息,驛站就隻有秦字馬車一輛,根本就沒收到其他信。

  此時來的,肯定就是臨時趕過來的。

  王大頭心頭對於這類人很不樂意待見,從二樓退出,臉上的神色就變了,不耐煩的問了一聲底下守門的巡檢,來的是什麽人,話音剛落,馬蹄聲消失,隨即而來的就是一陣腳步聲。

  來的一共有六人,帶頭的一人戴了鬥笠,進來時王大頭也隻看清了鼻尖以下的位置,沒瞧清全貌。

  但就算是沒瞧著全貌,王大頭認出了來者是何人,當即眼睛一亮,臉上的笑容說來就來,“劉大人,怎的今兒晚上過來也不提前隻會一聲,小的也好做些準備。”

  劉峰青是朝廷許國梁的得力助手,遊走在邊界小城,負責鎮壓地方暴亂,一年少說也要來此十餘回,大半個驛站怕都是混成了臉熟。

  “事情緊急,沒來得及!”劉峰青解下了頭上的鬥笠,交給了身後的侍衛,抬頭望了一眼周圍,沒看到半個人影,也沒多問。

  這話算是給了驛站王大頭一個解釋。

  剛從外地趕回來,一身風塵還沒來得及洗,突然又收到了許國梁的信,要他直接掉頭去吳國邊界鎮壓動亂,劉峰青此時的心情並不佳,大刀往桌上一放,就讓驛站的人準備酒菜,等到一大碗酒入喉,心情才慢慢平複下來。

  “一群粗莽野夫,這大年才剛過,就不讓人消停。”底下的人一句話道明了劉峰青的心思。

  “聽說那吳國太子自打吳國失守,就跑去城中各處安撫百姓,勸其歸順,明麵上看著是一副活菩薩心腸,可等到我齊國一接手,百姓就開暴動,如今連我齊國境內也陸續受到影響,準又是那吳國太子煽風點火,吹出了什麽謠言來。”

  幾碗酒下肚,樓下的人已經開始暢聊。

  許國梁前日遞過來的奏折,是齊荀親自批的,也是他同意了許國梁的請願,前往齊國與吳國的交界處雲鎮鎮壓暴亂。

  齊荀坐在樓上的廂房內喝了一盞茶 ,才帶著安嫻從樓梯上下來,樓下的六人連著劉峰青在內,酒已經喝的差不多了,對吳國的一番高談闊論之後,也不知是誰先提起了吳國太子與陳國公主安嫻的陳年舊事。

  “陳國皇帝的那場壽宴,折了多少貴族皇子在裏麵,吳國太子朱東浩算是其中之一,當年冬棗事兒一出來,誰都以為陳吳兩國必會結親,到頭來還不是被我齊國滅了,誰有我們太子霸氣?收複了兩個國家不說,當場掠走了陳國公主,算是直接告訴天下人,你們誰也別想,江山美人兒,咱齊國都要!”

  說話的人明顯已經喝醉,這一段話,舌頭都有些捋不直,話音一落,眾人便是一陣哄然大笑。

  安嫻正扶著樓梯而下,冷不丁地被人點了名,還不是什麽好事 ,下意識地瞧了一眼齊荀的後腦勺,目光再次掃過那一堆醉酒之人,露出了幾分嫌棄,別的事不提,怎就偏生提起了這個。

  “可我之前聽來的消息,吳國太子在陳國逗留的那段日子,與陳國公主來往甚為密切.......”

  安嫻腳步差點沒站穩,一個踉蹌,撲在了齊荀的後背上,鼻尖處被擱的生痛,安嫻卻連聲音都不敢發出。

  “這話我倒是也聽說過,太子派軍前往陳國之前,聽說陳國皇帝已有意與我秦國聯姻,陳國公主為此還鬧了一陣,之後突然生了一場大病,直到陳國國滅那一日才消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吳國太子的原因......”

