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作者:魚翅      更新:2022-05-10 19:53      字數:3451
  兩個小廝任忠任義由先頭的主家起的名字,到這兒後就改了個姓兒,改姓了程。程忠程義兩人就在前頭鋪子裏忙活,加上裘管事管著前頭的鋪子,小桃小柳管著院子裏的事兒加一些瑣碎,幾日後,幾人已是分工明確。這裏不比從前高門大戶規矩森嚴,沒過幾日,他們也就知曉了這一家的厚道。

  這一日傍晚才吃過飯,小桃小柳正打算出門買些春歸要的佐料。

  可巧,一推門便見一個穿著不俗的少年郎蹲在了家門口,嚇得兩個小姑娘籃子都沒拿穩,當即退了好幾步。

  她們自然是不認得郭展鵬的,驚嚇後立刻轉頭回去叫人了。

  春歸同王大娘一起正收拾飯桌呢,聽門口蹲了人連忙快步過去一瞧,這抬頭可憐巴巴看著自己的小子不就是那郭展鵬嗎!

  “怎麽蹲這兒了?”她一手將人扶起來,思及大年三十知行帶來的話,看著他懷裏揣著的包袱,眉心一跳:“可是伯父伯母叫你來的?”

  郭展鵬不吭聲,任由春歸拉著往前走。

  想到剛剛他爹娘狠下心的告誡吩咐,他渾身提不起勁兒來。

  待走到正堂,郭展鵬撇著嘴委屈地往飯桌前一坐,看著已被春歸收了一半的飯菜,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春歸看他這模樣,失笑道:“這是還沒吃過飯?”

  郭展鵬垂頭摸了摸肚子,豈止是沒吃過飯,他爹娘對他有心思看書認字的欣慰早就耗光了,一看他不樂意到春歸這兒吃點苦頭,不光不給飯吃,愣是把他零花也斷了,他肚裏空空不說,連兜裏都沒剩一個銅板。

  這麽一路過來,眼睜睜看著滿街的燒餅饅頭,一口都吃不著,他姐姐早就跟爹娘通過氣兒,他也不敢往隔壁走,思來想去,能去的地方竟然真隻有春歸這兒……

  他不回話,春歸也不能叫他餓肚子,叫來程忠先去隔壁報個信兒,如今這宅子間敲斷了圍牆,雖沒修繕好,走過去卻也方便了。

  她徑自走到廚房,好在因今日祁佑還沒回來的緣故,廚房裏留了好些菜,先給那孩子填一填肚子吧,至於祁佑的,叫王大娘再起了灶台做一份。

  端出來好幾盤子菜,都是在灶台裏溫著的,還冒著熱氣,看得郭展鵬餓得直難受。

  春歸將菜全數推過去,他麵色一紅,也不端著了,拿起筷子立刻吃了起來。

  看這模樣是餓得狠了。

  沒吃幾口,郭如意便急匆匆地從隔壁穿過來了,一見自家弟弟這窘樣,也不由得歎氣。

  郭展鵬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她,見她沒有要發火罵人的架勢,便放心地捧著碗繼續吃了。

  郭如意繃著臉,也不忍心吃飯的時候訓他,隻朝春歸遞過來一個小瓶子。

  春歸接過後,她也緩了臉色:“越姐姐,這是我娘送過來的傷藥,從京都拿回來的,說是治破皮潰爛再好不過的,我昨晚上給知行擦了,有些效用,你一會兒給祁佑試試。”

  聽是傷藥,春歸眉頭一下鬆了,接了過來瞧了瞧笑道:“你送的正及時。”

  祁佑跟知行已上任,每日都得到官府點卯,兩縣雖不時有小摩擦,但多年的鄉鄰,也鬧不到縣衙上去,除了年前被宗族裏押上來的柳貴待審,縣衙裏也沒什麽要事亟待解決的。

  至於柳貴,祁佑有意放著並不想審理。

  因而兩人也不常在縣衙,而是整日地在兩縣來回巡查,這比高坐縣衙要累多了,早出晚歸不說,常常腳都是帶著燎泡的。

  春歸看在眼裏心疼不已,卻也明白這是沒法子的事兒。高坐廟堂容易,難的就是做父母官。

  祁佑也不願惹她心疼,但無論多晚,春歸或是靠在床頭,或是打磨畫樣兒,總會等著他。見他來了便脫衣拖鞋地檢查一番,雖心裏有百般的甜意,卻也不忍心見她無意間露出的難過。

  可每日行走,這傷自然是不見好的。

  這藥膏若是有用,那就再好不過了!

  她們這邊說著話,郭展鵬那兒已狼吞虎咽了一大碗飯,郭如意看得一言難盡。

  “這小子既然來了,勞姐姐給他安排個差事,我也不管了,隻叫他能有些憶苦思甜的性子,接得下家裏的擔子就成。”

  春歸心裏一陣無奈,這哪是件容易的事兒了,好在對郭展鵬的安排大年三十晚上她便有了章程,因而今日就直說了。

  正逢番薯播種季,這小子自個兒去跟其他鄉裏定了契約,山間地頭地跑上幾趟就成。

  可就是這個山間地頭幾個字叫他皺了眉,露出了不願的神色,垂頭喪氣地趴在飯桌上:“姐姐,我能不能不去啊……我已經會認字念書了,再學幾年大道理也不遲啊……”

  雖然隻會些小文小字,到底也進步了點。

  “再說我不多多念點書,這生意也做不好啊……”

  他滿心滿眼地不樂意。

  春歸輕輕搖頭,說到底這就是個蜜罐子裏泡大的孩子,爹娘寵,姐姐寵,不擔大事,不明世事,活在郭家這一溫馨的大家庭中,自然不願出去淋一場風雨。

  郭家爹娘怎會看不明白,隻是如今郭如意出嫁,郭家爹娘也有年老的一日,他遲早得有獨當一麵的時候,再在宅院裏養下去,兩位老人家越來越舍不得,依著他的性子,也越來越不肯往外走。

  人總是難以脫離舒適的地方。

  郭如意皺眉,想是在郭家已經同這孩子生過好一陣氣了,到了這兒也不願再動氣。

  兩姐弟一個扒拉著飯,一個臉色難看。

  正堂裏其他人也不敢多打擾,各找了事兒去做了。

  春歸想了想,轉頭偏向他:“你覺得該等學富五車了再接過你爹的生意?”

