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作者:魚翅      更新:2022-05-10 19:53      字數:3145
  這事兒雖是個例,但惰性與貪念是最經不起放縱的,有了一個就有第二個,哪怕是心性堅定的鄉民,在如此情狀下不免生了怨氣。

  而此刻調動鄉民們的積極性,叫他們實打實地參與進這場內查,既是監察也是自省。

  知行作勢就要起身。

  春歸趕緊把人攔住:“你這會兒要去哪兒?”

  知行麵上一陣怒氣,強忍著道:“自然是先將這些偷奸耍滑的人給抓起來,好好懲治一番,再將嫂子說的法子實施下去。”

  他看了看春歸,沒忍住繼續道:“嫂子,不是我氣性小,咱們兩年前便見識過柳全柳貴那樣的人,可那些人的可惡也不亞於柳全柳貴!甚至更叫我生氣!”

  他一通的抱怨,聽得春歸也不由得歎氣,誰說不是呢。

  柳貴柳全就是泯滅良心的小偷小摸之輩,知行跟祁佑心裏全是厭惡跟恨意也是正常的,恨過了出了氣了,心頭也就舒服了,而這幫鄉民們卻不一樣,祁佑知行連月來一腔心思都在官窯跟他們身上,不論是定工錢還是叫人定期檢查身體,一項項指令下去都是掏心掏肺地替他們著想,如今這些人裏卻出了反過頭算計他們的貨色,這不僅僅是叫他倆覺得可惡了。

  春歸看向一邊微微低頭的祁佑,知行何嚐不是跟剛剛的祁佑一樣……是覺得失望了。

  一腔心意付諸東流的失望。

  建立同他人的信任,憐憫,慈悲何其艱難,偏偏這些人輕而易舉地打破了兩人用幾月時間建立起來的情感。

  她與郭如意各扶著兩邊,先將人給拉住,心裏微微歎氣

  “我知道你有氣,但此刻既是清楚了鎮郊的事兒,又暫時有了管製的眉目,就好好坐下來,別忙得團團轉的,你性子一急,到時又手忙腳亂。”

  知行麵上一頓,想到自個兒的性子,也止了步子。

  春歸繼續道:“何況我隻是粗略地提了提那法子,具體如何細化還要看你們怎麽商量,你現在就過去了,橫衝直闖憋不住火氣又拿不出章程,那也沒用啊。”

  她邊說邊將人拉回原位。

  知行皺著臉吐了一口氣:“嫂子說得是,可我還是有些忍不住,這做了官反倒時時瞻前顧後,還不如從前。”

  “當初受了那常福滿主仆的算計還能敲鑼打鼓地過去叫嚷一回呢!”

  這話裏話外,憋屈得很。

  春歸不由得跟郭如意對望一眼,笑了出來。

  “那自是不同的,如今你們是縣老爺,不論年歲,都是這兩縣的青天老爺,大局為重,走一步想三步,哪還有以前這麽放肆的時候。”

  她有意打趣道:“你此刻倒是寫信去問問周晗,看他如今還敢不敢敲鑼打鼓給你們出氣了?”

  知行聞言便氣癟了,又安安分分地坐在椅子上。

  見他乖乖坐下了,郭如意又適時在他跟前稍稍攔著,春歸才鬆了口氣。

  終於也能分出心神看向從剛剛開始就沒出聲的祁佑。

  這人已然沉默了好一會兒。

  祁佑卻似有所感,抬頭眉眼一彎地朝她笑了笑,繼而開口道:

  “春姐說得對,既是出了那差錯,也不急在這一時,好好將法子給製定下來,確保日後的安穩才是正理。”

  這會兒他已恢複了原來理智鎮定的模樣,春歸心頭一鬆,走到他身邊坐下,也展了眉。

  “這窯洞裏如何處置管製你們比我清楚多了,也不必再發愁,總歸你們如今說話就是指令,也不好說真要咽下這口氣,不然自個兒心裏不舒服,對其他鄉民也是不公平。”

  她偏過頭握住祁佑的手,眉眼溫柔地望著他:“隻要是別再鑽了自個兒的牛角尖就好。”

  她一番言語裏,麵上看從頭至尾都是在給這一場荒唐事想法子指路子,而細細一琢磨,都是對兩人的開解。

  為官之路孤獨者甚多,誌向,政見不一,便能走出千百條道路。

  祁佑跟知行已經十分幸運能一道做伴,平常時候能互相開解,可一旦兩人都鑽了牛角尖,如今日這般,那這官做了也無趣。

  實在是,她也不願再看到祁佑剛剛心傷的模樣。

  兩人都不是愚笨的人,自然懂春歸的意思。

  知行也握住身邊人的手,扯了扯嘴角:“既是如此,忙了這兩月咱們也該歇息歇息了,趁今日我也不回窯洞了,咱們就在嫂子這兒把晚飯也給留了,這宅子打通了還沒好好看過,上回祁佑說要在後院移栽竹子,地兒正好還沒鬆。”

  說著轉頭道:“祁佑,你歇息好了就過來一道給你那竹園子鬆鬆土!”