  安嫻手腳有些冰涼,隻知女人喜愛八卦,怎的這男人一喝酒,嘴也能碎如三八。

  正欲喚一聲齊荀,告訴他這話不可信,誰知還未開口,齊荀腳下一步跨了兩個台階,直接下了樓,安嫻身子失去了重心,一陣搖搖晃晃,慌忙扶住了身旁的欄杆,又才站穩腳。

  安嫻緊跟其上,路過那一桌人時,心裏已經集結了一腔憤怒,恰巧一個空酒壺,落在她腳跟前,一時暴躁脾氣上頭,想也沒想,秀鞋一踢,直接踢向了那一桌人,哐哐當當幾聲,還真就砸到了一人的腳上。

  “長沒長眼!”那人突然站起來,一股子的酒氣散在屋子裏,衝著安嫻劈頭就是一聲怒斥。

  安嫻低著頭,鬥篷帽子遮住了臉,隻露出了額前的幾縷清絲。

  幾人瞧見安嫻之後,安靜了一瞬,估計誰也沒有料到對方是個女人,驛站常年行走的都是五大三粗出門辦事的官員,鮮少見到女人,適才喝高了,一群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說話上,根本沒留意驛站內還歇了旁的人。

  “這驛站內怎的還住了其他人?”劉峰青酒勁上頭,麻醉了理智,說話的口氣,倒是暴露了他平日裏的囂張。

  安嫻肩膀沉的更低,她倒是希望這幫人對她做點什麽,也好讓齊荀有個英雄救美的機會,就算是不救,那也能用自己的可憐,博得他的一點同情心,不再去計較適才這幫人所說的話。

  然而齊荀人並沒有過來替安嫻解圍,落坐在一處角落,端正地坐著,看戲一般的看著安嫻,半點插手的意思都沒有。

  踢酒壺的勁兒倒是不小。

  “你走路不會看著點?”許是瞧見安嫻的模樣,並非故意,那人也沒打算繼續追究,畢竟這驛站是官家的,能住進來的人,哪個不是有點背景的。

  “對,對不起啊。”對方說完,安嫻的肩膀抖的越是厲害,一張臉垂在胸前,沒抬半分,明麵上一看,似是被嚇到了,正忐忑不安,楚楚可憐,可那雙眼睛卻一直暗地裏觀察著齊荀的鞋麵。

  但對麵坐著的齊荀,穩如泰山,依舊沒動。

  正僵持著,在裏麵正忙著傳菜的王大頭急忙趕了過來,瞧見這情形,額頭冒了冷汗,客氣地將安嫻請到了齊荀地那一桌,回頭就給劉峰青添了酒,趁著倒酒的功夫急忙對劉峰青遞了個眼神過去,劉峰青愣了愣,眼睛就往齊荀的方向看去。

  劉峰青這等官差常年都在外麵跑,根本沒有機會進宮,別說齊荀長什麽樣,連皇宮長什麽樣都沒有見過,是以,並不認識太子是誰。

  劉峰青抬起頭剛對上齊荀的目光,一股卑微的壓迫感立馬讓他收回了視線,看來王大頭給過來的那意思還真沒錯,這人怕是來頭不小。

  頓時,剛才的熱鬧瞬間消沉了下來,沒過一陣,幾人就安安靜靜地去了後院的廂房。

  就算是囂張,劉峰青多數也是窩裏橫,照著自己能欺負的人捏,此處是驛站,來往的官員比他大的多了去了,此人又是頭一回見,小心慎言總是好的。

  劉峰青突然開始後悔自己剛才的言論,也不知兩人聽了多少進去,陳國公主如今畢竟已是齊國的太子妃,被他們這番拿來公開議論,若是嚴重了,說不定腦袋都不保。

  等到了內院,劉峰青就對身後的王大頭抱怨了一聲,怎的就不早些告訴他,樓上歇了人。

  王大頭喊了一聲冤枉,“自打劉大人一進來,就讓小的伺候酒菜,小的怎敢怠慢,這不還沒來得及說嘛。”

  “那兩人是什麽來曆?”劉峰青又接著問。

  “這,小的也不知道,傳信的人是柳學士名下的衛將軍,說是自己的道友,經商路過此地,想借此行個方便。”這些年來驛站行方便的多了去了,王大頭心裏清楚,不就是朝廷那幫當官的,不想暴露身份,隱姓埋名的一套把戲罷了。

  哪個商人沒事還會跑來驛站。

  劉峰青看王大頭確實不知道,也沒再追問,正要回廂房,卻被王大頭拉住了,王大頭謹慎地回頭瞧了一眼四周,便小聲地說道,“劉大人,上次小的對你提起的那批貨,可有眉目了?”

