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嫌隙
作者:魚翅      更新:2022-05-10 19:53      字數:3260
  私窯這邊已安穩了下來,鎮上春歸這兒卻是急得要命,雪一會兒大一會兒小,一上午的功夫就這麽過去了。

  她將將帶去的半鍋餃子跟兩大桶糖水,這分量最多也就撐足這一日,那官窯雖有了雛形,卻也不能穩妥地遮風避雨,若一味地耗在那兒,難保不會出事兒。

  她坐在正堂處等著,蔡氏已被她安撫著去了房間休息,而耿榮和柳仁卻是不好糊弄的,特別是耿榮,他是一年前一道奔逃的流民,對著天災最是感同身受,此刻也隻願陪在這兒等著消息。

  “春姐,祁佑哥和知行哥聰明,又有你送去的糖水點心,我看這天色最遲到明日風雪也就停了,一日一夜過去,明日我再找了人手一道過去接應,你別太著急。”

  春歸扯了扯嘴角,應下耿榮的勸慰。這傻小子,天災不比人禍可避,祁佑知行再聰明,卻不比這一場雪來得迅速,壓根避無可避,風雪明日才停,這中間若是出個什麽差錯,他二人又如何算到。凍天雪地,毫無法子可想,隻能一味地求著不要撞上什麽風險。

  不然她也不會這麽著急了。

  而沒一會兒果真眼見著風雪漸小,正當三人才露出些微喜悅時,門口突然傳來幾聲拍打。

  她神色一驚,作勢就要起身,卻見耿榮早已快跑了過去,連長靴都沒來得及穿,就踉踉蹌蹌地在雪地裏奔走。

  打開門一看,卻不是祁佑與知行兩人,一個家丁模樣的小青年裹著厚棉衣正跺腳嗬氣,見了耿榮也不認生:“阿榮!快快與越娘子說,兩位大人征用了我們家老爺的私窯,想來要將那些流民安置在那兒,裏頭木柴炭火什麽都有!我家老爺趁雪小了些叫我過來傳話,叫她不必憂心!”

  耿榮被這一連串話蹦得一愣,反應過來才認出了眼前這青年:“……你是洪老爺家的?”

  “對對對!我話帶到了啊!趁雪還未下大,我先回去了!”

  那小子又趕緊撐了傘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耿榮也不敢耽擱,立刻把門一關,邊跑回來邊道:“春姐!有避難的地兒了!那鎮郊的私窯被祁佑哥征用去了!那地方吹不著風淋不著雨的,安全著呢!”

  他高興地跑進來,差點一腳滑了,還是柳仁將將接住了。

  院子也並非大得離譜,那小子說話聲兒又大,春歸自然聽得一清二楚,征用了私窯,不拘是祁佑知行叫他來報信兒還是那地主老爺思慮周全來寬慰寬慰她,這算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了!

  那地主老爺跟郭家私交甚篤,也是個信義之人,那窯洞造得寬敞又嚴實,她去過一趟,自然知道這窯洞的好處,如今又聽那報信的小子說裏頭東西備得齊全,這顆心如何不定下來!

  如此隻待雪停便好了!

  她坐回原位,心口憋著的幾絲憂慮總算吐了出來。

  還有小半月功夫就要過年,誰能想到竟還有這一難。

  春歸不是走一步算一步的性子,居安便思危,何況今日這樣的境況之下。

  前頭的危機暫且緩了,可因這次危機連帶出來的問題也不小。

  祁佑跟知行用征收窯洞工人的名頭保障了這些流民的生計,而那房子一塌,流民的安頓又成了一大難題,又是將近過年,想來這小半月兩人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了。

  她能想到,祁佑跟知行必然也能想到了,春歸歎了口氣,隻等到時兩人回來再細問問打算吧……

  她想得沒錯,那私窯裏一眾人換了夾襖夾褲後,祁佑與知行便將如何安頓的問題擺到了台麵上。

  房子自然是要建的,而這兒攏共二十多戶人家,就是建造最簡單的青瓦屋,刨去工人的工錢,少說一戶就得近十兩的銀子,二十來戶就是兩百多兩銀子,這筆銀子換作一年前是巨款,到今日,有俸祿有京都下來的分紅,還有皇帝的賞賜,之於他二人來說已可隨意掏出,何況也用不到他倆的私賬,報到上頭由官府另外撥出也簡單。

  銀錢到底是小事,建造工作等雪停了,哪怕將窯洞那邊的進程停了,也可隨時提上日程。可一說到這兒,這群鄉民卻個個不太情願。

  “大人,您給了咱們一條活路,咱們都怕回報不及,怎的好停了窯洞的活兒去建屋子,不成不成!”

  “對啊,大人!咱們的屋子不急,先將窯洞建了吧!”

  一張張麵孔都如此赤誠,叫祁佑跟知行哭笑不得。

  知行搖了搖頭:“我且問你們,若不建房子,你們這大冷天的住哪兒?”

