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繁茂之相(一)
作者:魚翅      更新:2022-05-10 19:54      字數:3463
  正堂處開闊,這一處熱鬧哪怕隔著門都聽得清。

  春歸跟郭如意正一道在裏間看著畫樣兒,這幾月兩人挑挑揀揀出幾套圖送到了私窯處叫工人們練了許久,圖樣兒也好挑選,兩年前曾送到郭如意手上的梅蘭竹菊,四時山景都是現成的。

  如今私窯已關,官窯開了工,這幾套圖對應的手繪瓷器也正式燒製中,依照從前在私窯裏練手之物來看,官窯裏出來的成品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不過兩人都覺著畫樣兒多多益善,因而哪怕這官窯已開,兩人也時常一同討論作畫,這幾日是被知行虞縣安頓老人一事絆住了腳,今日一過,這事兒也算是解了大半,兩人索性就待在裏間,邊作畫邊聽著外麵的動靜。

  “越姐姐,你怎的想得如此周到,這群老爺子還真巴巴地趕過來,聽裘管事說,咱們門口全是馬車,排得滿滿當當,人都過不去了。”郭如意掩嘴直笑。

  她如今眼前無難事,整個人較之前日,麵上皆是輕鬆,又恢複了往日的悠閑樣兒。

  春歸不由得笑道:“這些都不是什麽橫行霸道的主兒,大旱時也是捐過錢糧的,如今又有洪老爺子帶頭領了一份榮耀,心裏自是較著勁兒的。”

  “那也是越姐姐聰明,能想出這法子。”

  郭如意褪去愁苦後,說話都帶著俏意。

  能叫這群人心甘情願地掏出銀子解了縣裏的壓力,又給知行脫了困,她心裏對春歸夫妻滿是謝意。

  春歸一聽這話,抬眼瞥了她一下:“縣裏的事兒多大都算小,一塊兒出著主意也就成了,隻盼著你跟知行之間一如往常,或能比從前更親近。”

  說完又怕這一句有些多事,又道:

  “你也別嫌我在你們夫妻之事上多嘴,隻撿著你覺得有用的聽了就算。”

  昨日一說開後夫妻倆攜手離開,回去後知行什麽都沒再瞞她,更是抱著她訴了許多苦,情濃之際兩人眼眶都濕了,平日裏不曾說的也都說開了,再無半點嫌隙。

  知行更是同她保證,說日後也祁佑待嫂子這般,事事說明,再無隱瞞。

  這些話聽得她憋了半肚子的委屈立刻消散,又是歡喜又是暖心。

  心裏更是對替她出了頭的春歸親近。

  此刻聽她事事顧念著自己,還反過來自省,更是一臉動容:“越姐姐可別這麽說,我還不知道你是真心為我嗎!”

  “出嫁前我娘也囑咐過,說你就是我跟知行最親的人,半點私心都未有的。何況我與你相交這許久,早已將你當做親姐姐。”

  說著又得意地添上一句:“知行還喚你一聲嫂子,我卻叫你姐姐,可想我才是最親的。”

  見她還是小女兒模樣,春歸也徹底放了心,應著她的話道:“當然,我可不管那傻小子!”

  兩人說笑一陣後,聽正堂裏也說得差不多了,正個個對祁佑知行感恩戴德地稱頌。

  郭如意假意歎道:“這要是知道了日後要給他們刻石碑,這群老爺子怕不是要高興得撅過去。”

  春歸含笑著搖頭,撅不撅過去不知道,此刻這幫老爺子早已樂得找不著北。

  待兩人出去後,總計一千二百兩銀子明晃晃地擺在了正堂桌前,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知行悠哉悠哉地坐在邊上,一掃前日的苦悶。

  “送往周晗那邊的信已寄了出去,銀子也齊了,兩個師爺得了消息已在忙活招工一事,我就再忙活忙活,趁回訪將這事兒敲鑼打鼓地告知那群老人家!”

  “頂多捱過去建慈安堂的兩月,咱們這兒就要改頭換麵了!”

  此刻知行滿是興意,他大略有所知,這天下才子時常吟誦的幼有所養,老有所依,怕是要在這兩縣裏露上些微苗頭了。

  不消幾日,招工一事比之窯洞時更加熱鬧,街頭巷尾無一不在說這慈安堂一事。

  有先前的例子在,但凡有一把力氣在的都去報了名,這番還真不算那工錢一事,而是這慈安堂實實在在地叫兩縣之民深感動容了。

  誰家沒個老人?大旱那會兒外出謀生的人多了去了,但凡有個不幸,今日成了孤寡的難保不是自家的老人。

  可如今有了兩個大人,有了這慈安堂,這就是給了兩縣老人家一條活路!誰心中不是滿懷感動?

  有個家中躺著七十老母的漢子更是言稱,哪怕不要工錢,他也願一磚一瓦地將這慈安堂建起來!

  而那些念了點書肚子裏有些墨水的,時常聚在春歸那鋪子二樓,索性寫起了讚頌程柳兩位縣令的詩詞賦文。

  又有自告奮勇的學子想要在私塾落成後麵一麵這夫子之位。

  更不用說那些婦人家,一月給了三錢的銀子,更包了三頓飯食,這一整年就是三兩多的銀子,比起她們每日縫補浣衣可好太多了!