  劉峰青麵露了難色,“如今吳國已經歸順,邊界的城門大開,那邊的東西,陸續往國內走,你就算是拿到手了,到時候也賣不出什麽價錢。”

  王大頭之所以對劉峰青如此尊敬,也是因為有利益在他手上,吳國的東西進來齊國,若是按照正常途經走,審核關口多了去了,時間花費了不說,還會貼不少銀子進去,到頭來手上所剩的還能有幾個,若是讓劉峰青這批常年來回奔波的人順便捎帶回來,利潤就是百分百的。

  這些年來,兩人合作不隻一次,王大頭就靠著這個發財,哪裏肯輕易放下。“邊關還不是靠劉大人守著的嗎?你說什麽不能進,誰又敢進?”

  劉峰青一向很吃王大頭的這套奉為,別看他官小,稍微長了眼睛的都知道他手裏的權利大著呢,就如王大頭這等看似風光的人,還不是得向他低頭。

  “這回過去,我試試看,如今那邊已經不同往日,近期暴亂太多,這條路怕是也撐不了多久,你啊,還是早些另尋路子吧。”

  王大頭點了點頭,笑著說道,“成,那這回就拜托劉大人了。”

  王大頭恭敬地將劉峰青送走,又趕緊回到了屋裏,屋內齊荀和安嫻已經好一陣沒有說話,一個不想說,一個不敢說。

  陳國公主大病的消息,被陳國皇帝封鎖的極為隱秘,若不是今日幾人提起,就連齊荀都不知,她居然還有這麽一段驚天動地的過去。

  美酒入盞,齊荀的眼睛在安嫻的臉上就差盯出了窟窿,齊荀的眼睛並不大,屬於內雙,真因為如此,一旦嚴肅起來認認真真地看著一個人時,能要了人命,安嫻被他一番緊著盯下來,小心髒已經開始砰砰直跳。

  “殿,公子,喝酒。”安嫻將酒杯殷勤地移到他手邊上,這會子才完全將一張臉從鬥篷裏露出來,麵上的笑容如三月桃花,美的讓人窒息。

  隻不過齊荀明白她這番獻媚是為何之後,不但沒領情,心頭還更惱火,冷冷地將目光從安嫻臉上挪開,拿了酒盞旁邊的一杯茶,沒打算飲酒。

  “你的病,好了?”齊荀涼涼的一句,終究還是沒有放過安嫻,心眼本就小,這麽重要的事怎可能不去計較。

  安嫻不敢否認,若是齊荀有心要打聽,這事情瞞也瞞不住,安嫻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手指撩了鬢邊的一縷發絲說道,“就染了一回風寒,不成想被人傳成了這樣,殿下你一向聖明,定不會相信這些傳言……”

  “嗯,這麽說沒假了。”齊荀的聲音低沉透著磁性,打斷了安嫻的話,薄薄的唇角輕抿,下顎線條緊繃,光是眼下這等氣勢就讓安嫻心慌,誰料他又接著說了一句,“這次去吳國,需要孤成全你嗎?”

  安嫻杏目圓瞪,腦袋一陣猛搖晃,“不,不需要。”

