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八章虞縣現狀(二)
作者:魚翅      更新:2022-05-10 19:54      字數:3329
  她雖行事果決又大方,卻也是父母嬌養大的女兒,知行霎時沒了往日裏的跳脫性子,作為妻子,她當下隻有著急,慌亂之下也不知該做什麽,隻好過來找上了春歸。

  雖知曉這事兒也怪不上知行,但人家一個好好的姑娘,平日裏一向貼心,嫁過來才幾月便掉了眼淚,春歸難免心裏要怨一通他。

  她起身坐到如意邊上,半攬住她,勸慰道:“你放心,今兒就在這兒吃了飯,正午後去房裏歇息半個時辰,也不可多睡了,不然晚上就睡不著了,待睡醒還是同往日那樣,咱倆一塊兒說說話,繪一繪畫樣兒,等晚上知行過來了,再將這事兒好好說一說。”

  一番勸慰之下,郭如意麵色也好上了許多,點了頭又忽的想起什麽,忙道:“姐姐別說他,這些時日為著虞縣老人家的安頓,他累得也不成樣兒了,他一向最敬重越姐姐,若是能對他稍稍勸慰寬寬他的心就好了。”

  若有可能,能解了這一難題就再好不過。隻是這事兒叫知行困擾了許久,越姐姐再聰慧,一時半會兒哪有什麽好法子可想的。

  郭如意心裏憋得難受,想到這兒更是滿麵愁苦。

  春歸拍拍她的背:“傻姑娘,你倆是夫妻,知行再敬重我,也不比你同他親近,這勸慰一事還是要你來。”

  她如今已成半個外人,哪有夫妻之間親近的。

  這對人日子過著過著竟想岔了。

  郭如意這模樣,平日裏自個兒是多想了許多,知行又是個不知輕重的性子,想也知現在壓根不知道自家夫人鑽了牛角尖。一個憋著不說,一個不主動解釋,再過幾日郭如意怕是更加受不住。

  春歸又繼續安撫了一陣,叫她喝了整碗雞湯後又單獨做了些小菜讓她先吃了,吃完休息一陣送進了廂房補覺。

  正午飯還是她同知敏兩個一塊兒吃的。

  蔡氏一家子在小涼山,阿榮阿仁預備著新鋪子的開張,誌高小寶知平上私塾,祁佑去了縣衙,這偌大的家除了前頭鋪子人來人往,裏邊還真有些冷清。

  春歸一邊吃飯,一邊瞧著乖巧夾菜的知敏,小丫頭梳著雙髻,臉頰邊還未褪去圓潤,平日裏性子最是溫和,裏正媳婦兒不止一次提過,想給這丫頭提前牽個線。小丫頭跟知平兩個算是她一手拉拔大的,從剛來這兒哭成小花臉的模樣到如今日漸長開,十二歲的年紀,不多時也要定下人家,做別家人去了。

  這夫妻之道容易的容易,說難也難。容易的猶如蔡氏夫婦一個精明一個憨厚,吵都吵不起來,也如她與祁佑,遇著事兒了也能平和自如地攤開細說,一飲一啄不避不退,各自想了什麽,一個眼神都能知曉。

  而如意跟知行則是時而容易時而困難,平日裏不經大事,玩玩鬧鬧體貼入微皆有,可一遇著事兒,也還未學會各自坦誠地坐下聊一聊,一起分擔。

  她想,若是敏敏跟今日的如意一般,嫁了人自個兒鑽牛角尖再傷了心神,她怕是連飯都吃不下了。

  這般想著,她夾了一筷子到知敏碗中,歎了口氣輕聲呢喃:“敏敏可別太快嫁人。”

  若是嫁人也得她細細選過,最好還能嫁到她眼皮子底下才好。

  想著想著,過年時小寶跟她一塊兒貼窗花的情形不知怎的印進了她腦海中。

  她不由得笑了出來,對上知敏抬頭疑惑的神情,她拍了拍小丫頭的小圓腦袋,心裏低歎,這才哪兒跟哪兒啊,且看著吧。

  知敏不明所以,看嫂子笑了,她也跟著笑。春歸又順口問了幾句刺繡,飯桌上一問一答,倒也不顯冷清。

  吃過飯,又過了小半個時辰,春歸就將人叫了起來,見日頭還算暖和,就將紙筆顏料搬到了院中,一邊同郭如意說起京都裏的幾樁生意,再提上幾句跟著阿榮將新鋪子開得還算紅火的郭展鵬。

  說起生意跟自家弟弟,郭如意又重返了高興模樣。

  “展鵬那日跟著管家采買了周邊幾十畝的水田並山地,又一人去了縣衙過了明麵,不知祁佑可與你提起,這孩子對上縣衙裏的老師爺也不曾怯場,張口謙遜有禮,將這事兒給辦得妥妥的。”

  春歸笑問:“可高興?”

