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作者:魚翅      更新:2022-05-10 19:53      字數:3606
  祁王的動向何止這禦史一人知道,各處每日盯著看著,就怕招惹上這號人物,他看上了什麽,欺侮的哪家多的是人知曉,但多數人都是存著自個兒心裏門清,日後防著便是的念頭,誰敢當眾惹了他呢。

  除了這禦史。

  幾年如一日地告狀,痛哭,就差一個死諫。

  而這些年也僅有去年大旱那一回,叫這皇帝真動了怒火,卻也隻是罰俸一年,稍稍搓了祁王的威風。

  這是一項吃力又不討好的行為,難為這禦史這般堅持。

  隻旁人知曉這吃力不討好,禦史怎會不清楚,因而昨兒晚上他枯坐到半夜,仔仔細細審視一番這幾年告狀時的措辭,行為。

  終於意識到,他確確實實沒能說到皇帝的心頭上去。

  每回都是指責祁王如何頑劣,這跟到大人麵前告他自個兒的孩子有何區別,一次兩次還放在心上,次數多了,到頭來隻會引起皇帝的不快。

  而今日,這禦史一朝開竅,也不長篇大論這祁王如何如何頑劣了,隻點到為止,將聲譽扯到皇帝頭上來。人家尋常門戶裏都怕出個不肖子孫辱沒門楣,何況你這一國之君,子孫後代不加管製,你有多少的盛名可經得起禍禍?

  聖賢之君,這是多少帝王夢寐以求的名頭,而要叫這天下人誇讚這樣一句是多難得的事兒。

  可毀了聖譽,一朝一夕,不消多時,便能成。

  “這些年祁王多番錯漏,百姓們嘴上記恨他,可心裏又該如何想聖上!”

  子不教父之過,先皇走了多年,祁王是這皇帝一手拉拔大的,因而才當兒子似的疼寵多年。

  長兄如父,弟弟頑劣,應有管教之責的皇帝又該如何自處?!

  禦史再三叩拜,涕泗橫流。

  “聖上!大旱掏空了大半國庫,足見您愛民如子,臣知曉您殫精竭慮,這朝堂上的大人們知道您每日伏案半宿,可那些受了祁王之苦的百姓如何知道啊!您聖明,可別叫祁王這無法無天的行徑毀了啊!”

  一番話說完,即便是平日裏麵容嚴謹不露聲色的官員都動容,有些純臣麵上已隱隱動了怒氣。

  這話說得不假,聖上,滿朝的大人兢兢業業,克己複禮,才有這安穩的天下,而一個祁王橫行霸道便能毀天毀地。

  想到這兒,終於有人也下跪,意為支援禦史。

  陸陸續續也有好幾人跪下,周侍郎見狀,也立刻跟上。

  就這樣,跪了一大半。

  禦史心裏提著的這口氣終於吐了出來。

  再看那坐在高位上的皇帝,神色已經保持肅穆多時。

  他膝下幾個兒子,都是百般教養大的,因有繼位或是立足朝堂的期望,太傅個個嚴謹嚴格,才教養出一個個端正品性,才識淵博的孩子。而祁王不一樣,又因年紀小,他索性將難懷的疼寵放到了他身上,想著他頑劣些便頑劣,反正也鬧不到朝堂上來。

  隻沒想到他的放縱叫這孩子越來越無法無天,今日經禦史這麽提點,他顯然已經意識到這其中的危害了。

  朝堂上靜悄悄的,幾十個官員連呼吸聲都不敢加重。

  上頭的皇帝瞥過一眾下跪的人,其中不乏平日裏做實事,有一派好聲望的下臣。

  終於,一個兩代老臣,尤老太傅出列,朝上行了個大禮。

  “聖上明鑒,劉禦史說得不假,當初年幼無知尚且還有寬宥的餘地,而今日祁王已入弱冠之年,卻連朝堂點卯都未見人影,聖上能庇佑一時,卻難庇佑他一輩子。”

  “男子大丈夫,當頂天立地,正身明理,臣也是看著祁王長大的,有膽說句犯上的話,若再不嚴加管教,王爺日後怕是要樹敵頗多,平民百姓學識貧瘠,卻是嫉惡如仇的,一輩子得以在意的便是平安順遂,祁王這般以踐踏百姓為樂,還不知百姓們心裏會記恨誰。”

  還不是記恨一個不作為縱容的皇帝嗎。

  這一句又是叫上頭的皇帝麵色愈加冷冽。

  這老太傅近辭官還鄉的年齡,在朝堂上一言一行也多有地位,此刻能叫他說得如此直接,打上了這祁王的臉麵,可見這事兒還真有些大了。

  “陛下還不知道,昨日祁王砸的鋪子在京都已有幾十年,這家東家三代經商,就是朝中同僚也常有光顧,切切實實在京中占了一地,雖是商戶之家,卻也正派得當。”

  老大人說著頓了頓,瞧了一眼一旁一看就有話說的周侍郎,繼續道:“前些時候,周家公子同好友編纂的小兒啟蒙畫冊便是由這一家經營。”

  周父被點到名霎時一愣,繼而行禮,朗聲道:“聖上容秉,確實如此。”

  周父話一落,倒是引得其他還站著的大人們下意識抬了眼。

  說三代經商的商戶,京都裏多了去了,可提到那賣啟蒙畫冊的,可不就是這一家嗎!

  “竟是他家?”

  “我昨日是聽著祁王又砸了一家鋪子,卻沒想到是這家!”

  “我何嚐不是,這王爺怎的如此頑劣!”

  “這家前頭的瓷器不也正賣得熱鬧嗎!我猜是那祁王又生了強取豪奪的心思,去年不也是這樣才被罰了俸祿嗎!”