  祖宗的心眼有多小,她見識過,拿了二皇子幾個糖,都能生出那麽大的陣仗,如今若是知道了原女主曾為吳國太子輕生過,自己以後的日子還不知道該怎麽過。

  說起來,她也是被原女主連累,若不是原女主輕生,她怎會穿進這幅身子裏來,受這等苦楚。

  來了,還得替她背這麽大口鍋。

  這會齊荀的臉色,安嫻都不敢多瞧,偷偷瞄上一眼,都足以讓她心驚肉跳,黑壓壓的神色,似乎將怒氣全都憋在裏頭,連那眸子的顏色都開始生紅。

  “真不是他們說的那意思。”安嫻小聲嘀咕了一句,沒讓齊荀的臉色好看,反而遭了一記冷眼。

  八成是解釋不清楚了。

  桌上的酒盞除了齊荀跟前有一盞,安嫻跟前也放了一盞,適才驛站的人伺候酒菜時斟上的,透明的水色被桌前的一盞燈照過來,蕩出了幾分粼粼波光。

  安嫻從未喝過烈酒,喝過的也就隻有度數微低的果子酒,喝過之後確實能讓人神智不清,心裏輕鬆,就眼下這種情況,對方執意不喝,要想解決問題,能喝的也就隻有自個兒了。

  人人都說能借酒消愁,安嫻堅信這一點,喝了就有理由糊弄過去了。

  趁著齊荀別開臉的功夫,安嫻豪邁地拿起酒盞,一盞酒盡數灌進了喉嚨裏,沒喝過這種酒,也從不知烈酒的辛辣,等到下了肚,那股灼燒竄上來時,安嫻想吐卻已經吐不出來了。

  捂住嘴難受了好一陣,才適應了胃裏的翻騰,再抬眼跟前齊荀臉上怒氣不但看不見了,還能瞧出兩個人影子來。

  酒勁上來,藏在內心的真膽量也出來了。

  正直這當頭,王大頭送上門來了,察覺到了二人氣氛不對,本想問問有什麽可以幫忙的,才說了一句客套話“大人,夫人酒菜可還滿意。”

  話音剛落,坐在對方的安嫻卻是踉蹌地站了起來,一巴掌結實地拍在了桌上,許是用的力氣連自個兒都沒控製好,拍完又扭曲著臉捂住掌心。

  但這點疼痛一點都不影響她發揮。

  “你可知罪?”安嫻鬥篷的帽子拉到了後腦勺,傾城絕色的麵容顯露出來,生氣的模樣也有幾分威懾力。

  王大頭也不知是被安嫻的容顏愣傻了,還是被她臉上的怒氣嚇傻的,隻呆呆地站著,一張嘴,磕磕碰碰地說道,“小,小的何罪之有?”

  細數罪狀可就多了去了,頭一條怕就是不該長的賊眉鼠眼,論最嚴重的就數他太不會管事,讓人恣意亂嚼舌根,惹了祖宗生氣。

  祖宗是誰?天之驕子,集福星克星為一身的神奇人物。

  安嫻醉紅的眸子在齊荀冰霜一般的臉上使勁的瞅了一番,手指頭一指,就差指到齊荀的鼻子上,“你說說 ,他現在是不是生氣了?”

  問完,安嫻也不待王大頭回答,憤慨了說道,“他是祖宗!祖宗你也敢惹?”

  齊荀臉部猛地幾番抽抽,握住茶杯的手,微微地抖了抖。

  祖宗?什麽時候她有膽子給他起綽號了。

  王大頭已經被這陣勢嚇的慌了神,從安嫻的神態中瞧出了是醉意,退了兩步弓腰小心翼翼地對齊荀說道,“夫人怕是喝多了。”

  齊荀咬著牙沒搭理,誰還看不出來她喝多了嗎?勸酒不成,自己喝了,這算盤打的還挺不錯,學會了如何逃避。

  “哪裏喝多了?就一杯酒你還嫌我喝多了,人家祖宗小氣是因為出身好,長得也好看,你看看你,長成一幅賊眉鼠眼的德行,你有什麽資格小氣,你老實給我交代,你同剛才那幫人是不是一夥的?”

  安嫻說的多了,已然成了大舌頭 ,但說出來的這番話,卻將王大頭硬生生地嚇出來一身冷汗。

  齊荀的眼睛則是眯成了一道逢,眼下的每一筆帳他都會記在心裏,原來不隻是正宗,還有小氣,怒之極限,倒也沒有剛才激烈的反應,今夜他倒是想再瞧瞧,她心裏到底還藏著多少對自己的不敬。

  “夫人,這酒的勁頭大,夫人不擅酒量還是少喝些為好,小的是驛站驛丞,前來駐站的官員都是小的在招待,要說一夥,倒不如說格盡職守,大人和夫人若是有需要,小的定會盡力滿足。”當場被人指著說醜,王大頭也沒有不高興,和和氣氣地一張笑臉,識大體又懂得分寸。

  然而安嫻卻不依不饒,“一群大男人,酒品居然如此差,嘴碎的跟個八婆,知道什麽叫禍從口出嗎?”

  安嫻手撐著桌沿,移到了齊荀的身旁,一改嬌小玲瓏的作風,霸氣地摟住了齊荀的脖子,仗勢欺人的笑容掛在嘴邊,自打穿越過來,還是頭一回展示出了她真實的威風,“有朝一日,等我搞定了這祖宗,回頭再來收拾你們!”