  郭展鵬對上她審視的目光,忽的有些沒底氣,到底也還強撐著說道:“本來就是啊,我不多念點書怎麽做生意啊……”

  春歸笑笑:“你可知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

  郭展鵬目光轉到別處,抿了抿嘴唇。

  見他不說話,春歸繼續問道:“那你可知你姐夫跟祁佑哥才學頗高,卻為何不願高坐廟堂?”

  郭展鵬這才轉過頭來,眼裏有些疑惑:“為何?”

  說著話時,大門再次敞開,正是幾次巡查回來的祁佑跟知行兩人,邊走還邊商量著鎮郊的事項,知行正想從宅子接連處鑿開的地兒穿過去,隨意一瞧,見郭如意也在這兒,立刻停了步子。

  “今日怎麽在嫂子這兒?”

  剛問完,就見到了縮在桌角無精打采的郭展鵬。

  他挑了挑眉,同祁佑一道繼續往前走。

  春歸剛想接過祁佑掛在手上不知被什麽勾破的外衣,被祁佑擺了擺手避開了:“都是塵灰,別傳了你。”

  說罷放到院子裏的石凳處。

  “怎麽了?今日都在這兒聚著?”

  郭如意簡單一說明,又叫程忠程義跑個腿將家裏備著的飯菜拿到這處讓知行吃,王大娘那兒也拿了幾碟子現做的小菜放到了桌子上。

  兩人忙了一整日,形容都有些狼狽,看著也許久沒吃東西了。

  看兩人這模樣,郭展鵬更有些疑惑了,他是聽自家爹娘說起過聖上對這兩人的賞識的,可明明可以留在京都做京官,為何還要回到這兒每日灰頭土臉地做縣官。

  春歸在祁佑身邊坐下,重新看向郭展鵬。

  “誰不願高坐一方運籌帷幄,京都裏有周家照拂,有聖上賞識,處處是貴人,總比在這縣裏打轉容易得多。”

  “可為何他倆仍執意回了這兒……”

  春歸與祁佑對望一眼,除了那些不能為外人道的情意和承諾,更有肩上的職責與他們為人處事的準則所在。

  “我問你,你若是他倆,在京都裏貿然定下,空有一肚子學識,卻不知百姓田水爭端時如何處置,不知一夏一秋兩季收成,不知百姓群居情狀,生存,買賣,溫飽,一概不知,你在京都如何下政令,又如何給心懷天下的聖上排憂解難?靠那一肚子學識嗎?”

  話一落,郭展鵬眨了眨眼,似是忘了手裏還有半碗飯,隻看著春歸。

  她看了眼似有所感的祁佑與知行一眼,笑了笑繼續道:

  “做官是如此,行商也是如此,天底下行大事者都是從一樁樁小事做起,身體力行,一踏一步,而非抱著書做個不聾不啞的老翁。空中樓閣雖美,沒有底下的一磚一瓦撐著,假以時日不過就是過眼雲煙,你爹爹何其厲害,底下管事幾十號,在京都不露麵也能將大小事處置得妥帖穩當,可別忘了,當初他也是一步一個腳印地踩出來的,有了當初那些身體力行的經驗,如今才有他高坐正堂的無憂。”

  “他知曉油鹽米糧一季度為幾價,知曉綾羅綢緞如何才能賣出高價,這些可不是書裏看來的。”

  她溫溫柔柔的一番話,卻叫在座人都噤了聲,不光是郭展鵬,祁佑跟知行更是暫放了筷子。

  春歸的話給了郭展鵬一道警醒,何嚐不是在給忙碌許久的他二人一處安慰。。

  祁佑另一隻手底下握住她的,心下一陣激蕩。

  這些時日,他處處走訪,私窯官窯來回打轉,清早起來往往要忙到深夜,明明是新婚,卻許久未與春歸一同吃飯,這樣的日子有些時候也叫他一陣迷茫與無力。

  可今日春歸的一番話卻如鳴鍾,敲在了他心上。

  今日的一腳一步雖累,卻走得分外踏實。

  這不正是他當初選擇的路嗎。

  得見知行也一瞬開朗的模樣,郭如意感激地朝春歸點了點頭。

  飯桌上,祁佑跟知行繼續將剩下的飯菜吃完。

  春歸朝郭如意道:“也累了一天了,你倆趕緊回去休息吧,給這小子找個房間出來,我這兒還真是沒空房了。”

  說著又轉向祁佑:“咱們也回房吧,叫他好好想想,還是得自個兒想通了才行。咱們兩間宅子如今也打通了,到時想通了,自個兒過去就是。”

  春歸瞥了陷入沉思的小子,隨即拉過祁佑,低聲道:“你的腳還沒好,剛剛如意帶過來一瓶傷藥,待會兒抹上去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