  “合著咱們每日巡查也能出這等問題,不如就放寬了心,安安耽耽修養一陣。”

  “你陪陪嫂子,我……”他眼裏露出一絲歉意,看著身邊這個被自己八抬大轎娶進來卻冷落了許久的姑娘:“我也陪陪如意。”

  這一月多來,也委屈了她。

  知行心裏歎了口氣,人家好好一個商戶小姐,嫁進來卻是對著夫君的嫂子過日子,還要操持家中,添加人手,院子動土都一個人把持著,想也累得慌。

  郭如意如何不知曉他心裏的歉疚,她心中沒有任何埋怨,但也盼著他留出空餘的時間。再深厚的夫妻情誼,長久地分隔不交心也是要冷淡的,此刻聽他這樣說道,心中自是歡喜。

  話出了口,知行好似鬆了一大口氣,往日裏給自個兒添了諸多壓力不自知,一朝放下才覺得輕鬆了許多。

  想明白後他就打算暫時做個甩手縣令了。

  祁佑那頭沉默片刻,看了看春歸後也點了頭:“那便休息幾日,正好趁這時候將幾處窯洞的人手各自編排了。”

  他不露麵,說不定還能多揪出幾個偷奸耍滑的工人。

  如此就暫定下了後幾日的安排。

  就叫鎮郊官窯那處的人再做幾日白白拿幾個月銀子的美夢吧……

  雖是說了休息一陣,兩人也另叫家裏的管事親自去官窯處拿了其餘的名冊,預備著原定下的事項,而今日,卻是實實在在地在隔壁宅子裏鬆了一下午的土。

  院子裏有新搬過去的石桌石凳,用上新茶具煮上一壺茶,四人各有各的忙碌。

  “這土摸起來細膩,能栽的下竹子。不過咱們鎮上可沒什麽好竹子,還是要抽空回一趟鄉裏才是。”

  知行半蹲著揉碎了幾個土塊,滿意地點了頭。

  “祁佑,你瞧瞧。”

  祁佑看過土塊,將鋤頭往邊上一放,徑自朝一旁看賬本的春歸走去,看了石桌上擺了一摞的冊子,微微皺了眉:“這賬目有些多了。”

  這兩人鋤地鬆土,春歸跟郭如意正好翻看賬本,這一摞都是從京都裏送下來的,歸到郭家名下,可也有春歸的一部分。如今郭如意跟她身上都壓著縣令夫人的身份,明麵上不好再倒騰這些,但私下裏也還是她倆整理。

  郭家爹娘如今是甩手掌櫃,春歸體諒郭如意辛苦,便也每日幫著看一些。

  聽著知行祁佑說話,春歸邊對著賬目邊回了知行:“也不用抽空再回去,阿榮跟展鵬這幾日怕是每日都要回鄉裏,一會兒回來了你叫他倆幫你帶了回來。”

  “一日帶個三五根,帶上個十好幾日保管將院子給栽滿了。”

  郭如意見這諸多賬目,心裏也有些過意不去,抬頭朝祁佑道:“這些時日展鵬若是將栽種番薯一事處理得當,這些賬目就慢慢叫他去處置,到時我跟越姐姐便不用管了。”

  隻是前提也是她這弟弟能早些立起來,想到他來時那副不情不願的模樣,郭如意歎了口氣,談何容易啊。

  知行見她擔憂,也將鋤頭一放,坐到跟前安撫道:“這你就放心吧,嫂子將阿榮撥給了他,有阿榮這小子在,展鵬是出不了差錯的。”

  這一家子一道過了這許久的日子,他們哪會不知道耿榮獨得春歸的看重,不然這次能叫他過去一塊兒跟著?

  可這下知行卻是想錯了。

  春歸勾著笑看著知行安慰自家娘子,也不作聲,隻輕輕地搖了搖頭,她可不是將阿榮送過去給郭展鵬解難的。

  祁佑也默不作聲,倒了一碗茶送至春歸跟前,抬頭同她默契地一笑,若是耿榮在旁收拾著爛攤子,那這曆練還有什麽作用。

  春歸的意思本就是要叫那郭少爺摔一個大跟頭,照著那少爺樂樂悠悠的模樣,早上又是一幅自鳴得意的做派,大概是覺著胸有成竹了,這些時日怕是要高興壞了,隻不過能高興多久就要看造化了。

  兩對夫妻就這麽悠閑地過了一下午,而天色越晚,郭如意心思便不在喝茶上了,遠遠聽著隔壁的動靜,或是起身或是轉頭的。

  這兩姐弟雖平日裏吵吵鬧鬧,但郭如意也是真心疼愛這個唯一的弟弟。這一趟對麵雖然不是那商戶老貨,但打從製定紙契開始,都是她這弟弟親自把持,這算得上是實打實的一樁生意了。

  而直到天色全黑,飯桌上擺滿了一桌菜,門口才傳來一陣晃晃悠悠的車軲轆聲。

  早已等候多時的郭如意連忙起身去迎,正迎上自家喜笑顏開的弟弟,以及跟在後頭麵色略微不安的耿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