  王大頭最怕的就是這種秋後算賬的,在驛站呆了這些年,他盡心伺候,還沒聽說過哪個不滿意,回頭要找他麻煩的。

  縱然平時的城府再深,王大頭心裏也開始打鼓,跟前這位夫人是喝醉了酒後胡言,可她旁邊的大人並沒有喝酒,然而他對夫人的言論從始至終就沒阻止過一句。

  早知倆人的身份不簡單,王大頭一時惶恐,膝蓋一彎就跪在了地上。

  “還請大人,夫人寬宏大量,饒了小的。”他王大頭看人從沒有看走眼過,今日也不列外,斷定了跟前兩人必定是從宮裏走出來的,別說是跪了,讓他磕頭他也願意磕。

  怕就怕跟前的兩人當真是太子和太子妃,那自個兒連同劉峰青,怕是都跳不過一劫了,誰知剛跪下去,又惹上了安嫻。

  如今,安嫻最是見不慣這等作賤自個兒,毫無尊嚴的人,此時看到王大頭的卑微,就如同看到了在齊荀麵前的自己,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男兒膝下有黃金,你不懂嗎?動不動就跪,你的骨氣呢?做人不能如此卑微,要活出自己的氣勢,風格來.......”

  整個驛站接待官員這些年,就沒有見過像安嫻這般難伺候的人,醉酒的人見了多了,就沒見過這樣高談闊論,拉著人一邊罵,一邊談人生的。

  苦了王大頭跪著起來,起來又跪著十幾個來回,就差沒哭出聲來,期間王大頭也曾幾次求救地看向齊荀,指望他能拉著夫人早些去歇息,但一碰到齊荀冷漠的眼神,卻又心甘情願被安嫻數落,不敢多說一句。

  直到安嫻口幹舌燥自個兒不想再搭理王大頭了,才抱住齊荀的脖子,“這人太沒意思,你同我玩!”

  王大頭送菩薩一般的將倆人送到了廂房,出來時兩腿都在打顫,不過心頭再也沒將倆人猜成是太子、太子妃,應是哪個王爺家裏的郡王可能性大些。

  傳聞中的太子,性子孤僻,不喜女色,今日那位夫人不但爬到了他身上,嘴裏說的話更是大逆不道,那人也沒見有什麽反應。

  最明顯的是,陳國公主素來以美貌,知書達理,溫柔婉約而聞名,今日那女子容貌確實絕色,可行為舉止卻是兩個極端。

  什麽人活著就該崇尚自由......簡直就是膽大包天了,他還是躲遠些的好。

  安嫻酒勁正上頭,訓斥王大頭訓到最後,看到他不但沒有振作,還愈發卑微起來,覺的沒意思了才放過了他,放過了王大頭,安嫻的心思就打在了齊荀身上,換作往日,誰有那個膽子敢去捏齊荀的臉。

  這回,安嫻不但捏了,還用小嘴兒親了一回,“我偷偷告訴你,我早就想捏你了,就想看看這麽好看的臉,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笑起來挺好看的,你應該多笑笑,但,笑多了也不行,沒有威力,不酷!別人看到也就不怕了。”

  “你怕嗎?”齊荀看著安嫻正往自己腰上攀纏的雙腿,臉色瞬間緊繃,較著勁扯住她的腳不然她上來,眼神裏的警告溢出,全然沒了在樓下的淡定從容。

  “怕啊。”安嫻上不去,幹脆整個人往前撲,“怕你殺了我,怕你不要我......”

  “我怕苦怕累,怕沒人疼,怕見不到父母,見不到哥哥,如今我就隻剩下你了,你要好好保護我......”

  安嫻靠在齊荀懷裏,撒嬌的語氣透過幾層錦緞,直敲進了他心裏,如此近距離的聽她說,她需要他的保護,一股自豪的暖意從心口蔓延,齊荀沒再去掰開她的手指,臉上撐起的冷硬也一點點的慢慢消失,一低頭便看到了她一頭的青絲,沒有了金叉的裝飾,毛茸茸的一小腦袋蹭在自己跟前,竟然瞧出來了幾分可愛出來。

  “睡覺。”沉了一晚上的臉,總算柔和了些,不理會安嫻的手忙腳亂,直接將她打橫抱起,放在了床上。

  既然怕,那就別做讓他生氣的事情。

  吳國太子。

  齊荀尋著腦海裏微薄的一絲記性,回憶了一番吳國太子的模樣之後,依舊堅信,自己無論哪一方麵都比他好。

  就那個心性還未成熟的小毛孩,有何等魅力需要讓她記在心裏?想不明白,為何她會喜歡他。

  安嫻被齊荀抱到床上,並沒有聽他的話乖乖的睡覺,翻了個身,從身後又圈住了齊荀的腰,“我睡不著,要不,咱倆來談談理想怎麽樣?”

