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作者:魚翅      更新:2022-05-10 19:53      字數:3119
  那日祁王氣得七竅生煙,來時悠哉遊哉地品酒吃點心,去時卻憋了一肚子火氣,把郭家主店的客人嚇得一愣一愣的。

  誰都心知肚明,這小霸王怕是又看中了什麽東西。

  而祁佑三人回去後,他跟知行便同周父辭行,第二日搬進了臨時租賃的一間一進宅子。

  “他再是個糊塗東西,也知道我是在拿殿試前告一狀威脅他。如今聖上求賢若渴,大殿之上若發生這等事,哪怕為著臉麵也要拿他開刀,他頑劣了這許多年,孰輕孰重定是清楚的。”

  “隻我們也不應在這兒住下去。”

  祁佑懇切地同周父解釋:“昨日雖是周晗同我們一道過去,但言語得罪他的到底是我,我再住下去,他反應過來難免不在政事上刁難伯父。伯父厚愛我與知行深感,隻我們也不該害了伯父。”

  一番話言辭明朗又誠懇,叫周父也直搖頭:“我明白,我明白。”

  誰也沒想到,這祁王是真看中了那瓷器,以致於心心念念地放不下,在官員式微的如今,倒是連舉人都不放在眼裏,直接叫來示威,虧得祁佑機智,才得以稍稍製衡。

  祁佑笑笑:“伯父放心,他若真不是那愚笨的,也該知曉我們如今已是榜上有名的舉人,登記在冊,一損一傷都在人眼皮子底下。”

  “隻有一點。”

  祁佑斂了神色,朝郭父一拜:“勞伯父盡快派人同春姐捎一捎話,將這事完完整整同她說明,並.......”

  “並找人將春姐親手燒製的手繪瓷器的消息透出去,郭家那邊我自會寫上一封書信言明。”

  周晗卻有疑慮:“說與春姐聽,不是叫她著急嗎?”

  知行看了看祁佑,沒吭聲。

  祁佑搖頭:“她不是一般女子,這樣的事瞞了她,日後從他方得知才會著急。”

  “周伯父將春姐的名頭傳出去,叫京都都知曉了這一人,她即便在齊州也安穩些。”

  他頓了頓:“春姐會知曉我的意思。”

  周父聽到這一句倒是審視地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後點了頭:“你放心,伯父這點小事還是能做的。”

  如此這般,兩人便搬出了周府。

  周晗從兩人安頓的宅子裏回來,周父當即將他叫住:“這事交由你來辦,給越娘子造勢,該從那扇麵開始,你是在扇麵題過詩詞的,你說的他們自然相信。”

  “接下來幾日你叔父那邊還邀你作陪,正是個好時機,祁佑跟知行過去到底也不合適,便由你走這頭一步。”

  周晗神色一瞬鄭重:“好。”

  父子倆又說了些言語上的要點,周晗都極其認真地記下,頗有獨當一麵的架勢,郭父看在眼裏更是欣慰。

  兩人說完周晗便要走,周父卻又突然轉頭叫住了他,麵色有些猶豫。

  “.......祁佑同越娘子是否........”

  周晗眉毛一挑:“是啊爹,您這都看出來了!”

  周父瞥了他一眼:“祁佑剛剛的神色也未有瞞你爹我的意思。”不然剛剛眼裏的急色也該遮掩一番,也不會頭一樁事便想到越娘子的安危。

  到下午,周父已派了人往齊州趕去,當晚,祁佑親手寫的書信也交由郭家的信使連夜送去。

  兩日後,周晗參與了一場大部分吏部官員在座的壽宴,盡心盡力地將他在齊州小涼山的境遇緩緩道來,引出以一己之力將一個家從大旱之中撐起來的春歸。從扇麵到糖水,從點心到手繪瓷器,說得頭頭是道。

  到此刻眾人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京都如今大熱的手繪瓷器竟是出自一個姑娘之手。

  在座的都是吏部有頭有臉的官員,這樣的新鮮事兒自是要轉頭同其他人一說。

  這般傳說,直到三日後春歸先見到周府來人,再見到郭如意急匆匆地趕來,交由她祁佑親寫的一封信時,春歸這一號人物在京都已留了名。

  不說祁王在宅子內氣得直摔碗,春歸這邊當即錯手摔了一個茶杯。

  引得蔡氏夫婦也驚了一跳,轉頭問起郭如意。

  可三言兩語郭如意也說不完,這是何等的大事,惹上了一個王爺,更獨自搬出了周府,這兩人在如此危難之下將旁人都摘了出去,可偏偏不在意自個兒就在那漩渦之中。

  趁春歸重頭再看的功夫,她盡量簡潔地同蔡氏夫婦說明,饒是往輕了說,說完這對平民夫妻也是嚇得心驚肉跳。

  “這……這不是得罪那王爺了嗎!”