  頓時底下人悉悉索索地說開了,這啟蒙畫冊前些時候賣得紅火,家中有小兒的人家多多少少都買了些回去看著,沒成想效果竟還都不錯,瞧著上頭畫的頗有趣味,倒是把幾個孩子念書的興頭給激出來了。

  這郭家鋪子也因此在滿朝官員這兒留了一個名。

  後頭那瓷器更是,層出不窮的新鮮玩意兒,這東家足見是個厲害的。

  周家如今多在吏部當職,品性正派,周家兒郎能挑個鋪子合作,想必也是經過考量的,總歸這家鋪子東家不會是那蠅營狗苟的無良商戶。正經店家被砸店麵被欺辱,可謂是天降橫禍,經營了二三十年,遇上這祁王也隻能忍氣吞聲,這是何等的憋屈。

  一群人說完搖了搖頭,端看聖上的態度了。

  皇帝立刻將目光投向了一臉肅容的周侍郎。

  “周卿,你繼續說。”

  周侍郎來時也沒想過竟會如此順利,這祁王跟犯衝似的,頑固不化的禦史也轉換了話術,還有這兩朝元老來加一把火。郭老爹那一暈是暈著了,暈了個天時地利,他不把“人和”給送上都過意不去。

  他斟酌了一番,再拜:“聖上,原本沒有臣說話的份兒,隻是聖上跟諸位大人都不知曉,郭家,也就是那鋪子的正經東家此番上京是為了一樁民生大計,昨兒暈死過去,還未修養便來了我府上進獻,因而今日臣也有話要說!”

  他說完便又磕了一個響頭。

  見這架勢,朝上另外幾個郭姓官員也立刻跪了一地。

  周侍郎磕完頭,朗聲道:“聖上,我也認同老大人說的,祁王若再不嚴加管教,遲早會傷了萬千子民心!”

  這話放到平日裏,周侍郎這樣的五品官,又是主升遷考核的官員是不敢說的,皇親國戚誰不是放些水留個顏麵。

  可今日,周侍郎也是放開膽子說了。

  皇帝怒目而視,卻也沒忽略他話裏那句“民生大計”。

  一腔怒火不上不下地卡著,也隻能硬生生地受了。

  “民生大計?”

  一眾官員抬頭,齊刷刷看向周侍郎。

  他環視一圈,直接道:“這兩月來,想必諸位大人都知曉京中有個手繪瓷器十分紅火吧。”

  “便是由郭家經營。”

  見眾人多有點頭,他繼續道:

  “郭家經營,而這門手藝卻出自拉著我兒一道做那畫冊的同窗好友家,這一月多,不少的大人誇讚過我兒,我兒卻不能獨獨居功,因而我也頻頻向諸位大人提及這兩位學子。”

  “他的兩位同窗好友生於貧困,飽受大旱之苦,可他倆的姐姐越娘子聰慧堅韌,於大旱之中以一副好手藝撐起家計!這女子不僅做點心開鋪子,更獨有一門做手繪瓷器的手藝,後見百姓們因大旱久久停滯不前,不僅以做點心之名用高價拉拔著鄉民們種植野果子,後因一己之力有限,又生了將手繪的手藝進獻的好心思!”

  “這幾月在郭家鋪子試行了一批瓷器,沒想到竟真如此紅火,那女子便立刻托了郭東家跟兩個弟弟來同臣一說。”

  “手繪瓷器?”那老大人先反應過來:“這有何落實之處?”

  周侍郎連忙掏出懷裏祁佑親手所書的文書,交由一旁的內監。

  “這是越娘子收養的弟弟,程祁佑所寫,上頭有一幹充盈國庫的提議。少年郎有一腔熱情,我見有可行之處,便帶來了。”

  說完又轉向那老大人:“燒製瓷器要開窯洞,人手最是不可缺,因去年大旱,有不少流民未有安頓,正好填了人手的空缺,還有這手繪瓷器,來往諸多商人都是合意的,諸多小國偏愛這等稀奇物件,大可高價轉出!”

  開源節流開源節流,說了大半年,戶部這些人的頭都愁禿了也未見好點子。

  可這越娘子一招立刻安頓了流民不說,還想到了高價出口!

  提前還試行了一兩月得了好成效!

  這哪是進獻好點子!這是直接將生財之道拱手相讓!何等的胸襟啊!

  眼見著一眾官員麵容帶上喜色,周侍郎行了個禮:“這隻是上頭幾個點子,其餘的我便不多說了。”

  官員裏悉悉索索的聲音漸起,就屬戶部這些人喜形於色,好似解了天大的難題!

  再看上頭,掃了一眼祁佑文書後的皇帝,更是一掃前頭的怒火!

  眼角眉梢皆是鬆快!

  周侍郎趁熱打鐵,忙將話題給扯了回來:“昨日不巧,那郭東家急急忙忙上京不為別的,正是受了越娘子的囑托來同我商議進獻一事!”

  ……

  這話一落,就連皇帝麵上的喜色也僵了,頓時沒有人不斂了神色,紛紛看看一旁的同僚,眉心漸皺,染上了火氣。

  人家心念百姓來進獻,你祁王倒好,將鋪子給砸了不說還氣暈了東家!這豈止要被人記恨,若這事傳開,這是要失了天下民心啊!

  這祁王!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那郭東家要是往鄉裏一說,還不知那越娘子如何想法!

  唉……

  那老太傅聞言已哀哀地搖頭,果真叫他給言中了!

  上頭的皇帝已合上文書,再無任何神情,隻將文書妥帖地放到一旁。

  “周卿,傳了你兒子跟那兩個舉子過來,我有話要問。”

  再轉頭:“把那小畜生給朕叫來!”

  “尤老太傅,你告老還鄉前,再幫一幫朕,做最後一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