  郭如意緩了神色,輕輕點頭:“自然是高興的,他一步步地上了正軌,就如越姐姐將阿榮阿仁推到了前頭,雖心有憂慮,但勝在結果還算喜人。”

  說起郭展鵬,她不免又想到從前的糗事,興致上來了,就跟春歸揭了幾處短,說著說著,心情便開闊了不少。

  見她緩了心緒,春歸也放心了些。

  兩人一邊說著小話,一邊繪出幾副圖,待日頭稍偏移到西邊,祁佑自外頭回來,便見兩人一同提著畫筆做伴。

  春歸先瞧見了人,想起今日郭如意的來意,她忙上前低聲道:“你若是得空,換了衣服過來一趟,知行那兒怕是遇著事兒了。”

  祁佑聽罷,瞥了一眼麵上仍有一絲愁容的郭如意,心下了然,拍了拍春歸的手輕聲道:“就來。”

  知行那邊……這些時日他自然知道一些,心中也有幾分備選之策,也沒想過瞞著春歸。隻是還未與知行通過氣。

  待祁佑換了衣服出來,郭如意這兒也沒了心思描圖,想是覺著祁佑自然知曉知行這政事上的幾處困頓,便開口問可有解決法子。

  祁佑自然也清楚虞縣底細:“鬆虞兩縣雖毗鄰,而人口風貌卻大相徑庭,這一點前幾日我同春姐也說起過,窯洞一事後,確實是知行那邊稍稍麻煩些。”

  天底下所有縣裏的人口可分為老弱寡,婦孺,青壯年,縣風整治多從這三處抓起。

  起初兩縣一同修建官窯,將青壯年召集了起來給了生計,青壯年這一塊便有了落腳之地。

  而兩縣風貌到底不同,像鬆縣人口多是青壯年幼童,官窯跟集市兩處供了青壯年生計後,之前祁佑在小涼山陰差陽錯臨時決定修建私塾正好照應了幼童,因而如今鬆縣縣衙裏積壓下來的隻有這兩年還未來得及處理的像柳貴一事的舊案,祁佑花了些許時間處置了便有了空閑。

  可知行那兒青壯年稀缺,剩下的多是老弱幼寡,這恰恰是最難安置的一批。

  “至於解決法子……”

  祁佑搖了搖頭:“青壯年尚有勞力可賣,幼童也可同本縣一樣修建私塾,隻老弱孤寡實在艱難,隻能靠著官府接濟。”

  因而這些時日知行隻能一家一家地探訪,三不五時地回訪,而財力有限,人力更是有限,何況虞縣同樣也有這兩年積壓下來的各式案子,一件一件地下來,知行身上的擔子可想而知有多重。

  這些時日郭如意知道他辛苦,而此刻聽祁佑這麽細細地將兩縣背景邊比較著道來,又一項一項地闡明政事上的困頓,她才深切地體會到知行如今到底艱難。

  聽著聽著,她麵上難掩憂心:“我打小摸算盤,生意經隨處拿捏,可這政事我卻連一絲半點的助益都給不了。”

  春歸也聽得直皺眉:“若沒有法子可解,難道真叫他每日奔波,半口氣都喘不了?”這怕是累都要累死了。

  看郭如意這在旁陪著的人都瘦了一圈,那知行連著忙碌七八日得熬成什麽樣了?!

  春歸想到這兒一陣揪心。

  祁佑搖頭:“我想過幾個法子,卻也隻幫得了一時。”

  虞縣孤寡老人多,婦人也多,大可由官府出了銀子,叫這些婦人一家一戶派分下去照料,也可暫緩,但久而久之也容易出問題。

  春歸直接搖了頭:“先不說這一大筆銀子要由官府墊著,這找了婦人看顧,知行到時又不免要花精力查看這些婦人有無盡心,反倒越來越繁瑣。”

  郭如意卻是越急越亂了陣腳:“銀子不是問題,官府墊付不下,我這兒多得是!若是付了足足的銀錢,那些婦人怎會不盡心?”

  春歸歎了口氣,無奈道:“傻丫頭,鎮郊官窯裏那事兒才過去多久,再多的工錢也防不了人心。何況如今的問題是如何叫知行身上的擔子輕一些,看顧老弱到提防婦人家,不都得費了知行的精力嗎。”

  郭如意一下便泄了氣,例子就明晃晃地在前,她怎的忘了。

  她忽的又想到什麽,又朝春歸道:“不說這解決的法子了,越姐姐,祁佑,晚上你們就幫我勸勸他,能歇息個一兩日也好,多少先將身子養回來,虞縣那處或是叫縣衙裏其餘人手,或是我這兒派了人過去都行。”

  ……

  “我最最憂心的……是他那模樣好似不知疲累。”

  話說到這,她終於也覺出不對勁的地兒了。

  知行累到了這份上,卻依舊自個兒咬著牙受著,不曾對她提及分毫。

  而明明隻要是有了歡喜的事兒,他都是頭一個叫她叫眾人知曉,如今得了難處,卻仍是一個人熬著。

  他不是刻意地不想說,而是覺著沒有說出來的必要。

  可明明他這性子最是開闊。

  思及此,郭如意頓時一陣心疼。

  她想到了,春歸跟祁佑自然也想到了。

  堂前忽的一陣沉默。

  春歸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麽。

  她看向祁佑,這兩年幾個孩子裏知行最不叫她憂心的,他性子開朗,天生樂觀,見了人都是笑眯眯的,而性子陰鬱,又不苟言笑的祁佑則叫她時常放心不下。

  如今長成了大人,才知知行也有叫人心疼的一處,隻是從前未有契機顯露。

  就連白日裏郭如意紅了眼眶,春歸下意識也是要說一通知行給她出氣,好似仗著知行每日歡歡喜喜的,挨一頓罵也不要緊。此刻想來,她怕是忽略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