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作者:魚翅      更新:2022-05-10 19:53      字數:3393
  清早裏已有些涼意,皇宮內灑掃不停,各有幾路人急匆匆地走著,引得太監宮女悄聲說著話猜測。

  內監著急忙慌地從朝堂內出來,皇帝不壓怒火的一句話叫他此刻還發著顫。

  小畜生……這仨字哪是一個賢德之名在外的聖君能說的!可他偏偏就說了!還當廷傳了祁王!

  懲處之意任誰都能看出來!

  更遑論這內監跑出外頭時隱隱聽到下一句:

  “告老還鄉前,幫朕提著那小畜生的皮好好整治一番,不論親王臣子的身份,到他知書明禮之前,你就是他該敬著供著的太傅!”

  下一刻,尤老太傅蒼老的聲音響起:“臣領命!”

  小內監嚇得後脖子涼颼颼的,他能在前朝待著,隻因這股子機靈勁兒!前朝後宮,不論是後妃,官員,還是太監裏頭的彎彎繞繞,他都一清二楚!

  這尤老太傅兩朝元老,就是當初年幼時的聖上也是他一棍子一棍子地打出來的!他從年輕時便是個極剛正不阿的人,就是先帝都是百般信任。若非他年老,祁王又出生得晚,本也是他出麵去教授。

  這下祁王落到他手裏,往後的日子怕是要難過了!

  而另一路則是拿了腰牌出宮門,一路朝周家府門跑去。

  朝堂上,皇帝又重新拿起那文書,再細細地逐字逐句地往下看。

  書寫端正,文書又有條理,一字一句不卑不亢,說是進獻,卻是一派得了朝廷庇佑的虔誠心態。

  這樣的孩子,猜也是個有品行的。

  隻心裏再有一絲欣賞,他麵上還是未有誇讚之意。

  他抬眼朝底下的周侍郎看去,有意道:“周卿以為……是要給他保一個什麽位子?”

  直截了當地一句問,就差將周侍郎跟祁佑意在以手藝換官位的話拋出來。

  也難怪皇帝懷疑,殿試在即的當口上,這樣一則手藝進獻上來,難免不叫人懷疑這其中的用意。

  此時眾人也是一副突然頓悟的模樣,說來倒也不訝異,曆朝曆代也有過不少的獻寶狀元,人家沒裹挾著手藝方子強要,提前進獻了上來也算可以了。

  沒想到周侍郎竟一派正直,行禮搖頭:“聖上明鑒,這家人心係天下是我朝之幸,兩個孩子也並非是貪戀高位之人,官職高低自有聖上抉擇。”

  “……隻我前不久也問過。”

  周侍郎抬眼,皇帝顯然來了興趣:“他們如何說?”

  兩個窮苦出身的孩子,又嚐過不少人情冷暖,自然是身居要職,一飛衝天來得自在,不然這兩個又怎會生了心思來科考呢。

  周侍郎想到知行跟祁佑兩個不符少年稚氣的沉穩,笑了笑:“他們二人道'有人居廟堂,自要有人安地方'。”

  周侍郎抬手一拜:“他倆願意安地方。”

  ……

  朝堂之內一瞬安靜,那尤老太傅直直看過去,一雙蒼老卻仍有神的眼睛裏俱是驚訝。

  在旁的一眾官員紛紛張了張嘴,又閉上,似也是不敢相信。

  在這兒幾十個官員,年輕時沒有一個不為留在京都而奮起直追,往日種種,案牘勞神,雖有大義,也確有私心。而一些純臣,在京都榮養多年,也快忘了年輕時的一腔熱血。

  此刻聽到這樣一句,那些長眠已久的歲月也忽的撲麵而來,叫滿朝官員措手不及。

  尤老太傅不由得感慨:“是兩個好孩子。”

  再看座上的皇帝,也早已陷入沉思。

  良久,才笑道:“倒是有許多年未見這樣的孩子了。”

  說著轉頭朝尤老太傅道:“老太傅,朕記得父皇同我說過,當年你也是這般言語,叫皇祖父高興了好幾日吧!”

  尤老太傅眼神悠轉,似在回憶,回道:“言猶在耳,一晃也幾十年過去了。”

  前兩朝不比如今,早前朝代不穩,鄉民暴亂,冤假錯案時有發生,以尤老太傅為首的一眾官員走往各地。彼時一同安地方的同僚如今也死的死,退的退,留下一個尤老太傅因有太傅之名,一直留在朝堂之內。

  而這兩年一派太平被一場大旱攪動,地方官員才是最短缺的,這也是此次科考,皇帝的最終目的。

  祁佑的一句話,確確實實說進了一些老臣和上麵這位的心裏。

  周侍郎端看一眾人的麵色,心裏提著的這口氣也漸漸地平了。

  這兩個小子還未入朝便贏得了盛名,哪怕存了安地方的心思,十幾年後這朝堂也未必沒有他倆的名字。

  如此又細說了一會兒,雖個個官員麵上都對兩人十分好奇,其中也不乏派了好幾回請柬也沒請到的,但到了退朝時候,也隻好遺憾了。

  而正當一眾人陸陸續續退下時,一個小太監卻著急忙慌地從外頭奔來,戰戰兢兢地跪倒在地,倉皇道:“稟……稟聖上……”

  這副麵容一瞧便是發生了大事。

  皇帝眉心一跳:“說。”

  小太監咽了咽喉嚨,埋頭顫聲道:“祁王……祁王跟兩位舉人老爺……祁王要殺了舉人老爺……”

  ……

  ……

  一句話落,滿朝震驚。

  “……你說什麽?”