  齊荀微微愣神,黑漆漆的深眸回頭緊盯著她。

  理想,何為理想?

  “要不我先說吧?”安嫻見齊荀沒再掙脫,人又往齊荀身側挪了挪,自顧自的說上了,“我從小的夢想有好多,但後來我發現,那些都算不上夢想,基本上頭一天許的願望,第二天就能實現。”

  “我家有很多錢,數不清的那種,想要什麽隻要是市麵上有的,都能買回來,你是不是覺得這樣的日子很無聊?”

  齊荀瞥了她一眼,沒回應,陳國皇帝有錢倒是沒錯,搜刮來的民脂民膏,堆成了金山,這點他相信。

  “但我告訴你,一點都不無聊!”安嫻起了勁,突然就將身子支撐起來,醉紅的臉蛋放在了齊荀的視線裏,“就算是無聊,我也不嫌棄,真的一點都不嫌棄。”

  “多幸福的日子啊,你說,我好端端地為什麽要去羨慕人家都有難以實現的夢想,結果好了,這一羨慕,就果真羨慕到自己身上來了,如今才知道滋味太苦,可能怎麽辦,又沒有後悔藥吃......”

  “是什麽?”齊荀眼睛微微傾斜,瞧著她微皺的眉目,想問她那個不能實現的夢想是什麽。

  但安嫻明擺著是隻顧自己說,也沒想過要誰來回應她,齊荀一出聲,安嫻的注意力轉到了他身上,手指頭在齊荀的腰側戳了戳,突然問道,“你給我說說唄,你這輩子最大的願望是什麽?”

  安嫻仰著腦袋盯著齊荀光潔的下顎,亮晶晶地眼睛看的認認真真,嘴角的笑容洋溢地剛剛好,沒有過分的誇張和特意的獻媚,整張臉就隻是單純的期盼。

  齊荀陷進了明亮的瞳孔之中,一時忘記了跟前這個女人是喝多了正在耍酒瘋,輕啟薄唇,鬼使神差地回答道,“打仗。”

  這輩子除了打仗,他也沒想過旁的事情。

  “打仗怎能算做願望,願望是你打仗之後想得到的那個東西,才叫願望。”安嫻較了真,忙著糾正。

  “天下統一。”

  安嫻愣了愣,頓了一瞬,才伸出手在齊荀的肩膀上,拍了拍,“哥們,有理想是對的,有總比沒好,祝你好運。”

  齊荀:“......”

  “你剛才稱孤為什麽?”

  齊荀過了還一陣,才反應過來,安嫻叫了他一聲什麽,這些年他見過的女人是少,但也敢保證,沒有那個女人能有她這份膽大妄為的膽子。

  哥們?她心裏將他當成了兄弟?

  齊荀胸口又開始起伏,咬著呀問完,見躺在她身側的人半晌都沒有動靜,才垂目去看她。

  然而看到的卻是一張睡顏,一腔怒氣,也在瞧見安嫻恬靜的小臉之後,開始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先前幾次,他也曾近距離地瞧過安嫻的臉,但都沒機會如眼下這般看的明目張膽。

  閉著眼睛的安嫻,似乎比睜眼時多了幾分乖巧,陶瓷一般的肌膚染了酒後的紅潮,均勻的呼吸,帶出了淡淡地酒氣,卻沒有壓過她身上的暗香,齊荀的指頭輕輕觸上安嫻的臉蛋,一股溫熱從指尖蔓延,放佛安嫻身上那份滾燙也傳染到了他身上。

  齊荀並非是遲鈍之人,對自己的感受也很清楚,他對安嫻,似乎確實是有了不一樣的感情。

  也許從自己將她視為太子妃起,無形中就給了她特殊,至於為何會選了她做自己的太子妃,除了陳國公主的名聲之外,其實,那日在陳國大殿上,他對安嫻,也是看對了眼的。

  他喜歡她臉上的朝氣,和她看著他時的那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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