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作者:魚翅      更新:2022-05-10 19:53      字數:3259
  她總能一瞬間捕捉他最真實的情緒。

  為何倦怠,又為何遠離,一記失望落下,他便沒了再堅持的興趣,本質上,他依舊是冷心冷情的一個人。

  春歸仍然望著他:“想一想大雪當日的流民們。”

  她指了指桌上:“成親那日,他們湊了許久的茶具還擺在這兒。”

  祁佑順著手指看過去,玉色的一套,茶碗小巧玲瓏,茶壺摸上去圓滑生涼,是上乘的茶具。由二十幾號人你一文我一文湊起來的,明明不久之前他們已經沒了遮風避雨的房子。

  他另一隻手伸過去扶住一個小口杯子,淡淡地笑了笑。

  春歸看著他繼續說道:“還有王大娘和小桃小柳出去采買時,那些受了指點如今在幾處官窯也擺了攤子的人家回回都要搭送好一些菜。”

  “遠的不說,隻說小涼山,村長爺爺和裏正叔體諒你與知行近日忙碌,便隻叫人帶話,鄉裏如今日子好過起來了,心裏都感念著你。”

  “祁佑,老百姓雖有今日那些情狀的,但更多的是心性純樸,知恩感懷,你與知行所做的好事兒有人記著有人念著,不必失望。”

  祁佑一句一句地聽著,順著她的話眼裏偶爾閃過一絲記憶。

  繼而將目光轉回到春歸從容的麵色上,他隻靜靜地看著,仿佛在這個女子身上,從未有過對旁人的苛刻,所有人所有事在她眼裏,壞的散去,可隻要有一絲好便能叫她深刻地記下人性之中的善意。

  這些善意最終成為將迷途中走散的他引出來的繩索。

  他張了張嘴,喉頭有些澀意:“……春姐。”

  “你總是能一眼看穿了我。”

  兩人對望著,說著他便笑了出來。

  直到看到他麵上的笑意,春歸心頭的忐忑才稍稍緩了。

  她還要再說些什麽,門外卻突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祁佑!嫂子!在裏麵嗎?!”

  春歸往門口看:“知行?他怎麽也回來了?”

  她作勢要起來,才一起身,蹲了許久的腳便一軟,虧得祁佑半抱住才沒倒了下去。

  祁佑眼裏閃過一絲悔意,趕緊將人扶到椅子上:嗯“你坐著,我去開門。”

  春歸捏著小腿,一碰就一陣麻,像是有幾十根細細密密的針在紮似的,剛剛蹲著沒感覺,起來後就有些受不住了。

  門口祁佑打開門,正是一路跑來的知行,看到他後便鬆了口氣:“找了你好一會兒了,你竟是回來了。”

  開了門,兩人一同進來,看春歸這揉腿的動作,知行連忙過去:“嫂子,腿怎麽了?”

  春歸笑著搖頭:“沒事,蹲久了有些麻了,你怎麽過來了?”

  知行回頭看了眼祁佑,歎了口氣道:“還不是昨日阿榮說的那樁,如意昨晚上同我說了,今日我去查看了一番,虞縣兩處官窯人都對得上,又叫官差正午吃飯休息時一個一個查驗,還真沒偷懶的,我那邊沒問題,便想著到你那兒看一看,沒想到你人竟是不在,鎮郊那監工又說登記名冊被你拿去了,我想想不對勁,就回來看看。”

  春歸搖搖頭:“你那裏的工人大多來自各鄉裏,都是能吃苦耐勞的,不比鎮郊那處,多的是鎮上遊手好閑貪墨那些工錢的人。”

  知行一聽便皺了眉:“鎮郊果然有問題?”

  春歸看了看剛被她勸好的祁佑,點了點頭,將今早祁佑查看的事兒同他說了說。

  眼看著知行麵色也越來越差,心裏不由得歎了口氣。

  而幸虧知行不比祁佑,他受了氣不論是罵人或是拍桌,總能一口氣地吐出來。

  “這樣的小人,多少鄉民沒報上名額,這些時候已經麵朝黃土地開墾去了,他們竟如此鑽空子!”

  說著他看了一眼麵色已然冷淡的祁佑,發生這樣的事兒,不說祁佑,他心裏也涼了半截。

  掏心掏肺幾月餘,差點被幾個百姓糊弄了過去。

  若說虧空那也不至於,可一想到這等大事裏進了幾個蛀蟲拖後腿,一是覺得憤慨,二是覺得悲哀。

  “你們兩人一道商量商量,該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為官仁厚是好,卻也不能失了威信。”

  “向來做官不易,你與知行雖有一番才智,麵對的卻是一顆顆隔著肚皮的人心。也不必過於惱怒。”

  春歸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敲了敲已經恢複的腿,便站了起來:“我去擺個飯,一會兒把如意也叫過來,今兒就在這兒吃飯吧。”

  說著路過祁佑時拍了拍他的手,便出去了。

  她到底不是能人,能在他們心緒不穩的時候作一番安撫,而真正要做抉擇的仍舊是他們自己。

  來到正堂處,蔡氏一見她出來便問道:“可是有什麽要緊事?我剛剛看祁佑麵色不太好看。”