  皇帝似是沒聽清楚,又問一遍,可待那小太監又要開口時,他卻立刻抬手直搖頭:“行了……不用說了,朕聽清楚了。”

  又滿麵倦容地指了指尤老太傅:“老太傅,你直接帶人過去,將他押送到國子監,不必到我這兒來了,叫他跟他那些弟弟們從頭學起,學不好也不必放他出去。”

  皇帝執政十來年,勤勉公正,勵精圖治,唯有一個護短的毛病,而今日,卻連緣由都不問,直接認了祁王的錯,還給了懲罰。

  這個信號足以叫禦史立刻回家買幾串鞭炮放著響。

  這幾年如一日地告狀,未曾想會有今日,他比加官進爵都要高興!瞧著周侍郎的臉色也跟多年至交好友似的,今日若不是周侍郎引出那兩個舉子,哪有如此順利的事兒!

  送到國子監從頭學起,便是跟些七八歲孩童從弟子規四書五經念起,對於祁王這樣作威作福的浪蕩子來說堪稱奇恥大辱。

  可聖上下令,不從也得從!

  眾多官員心裏一陣慶幸,這京都該有好些年的太平日子了!

  而宮外那場鬧劇也確實是祁王自個兒給作的。

  那兩路人馬一前一後出宮,一方拿著兵器直接入了祁王府,請祁王入宮如抄檢一般,嚇得王府裏一眾人四處亂竄,連帶頭的侍衛長不由得皺眉,這王府竟然毫無秩序。

  而另一路則是太監領頭,彎腰作揖地請了祁佑知行兩個,轎子一起,恭敬有禮地請了過去。

  兩方人馬一隊氣勢淩冽以押送的架勢,一隊卻伏低做小以禮相待,一聚頭,正好湊在宮門口。

  祁王被一番押送,怎可罷休?愣是在轎子裏頭鬧了一路,被請下來也是氣勢洶洶地喊著要砍幾個侍衛的腦袋!

  再隨意一轉,看到被太監請著的祁佑知行二人,滿腔的火氣就怎麽也壓不住了,當即狠狠踹了一腳那太監:“這兩人來宮裏幹嘛!給我抓住他倆拖到我府上去!”

  想他自那日反應過來想要痛打兩人一番,兩人卻躲在周府不出來!他隻好將一腔火氣撒在那鋪子上,昨兒才打砸一番呢!今兒竟被一群不長眼的侍衛強行帶到宮裏!

  他此刻還不知道皇帝是何態度,還道又是早前那樣,被稍微罵個幾句再放出宮,因而見到祁佑知行兩個也不叫收斂,當即喊打喊殺。

  祁佑與知行見太監這般態度,就知道宮裏一切順利,也沒想到會在宮門口看到這座煞神,見他喊打喊殺,祁佑眉頭一挑:“祁王慎言,宮門內外,這話犯了忌諱。”

  他這話跟往祁王心中紮一刀無異,祁王立刻跳了腳:“你是個什麽東西!本王自小在宮裏長大!什麽忌諱不忌諱的!你倆兩隻草窩裏飛出來的野山雞也敢來指責本王?!活得不耐煩了吧!”

  一旁的太監早已嚇得魂飛魄散。

  早朝還沒散呢,這滿宮上下誰不知道祁王的好日子到頭了!可祁王不知道,還打算打殺了兩個前途無量的舉人老爺!

  這……兩個舉人老爺沒了,怕是他這個小太監也沒活路了!

  他一急,連忙知會了後頭埋頭顫抖的太監,叫他即刻去宮裏回話。

  這才有了尤老太傅繃著臉帶著一隊侍衛從宮裏出來,瞧見那步步緊逼已拎著祁佑胸口衣襟的祁王,立刻示意將人抓了起來。

  那祁王被抓怎能不跳腳,剛想罵出口,回頭一看竟是尤老太傅,一下腿便軟了,囁嚅著閉了嘴。

  這會兒哪怕是個傻子也知道,這是皇帝下的命令。祁王一陣慌張,來回思索自個兒哪兒觸到了忌諱。

  瞥到麵前兩人一派鎮定的模樣,難不成真是剛剛在宮門口喊打喊殺的緣故?

  尤老太傅越看越失望,皇家子弟誰人不是一派寬闊胸襟又滿腹學識,而祁王卻獨獨出口粗鄙,心胸狹隘,仗著權勢胡作非為,這人怕是難教了!

  可聖上下了令,不教也得教。

  他擺了擺手,侍衛立刻將人重新塞上馬車,一路朝國子監的方向走去。

  剩下尤老太傅轉頭看向知行祁佑兩人。

  兩人見狀立刻行了個禮,同聲叫了一句:“拜見大人。”

  眼神清正,容貌俊俏,雖是普通衣著,可渾然一派氣勢。

  他沒想錯,是兩個好孩子。

  尤老太傅點頭示意,眼神裏毫不掩飾讚許。

  “少年誌氣,日後的路子長著呢。”

  說完便滿意地走了。

  留下知行祁佑被突的一誇,胸口震蕩,兩人對望間皆是喜色。

  太監見解了危機,便帶著兩人繼續往前走,一路細心地替他倆說明宮裏些許規矩,就這樣領到了已是空蕩蕩的朝堂之上。

  兩人抬頭,朝堂之上一道明黃色的身影正端坐著,手裏拿著那份祁佑親寫的文書看著。

  兩人壓下胸口的振奮,麵容鎮定地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