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作者:魚翅      更新:2022-05-10 19:53      字數:3399
  去時初秋正熱,來時已裹上了大氅。

  時間悄悄流逝,留給三人的盡是無法言說的滋味。知行抹了抹眼睛,笑著點頭:“回來了!回來了!”

  春歸忍著眼睛鼻子裏的酸澀,上前拍了拍他滿肩的仆仆風塵,又掃過一旁久久注視著她的祁佑,輕聲道:“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先前預備下的話,今日隻有這一句不自覺地說出口。

  回想前一月的凶險,春歸至今仍覺得大夢一場,得見兩人平安回來,一瞬間久久無言。

  報喜的信兒早上到的,那小官爺死活不肯拿賞錢,又言說路上還有兩塊“忠義之家”的匾額還未到,估摸著還要再等上兩日。

  春歸獻手藝前沒預想過皇帝竟如此大方,最最要緊的是,她家兩個讀書郎待回來時搖身一變就成了父母官。

  左鄰右舍一聲聲的恭喜,而她早就一心想著路上那兩人。

  此刻見到,滿腹情緒湧上來,叫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直到祁佑上前,輕輕地將她攬在懷裏,細細嗅著她身上清香的皂角味。舒緩的氣息和溫暖的懷抱才叫她逐漸緩了過來。

  知行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退了出去,廚房裏隻剩下相擁的兩人。

  隻聽到他低沉的聲音:“一切順遂,再也不走了。”

  春歸靠在他身上,聞言輕輕“嗯”了一聲。

  一切順遂,萬事朝前看。

  兩人說了些話,京都裏皇帝的態度,此事後周家郭家所得,那塊忠義之家的匾額,種種表明,以後的日子必定是萬般順遂。

  待從廚房出來,知行已在外頭分派周晗送的東西,耿榮柳仁得了兩套京都裏時興的冬日棉袍,蔡氏跟春歸都是幾匹好料子,幾個孩子早已拿了幾匣子小玩意兒,什麽九連環,魯班鎖,都是京都裏的孩子常玩的。

  蔡氏從未見過這樣的料子,摸起來柔軟生熱,另有幾匹夏日裏的湖綢,絲滑冰涼,想也知道不便宜。

  更別說塞了半車子的特產。

  蔡氏又是歡喜又是嗔怪:“這孩子,這許多的東西也不怕費了銀錢!”

  知行笑道:“蔡姐可別怪他,這一趟送走我跟祁佑,眼見著他要哭出來了,說就怕吃不到這裏的好東西,見不到咱們這些人了!”

  這一說又叫蔡氏心疼了。

  “哎喲怎麽就吃不到了,你快快寫了信給他,說什麽時候想吃了就叫人來同蔡嫂子說,我做了給她送上去!”

  春歸跟祁佑兩個正出來,聽了這話,春歸笑道:“蔡姐姐這會兒可別累了自個兒,待孩子落地,隨你做什麽!”

  這話一落,知行祁佑皆是一愣。

  “蔡姐有喜了?!”

  待蔡氏驀得臉紅:“有了有了!你倆剛走查出來的!今日衣服穿得寬鬆了些,不然能瞧出來顯懷。”

  兩人麵上都染了喜色,知行連忙將她手上的布匹拿下:“這還給周晗做什麽吃的,叫他憋著!幾月後老老實實拿了禮過來!”

  蔡氏瞧瞧知行又瞧瞧那並肩的兩人,笑道:“我這兒好歹得半年後呢,咱們家頭一件要緊事可在那兒呢!”

  她朝春歸那兒努了努嘴,一家子人立刻反應過來,惹得春歸一陣麵紅。

  倒是祁佑一派神情自若的模樣。

  “隻能勞煩蔡姐跟裏正嬸子挑個好日子。”

  蔡氏忙笑開了:“我說什麽來著!祁佑定是等不及了!”

  春歸被這麽打趣,又是笑又是無奈:“成了成了,咱們先吃飯!滿滿一桌子飯倒要先堵住蔡姐姐的嘴了!”

  一整張桌子確實擺得滿滿的,冷盤熱菜,湯羹點心,春歸忙活了一早上,此刻盡數擺上了。

  分隔幾月,因著郭如意時刻來報信兒,祁佑剛也說了不少,春歸大抵知曉京都裏的事兒,而知行祁佑就錯過了這鎮上,小涼山的諸多大小事兒了。

  一家子團團圍坐到飯桌上,有說不完的話。

  郭老爹去京都時帶了春歸給小涼山鄉民們定下一兩銀子一塊番薯地的消息,卻不知後頭被柳貴李蘭撒鹽這諸多的醃臢。此刻飯桌上提起,兩人皆是麵色冷冽。

  春歸不欲多說,而蔡氏跟耿榮多少氣憤難耐,氣春歸的一番好心差點被禍禍了。

  “若是待下一季下了種子才發現,咱們這鋪子,還有京都裏的不就斷了貨嗎!他們就打著這主意呢!”

  隻是李蘭此刻懷了孩子關在祠堂,鄉裏心善,不好處置一個孕婦。說起孩子,又不免提到那兩人之間的齟齬。顧念著桌上有孩子在,隻稍微一提,而祁佑知行也都明白了。

  祁佑皺了眉,放下筷子:“蔡姐放心,我知曉了。”

  說到春歸叫程天保種了兩塊番薯地糊口,祁佑又展眉握了握春歸的手:“我知曉你是如何打算的,你放心,少了李蘭,如今我又高中,與他之間必不會再鬧出什麽。”

  程天保也不是愚笨的,沒有李蘭在旁攛掇,加上對做官的天生敬畏,又有番薯地可種,目前的日子已再好不過。

  至於柳貴,如今被打了幾十板子關進縣衙,日後怎麽處置自有他定奪。

  若說早前還有顧忌,此刻卻是再也沒有了。

  瞧見祁佑的神色,一眾人也知曉這事兒能處置下來了,正是氣氛嚴肅的時候,隻知平忽的從裏頭中間鑽出來,拍掉祁佑還握著春歸的手,撅著嘴道:“祁佑哥老是握嫂子的手做什麽!”