  春歸看她這挺了大肚子的,也不好叫她擔憂,搖了搖頭道:“放心,都是窯洞裏的瑣事兒,兩人商量後想是能解決了。”

  說完又叫邊上的小桃去叫了郭如意來吃飯,自己進了廚房添了幾道菜。

  兩人都在家裏,照著此刻的情緒,想也知今日不會再過去了。同祁佑聊了許久,差點誤了正午飯,蔡氏這雙身子,總不能餓著。

  兩個丫頭步子快,叫來了郭如意,春歸這裏動作也快,加了兩道菜後那兩人倒還沒出來。

  郭如意一聽知行祁佑都在書房就知道有事了,往廚房裏一站,麵色有些難言地看著春歸:“這還真出了問題?”

  春歸將兩道菜端出來,歎了口氣:“誰能知道竟有人算計到官府頭上。”

  也是生了天大的膽子,不知兩人要如何處置了。

  等了會兒,兩人遲遲沒出來,春歸便叫一桌人先吃了,自個兒起身,剛要去叫一叫,書房那邊就有了動靜。

  兩人一出來,就見一桌人不論知不知曉內情,都是一臉憂心的模樣,祁佑朝春歸安撫地笑了笑:“春姐放心,我跟知行大體上過了一遍,這些人遲早要處置一番。”

  看他麵色已然好轉,又恢複了往日的沉靜,春歸總算放心地點了頭:“趕緊先吃了飯。”

  知行也坐到一邊,拍了拍郭如意的手叫她放心。

  飯桌上都顧念著蔡氏,同往常一般說了些閑話,又將生產時備下的東西過了一遍,確定零零碎碎都沒剩下了才算。最近家裏事兒也漸漸多起來,若是外頭也一團亂,還真要手忙腳亂了。

  待吃了飯,兩對夫婦才在正堂上重提了窯洞之事。

  兩人商議過後,情緒都穩定了下來,

  知行先道:“原先是準備將這一批工人和手藝人一道上報,申請些許獎賞,這還是祁佑見工人們每日辛苦提出來的。”

  誰知背後會出這一樁事。

  郭如意麵色不好看:“那這上報是不是該停了?”

  祁佑搖搖頭:“有混水摸魚的,可也有勤勤懇懇的鄉民們。”

  如同剛剛勸導他時所說的,有背後為了幾兩銀子算計一通的二流子,也有那些掏心掏肺,與相互敬重的人們,他還不能到失望的時候。

  “該獎賞的依舊要獎賞,隻不過獎賞之前得把那群人給替換了。”

  替換的人多的是,處置人也方便。

  “要我說就暗暗找人盯著,直接進窯洞抓他們個措手不及,再通通下了臉麵趕回去,最好再叫他們將銀子吐出來!”

  郭如意顯然氣得不行,她跟春歸是每日看著知行祁佑忙上忙下,最能感知到他倆的辛苦,一是心疼,二是感同身受。

  而她說得自然是要做的,可祁佑跟知行擔憂的卻是處置後的管理。

  “換了人手後,官差加緊巡查,我跟知行也時時緊盯著,但歸根結底,還是要在工人身上下功夫。”

  百姓對官府天生有敬畏感,但這份敬畏在銀子麵前也大打折扣,可見單單敬畏是不夠的,規章製度缺一不可。

  這話一落,四人一個接一個沉默。

  “不若多提拔幾個監工管事?”郭如意思來想去頭一個開了口。

  她是商戶出身,鋪子管理都是這般。

  春歸搖了搖頭:“尋常鋪子攤頭自然是可以多加管事,你們郭府的管事大多是簽了死契的家生子,身家性命被握在手裏自然得眼都不眨一下地盯著,但官窯處的監工都是官差出身,日常巡邏已在職責之內,尋常管理也不能時時都顧到,不然也不會出了這樣的事兒。”

  還是要在工人自己身上下功夫,最好能叫他們自發地互相監督才是。

  “嫂子,你可有想法?”知行見她垂了眼眸,似在思慮著什麽,忙問道。

  春歸看看他,再看看祁佑,抿了抿唇角。

  “你們看能不能這樣。”

  “將工人分批劃分了名冊,三五人一組一道巡查,有什麽事兒便上報,平民百姓手裏一朝有了管理的權,心中自是激奮,必是每日勤懇認真,不放過一絲錯漏。巡查的期限再三日一換,確保每一個工人都有巡查的機會。”

  春歸試探地看向幾人,她是將現代的督察權給細分了,三日一換也防止權力過剩,工人之間有什麽串通的。

  “你們看如何?”

  她話裏到底有些忐忑,已出了混水摸魚前一樁的事兒,若再出了什麽差錯,更是辜負了眼前這兩人幾月來的奔波。

  然而她話一落,知行的眼睛早就亮了起來,猛地拍了拍桌子:“嫂子!這法子好啊!”

  將巡查的權轉到工人頭上,那批鄉民裏多的是較真固執的人,那會兒雪災時在窯洞商量安頓一事時,他倆不就領略過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