  一眾人麵麵相覷,有個膽子大的倒是躍躍欲試地想開口。

  “可大人,就是今日開始一刻不停地建房子,咱們造房子的這些時日不也是沒地兒住嘛!那還不如一鼓作氣,等窯洞建好了再做打算。”

  這一句話說出口,其餘的人跟得了明招似的,一個兩個地也開始附和。

  “誒!這說得對!咱們好賴要漂這麽一陣兒了,索性就漂久一些,不耽誤咱們縣裏的大事兒!”

  這話說得知行祁佑又是一陣無奈,祁佑索性拉下臉:

  “盡早一日造了屋子,你們便可早一日安穩下來,安安心心地到窯洞那兒忙活,否則身無安處,我如何信你們能齊心幹活兒!”

  “這事兒放至年後,不用再提,至於住所修繕完畢之前……”

  祁佑一頓,看了看知行:“我們也會替你們找個合適的地兒住下。”

  一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祁佑也並不是那上了年歲天生一股威嚴的,可一拉下臉,還是有些讓人畏懼的,何況誰心裏不清楚,他是在替他們打算。

  畏懼之餘,更是一番動容。

  見眾人安靜下來,祁佑與知行也開始思慮這二十幾口人的臨時住所了。

  兩縣並不大,且都是幾座山村環繞一個鎮子的地形,赤貧的人家處處都是,家家戶戶難有空餘的地兒留出來備著,不然之前那臨時調過來的縣太爺也不會將眾人安頓到鎮郊去。

  眼下確實是一樁難事了。

  兩人細細思慮著,眾人也不敢多有打擾,隻小聲地說著話,一邊又注意著兩人的神色。

  沉默片刻,知行似是想到了一出,轉頭朝眾人道:“不然由官府出一筆安家費,將你們一家一戶地分派到鎮上各戶人家那兒,臨時搭夥過段日子?可巧鎮上好些人都是你們在窯洞幹活兒時的熟麵孔,這一個多月,想來也都相熟了!”

  知行自覺思慮妥當,沒注意到前頭一眾人麵色逐漸不安。

  他還想說什麽,立刻被一旁的祁佑攔下。

  祁佑轉頭道:“你們可有其它疑慮,說出來,不用憋在心裏,於後事無益。”

  一群人猶疑片刻,還是那年紀稍大些的出來說了話。

  “大人……按理說咱們不該推脫了大人的好意,隻是……這鎮上好些小夥兒跟咱們這些小子們也都不太對付,貿然上了門,隻怕擾了他們更顯不快……”

  “不太對付?”兩人一愣:“短短一月,如何就生了嫌隙?”

  知行回顧這前一月,也未聽說窯洞裏發生了任何不快之事啊!

  說到這兒,那老人家倒是不好意思再說下去,還是那性子急躁的年輕漢子好似憋了一肚子氣似的,張口道:“大人們不知道,好些鎮上的小子沒幹幾天活兒就叫苦叫累的,既舍不下那多多的月錢,又覺著窯洞裏的活計太過累人,時常叫苦連天的。”

  “自個兒叫了不算,還要引我們一道抱怨,可我們也未覺著苦,不肯一道叫苦,那些人便說我們是假正經!”

  一來二去,總有些氣血旺的漢子跟著吵起來。

  聽幾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祁佑二人的麵色已然越聽越陰沉。

  枉他們這十好幾趟地視察,竟然沒發現眼皮子底下鬧了事兒!

  祁佑頭一轉,瞥到另一處坐著的幾個官差,繃著神色,聲色頗有幾分嚴厲道:“有這樣的事兒,你們值守時為何不來稟告?”

  聽得幾個官差立刻垂頭,麵色不安地回道:“……回大人,這小打小鬧,咱們過去說幾句後便能安分下來,想著……想著都是小事……”

  “你們說幾句便安分,你們一走就又吵起來,那有何用?!小事不加管製,遲早變大事!此時還是小小矛盾,放任不管,長此以往便有更大的隔閡!”

  誰都沒想到幾場吵鬧竟讓眼前的大人生了這樣的火氣,這下連著一眾流民也不敢吱聲,隻垂著頭跟官差們一道受著這道怒火。

  知行跟祁佑是真動了氣,一個窯洞,如此龐大的一項工程,工人們之間互相影響著士氣不說,還有幾番吵鬧,若有個萬一,效率低下事小,稍有不慎鬧出打鬧人命就是大事!

  見眾人都沒了聲響,兩人也不再多言。

  “與你們吵鬧的那些人可還記得?雪停後出去便報上來。”

  幾個漢子連連點頭:“記得記得!”

  祁佑搓撚幾下指尖,皺眉道:“臨時住所這事兒暫且不表,此刻且安心等著雪停。”

  舍不得豐厚的工錢,卻時刻抱怨活兒累,這樣的工人留著遲早生出事端。

  也是他們早前下召令太過急切,也未經考核,就叫這許多人進了來。

  此時知曉總算還不算晚。

  想到這兒,祁佑麵色也緩了緩。

  底下鄉民跟一眾官差也跟著鬆了口氣,他們這才知曉,兩個大人時刻替百姓著想,卻不是那好說話的,該有的敬畏一絲半點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