  一瞬便打破了飯桌上的沉悶。

  蔡氏“撲哧”笑出聲:“怎麽的,來日你祁佑哥哥娶了你嫂子,你還得鬧上天不成?”

  本是一句玩笑話,可知平卻忽的如臨大敵,滿麵的緊張:“……祁佑哥哥怎麽能娶嫂子!那知平怎麽辦!嫂子以後不嫁給知平嗎!”

  眾人:……

  沉默片刻,眾人沒忍住都笑出了聲。

  知平看在眼裏更慌亂,趕緊死死抱住春歸的胳膊,盯著祁佑不放。

  較之祁佑的氣定神閑,春歸一陣頭疼,無奈地瞥了一眼懷裏的孩子。

  過了年都七歲了,小寶誌遠個個早熟明白事理,隻她家這個崽子還什麽都不懂,哪怕上了一年私塾了,也是個活在蜜罐子裏的小機靈。

  這麽一鬧,滿桌的氛圍也有了回轉。

  春歸將知平抱到懷裏,讓他在自個兒腿上坐著,轉頭朝兩人道:

  “裏正叔跟嬸子他們本打算盡早來的,可又說給咱們留點說話的時候,等人都散了,清靜的時候他們再過來給你倆道喜。”

  知行許久沒吃到春歸做的菜,早已幾筷子夾著吃了個遍,聽到這兒搖頭道:“怎好叫長輩們親自過來,不若挑個時候我們過去吧。”

  春歸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正好鄉親們種了好些芋頭瓜果,前兒帶了信兒叫我過去拿呢!”

  就前頭拿空下來的番薯地種得瓜果,正好一季長成,凡事到街上來的鄉親們多少都要往她這兒繞一繞,提醒她過去拿,或是他們自個兒送上來。

  這便定下了過幾日去小涼山走一圈。

  春歸又不免想起一年前祁佑寫下的那封斷親書。

  短短一年多,從被嫂子發買的童生,到中秀才,再是中舉派官,那程家一眾族親族長怕是怎麽也想不到這一日竟這麽快到來。那斷親書之於他們來說如今怕是個燙手山芋了。

  他們走這一趟,有人歡喜,自要有人驚懼。

  吃過半晌後春歸轉頭朝知行道:

  “待飯後休息片刻,你記得帶些小玩意兒去瞧瞧郭小姐,前一月你倆出了事兒,她吃喝不下,每日裏往我這兒跑,我看她眼圈底下都烏黑了一片。”

  今日這樣的好時候,她也隻能避著嫌在家待著,想來心裏是著急的。

  知行聽她這麽說,麵上也閃過一絲擔憂後便有些難為情,扒了幾口飯道:“我知道的,嫂子,本也打算盡早過去瞧瞧她。。”

  如此飯後知行挑了些許茶包,想了想又拿了幾冊書往郭家走去,蔡氏幾個不願打擾祁佑跟春歸,帶著一眾孩子在書房處看書做功課,而春歸祁佑便在前庭坐下細細說著話。

  聖上那道將兩縣作為手繪瓷器試行地的旨意是祁佑與知行兩人上任後的重中之重,祁佑也不瞞春歸。

  春歸一聽就明白了,那皇帝是真看重了這兩人,試行地一旦成功,不免要擴大到全國各地,鬆縣虞縣就是頭一個模板,開窯前人手勞動力的征集,手藝人的培養,手繪瓷器做成後的商業模式,這一切都要這兩個新手一道一道地攻破,看重的同時不免太過壓榨兩人。

  春歸心裏掠過一絲不滿,又快速壓下,雖是個吃力的活計但到底前頭是他們自個兒攬下的,做成了便是一道天大的政績,又不免對那皇帝心生敬佩,竟有魄力將這樣重要的事兒交給兩個新上任的少年郎。

  她既為兩人高興又擔憂。

  前後思慮過一回後,她開口道:“聽阿榮說起過,他剛來那兒,一道過來的流民便有不少,隻如今路上也瞧不到幾個,大約是如今這個縣令想了什麽法子,待你倆上任後,那些流民的去向,全縣的青壯年,還有開窯前的準備,這都不是小事,可要細細琢磨透了才是。”

  擔子沒壓到身上時不覺什麽,突的來了這麽一下,春歸才知任重道遠,叫她如今這麽思慮,也思慮不周全,一時之間不免有些擔憂。

  祁佑見她憂慮,忙安撫道:“春姐放心,這些事兒任前交接都能探個一清二楚,既是攬下了這擔子,我與知行相輔相成,總能做出一番成績,京都裏也有周晗幫扶著,你無需擔憂。若是不放心,日後的一行一著我必不瞞你。”

  聽他這麽說,春歸不免失笑:“那我成了什麽了,堂堂一個縣令大人,凡事叫我一個婦人過問,傳出去你可要失了顏麵了。”

  可祁佑卻輕笑著搖頭:“春姐這兒,我無需這顏麵。”

  兩人靠得越發近,對望間皆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