  蔡氏嚇得手都在抖,李誌存在旁趕緊扶住她。

  春歸忙道:“蔡姐姐,你如今體弱,別著急,祁佑這事兒處理得算得當,有周家看顧著,祁佑跟知行也不是愚鈍的,你暫且放心,顧好身體才是!”

  她一副百般鎮定的模樣,才叫蔡氏稍稍安心了些。

  說完又叫李誌存將人扶進去。

  殊不知待人進去來後,她的臉色一下凝重,看得郭如意心裏涼了半截。

  她在京都過了這麽多年,怎麽會不知道這事兒有多嚴重。

  因去年大旱,科考實行舉人大挑,舉子不參與會試便可直接殿試,盡快補上官員空缺,但即使是殿試也還有一月的功夫。

  祁佑信中表明他以殿前狀告威脅,是能暫時嚇退那紈絝王爺,又給春歸造勢並在信中囑咐她不要上京,可他們又如何保證自個兒這一月的平安?

  郭如意知道春歸大概也是在思慮這個。

  春歸長久地未吭聲,臉上的神色越來越緊繃。較之郭如意她更明白現狀大抵有多緊迫。

  這是階級分明的古代,祁佑竟有膽子以卵擊石,不用說如今那祁王定是將他倆當成了眼中釘。

  什麽是階級,這個時代的階級是高高在上的那群人手一揮便可輕易奪去一個人的命,光明處更有普通百姓不可直視的汙糟。

  遑論眾人眼中的祁王是怎樣的一個頑劣人物,又做出過多少惡事!

  郭如意見她久久沒吭聲,忍不住開口:“……越姐姐,不然我們將那瓷器手藝交出去吧……”

  她不是那無利不起早的商人,明白權貴與平民之間的較量無一不是慘敗。

  那兩個都是極其聰敏驕傲的人,不該白白地跌在那兒。

  春歸搖搖頭。

  她何嚐不是如郭如意所想的那般,索性將手藝送出去討一個好也是成的。她沒有那獨占的心,手繪瓷器不是她也有後來的手藝人在時代的進程中慢慢琢磨出來,說到底這手藝也不是她一人的,送不送,交不交與她也未有分別。

  雖交給祁王這樣的人叫她心頭膈應,但能叫知行祁佑平安,她怎會不樂意!

  可祁佑卻不是這樣想的。

  他左右地布置,給她造勢,又嚇退祁王,心裏是不願將手藝白白交出去的。

  他跟知行見過這一家子最艱苦的時候,之於知行,她是親人,之於祁佑,她是日後要相伴一生的人,兩人怎麽肯把春歸的東西雙手奉上。該理性的時候卻叫舊日裏的感性占了上風。

  可她如今不在身邊,壓根沒法時時勸解。

  春歸微紅著眼,心裏暗罵兩人糊塗。

  “京都到這兒一來一回也要耗費太多的功夫,等不起了。他們兩人有自個兒的考量,卻未顧上安危。”

  “這是在用這一月的功夫賭一個雙全。”

  入了殿試那就是登記在冊的正經官員,祁王再頑劣也不敢在如今這個時候把手伸到朝政跟官員頭上來,隻要熬過這一月,他便不敢再動手了。

  可問題就是這一個月該如何度過。

  不說這一個月,哪怕熬過了,他們倆在聖上麵前過了眼,可日後呢,那王爺若是記仇,記上個幾年十年再反過來給他倆絆上一腳呢?十年後他們一家子說不定隻是曆史洪流中的微末人物,留過名字卻絲毫不起眼,消失了也僅僅是一瞬的功夫。

  恍惚間她一陣後怕。

  郭如意見她神色有變剛想開口,春歸便道:“我想一想……”

  好好想一想。

  春歸強逼自己冷靜下來,祁王是個王爺,強取豪奪慣了的大人物,年紀小更是無法無天,單看他犯了錯也隻是被罰俸一年而已,她得罪不起,祁佑知行得罪不起,周家更得罪不起。周家雖紮根京都幾十年,卻也不能同權貴杠上,這一點祁佑想得明明白白。

  她也不能叫周晗一家子擔上風險。得找個祁王自個兒都害怕的人物才是!

  可祁王怕什麽,誰能治的住一個王爺,春歸不停地思慮著,眼看著從天亮到天黑,幾個孩子陸陸續續回來,見家中氣氛沉重,都極其會看眼色,乖乖地跑去做功課了。前頭鋪子散去,耿榮柳仁也回了來,誰都不敢說話,怕打擾了她。

  直到外邊天色黑漆漆的一片,蟬鳴聲混著夜蟲的叫聲一陣又一陣地響起,春歸腦海裏突然閃過一點光。

  誰能治的住一個王爺……

  是皇帝!

  他畏懼祁佑在廷前告狀無非就是畏懼聖上的處罰,他最怕的,不就是皇帝嗎!

  她抬眼看向麵色不安的郭如意,緩緩道:

  “要交,不過不能交給祁王。”

  “得交給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