  一時之間,整個縣裏熱鬧非凡,每個人都存了勁頭。

  兩個師爺都不是吃閑飯的,兩兩行進,一邊登記工人一邊登記婦人,至於想進私塾做夫子的,祁佑想了想,請了縣學裏那史夫子來坐鎮,一個一個考校。

  三頭並行,效率快了不止半點。

  縣裏的熱鬧春歸就是不去親自瞧,聽都能聽著,加上家裏幫工的王大娘,從外頭跑來的耿榮幾個每日在家中說著外頭人對祁佑知行的讚頌,她心裏是門兒清。

  縣裏的熱鬧歸熱鬧,隻她在內,一家子此刻都等著自京都來的一封回信。

  ……

  春季考核周晗是帶了些微私心的,他的兩個好友大雪之日冒著危險去接應流民,還未上任就腳不沾地地忙起聖上交代下來的大小事,放眼望去,哪個被授官的舉子有像他們這般掏心掏肺!

  於是自他從鬆縣離開回往京都後,直接挑出了齊州的考核冊子,又多加了兩個還未正式上任的縣令,並將這雪災安頓流民一事全須全尾地寫明遞了上去。

  周父說了幾句魯莽後也隨他去了。

  遞上去後待聖上看過後就要歸檔,他特地又找出來看了看,這上頭多加的兩個名額後不獎不罰,而添了一道紅勾,證明已閱。

  周晗當即就高興了,不獎不罰又如何,聖上沒劃掉那就證明心裏已有了數。

  果然後來窯洞一事上報檢閱後,祁佑知行提出的獎賞聖上一概應下,又在大殿上大加讚賞。

  說是此時不做獎勵,隻待手繪瓷器出窯後必定還有大賞!

  周晗都給記下了!

  考核事畢,周晗手頭便輕鬆了,每日來回點卯,或是往郭家鋪子裏晃蕩一會兒,吃點點心,或是瞧著瓷器鋪子來來往往越來越多的鄰國遊商問起這手繪瓷器,瓷器鋪子如今就是個明晃晃的展示台子,自聖上打算用這充盈國庫後,便不再允許鋪子買賣,隻擺著一眾瓷器給來往的瞧瞧罷了。這就吸引了不少鄰國遊商,但凡路過都要來問一問何時買賣。

  周晗看著這一盛況,再沒有比他愜意的了。

  隻雖愜意,卻也無聊。

  知行跟祁佑的兩封信就是這時一前一後地過來的。

  知行這信上簡單說明了收兩縣富戶千兩銀子用以建造慈安堂一事,祁佑這信則是添上了私塾推行畫冊,並要他攜兩封書信單獨覲見聖上。

  信中來意一目了然,周晗又是一點就透的,怎能不明白這兩人的用意!

  這是要跟聖上私下通氣兒啊!

  這兩人,做了縣令竟如此膽大!

  也難怪,朝裏推行新政都能鬧得不可開交,慈安堂一出,朝裏這幾十張嘴,且又涉及這麽多銀錢,你說一句我說一句,長無寧日,等商量出個結果,知行早就累死在回訪安頓的路上了。

  難怪要跟聖上私下言明,隻是不知道這聖上瞧了是高興還是嫌他們一心二用多事。

  想了想,這事兒還是要他爹知道,不然要是聖上惱怒還有個人來撈他。

  原以為這次又要挨幾句批,沒想到的是,周父掃過兩封信後直接帶著他遞了牌子。

  他心下沒底,小心翼翼地問:“老爹,這回你不罵我啊?”

  周父斜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早知道當初是該將你放到齊州,跟著祁佑知行還能多學點。”

  這一句便是認同慈安堂與私塾推行這兩件事兒了。

  周晗一下就把心放回了肚子,跟著一塊兒進了皇宮。

  皇帝這幾日卻是悠閑,朝堂之上少了個缺心眼弟弟,幾個禦史話就少了許多。去年大比又進了不少年輕官員,去往各地後有重塑地方汙氣之相,不說其他,至少將一幹吃白飯的蛀蟲給替了下來。

  周父遞牌子時,尤老太傅正同他匯報祁王最近的境況,總而言之那小子雖心中有不忿,到底能安坐在一邊不聾不啞地敲鍾。

  皇帝歎了口氣:“也不指望他能如何了,不闖禍也就行了。”

  匯報完,尤老太傅正要告退,就見內侍進來,說是周家父子在外候著。

  皇帝對周晗還頗有印象:“這不就是偷偷王考核冊子裏添上程柳兩位縣令名字的那小子嗎!平日裏上朝隱在一群人背後,也沒怎麽見他出來,今兒竟跟著他爹過來了。”

  “傳進來吧。”

  又轉頭朝尤老太傅道:“老太傅也候著吧,周卿無事也不遞牌子,一道瞧瞧。”

  尤老太傅自是在旁。

  父子倆進了禦書房,直接垂頭明說祁佑跟知行有兩封書信上交。

  皇帝一聽是他倆,倒是來了興趣:“這兩小子不是在忙活窯洞一事嗎,又是開集市又是新鋪子的,怎的還有事兒上報?”

  周家父子倆這才抬了頭,可一抬頭見尤老太傅在側,忽的有些猶豫。

  還是老太傅見狀道:“可是我不便在場?”

  周父向來敬重這老大人,聞言便道:“本也不該瞞了太傅,隻不過這是年前那程柳兩個小子遞上來的書信,叫我家這小子單單交由聖上一人知曉。”

  尤老太傅還記著當日皇宮口那兩人,也知曉兩人進獻手繪瓷器一事,這兩個都是正派之人,聽周父如此說道,他作勢就要告退。

  皇帝卻是開口阻止了。

  “不必,老太傅是信得過之人,直接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