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高燒(二)
作者:魚翅      更新:2022-05-10 19:52      字數:3792
  這一晚村裏村外好些人都睡不安穩,春歸這兒蔡氏和裏正媳婦兒守了整晚,交替著給春歸抹藥膏喂湯藥。

  甜水村除卻挨了板子的柳貴柳全兩兄弟疼了整晚,柳族長也頭一回失了眠。

  知行和祁佑過了院試首試的消息已經由眾人的嘴傳遍了這四鄉八村,隻待明日兩人就要回來,家族裏出了個秀才,便是極大的門麵。等消息到了,他這個族長於情於理都該出麵慶賀,再給宗族裏謀求點便利,比如要些墨寶,帶宗族裏幾個小的去認認門,可如今這個局麵倒讓他沒臉過去。

  他自個兒也知曉他是這等不作為的性子,今日是被春歸逼著騎虎難下才對柳全柳貴做了懲罰,旁人什麽看不出來。不說知行了,連祁佑心裏怕是也對他有怨。

  連他家兩個孫子柳大柳二剛剛也對他表達了不滿,歲數都這般大了,什麽都想著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倒叫幾個小輩以後在眾人麵前沒臉。

  唉,老了老了,晚節差點不保,還是等明日再說吧。

  到了晚上春歸上宗祠挨板子的事兒連同知行祁佑過首試的消息一同傳了個遍,陳實兄弟一早進的山,晚上回來聽了這事兒就差罵人了。

  跟旁人說道時也將自個兒佃了祁佑的地說了出來。

  “那字據是我跟李老爹一同簽下的,年前就有的事,他柳貴哪來的臉去種?還得春歸妹子挨了板子才正的理,爛人出一窩,狗屁倒灶的東西!”

  陳實兩兄弟說話不留情麵,也不知是罵的柳貴柳全兩兄弟還是另有其人了。

  這罵人的話傳得快,另一頭程天保是走哪兒都能聽到這兩樁事兒,回家便說了一嘴兒。這一說李蘭即刻著急上火了。

  “那喪門星也一早將地佃給了陳實那對兄弟?”

  程天保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年前就佃了,咱們偏偏事情鬧出來了才知曉。”

  “這幾個小東西歲數不大心眼不小,老早就防著我們了!”

  李蘭氣得一巴掌拍了他一把:“就你沒個出息!沒早些想到這一茬!”

  程天保:“我想到有個什麽用?我前腳要是把他地種了,如今在祠堂挨板子可就是我了!”

  李蘭瞪他:“咱們家能跟柳貴比嗎!你跟那喪門星是親兄弟!分家不分戶地親兄弟!你就是分了他的糧食都不會有人說道什麽!如今可倒好,那喪門星中了秀才,你就是在他跟前罵上一句他都能上縣衙給你挑刺兒!”

  “一個秀才管個什麽用?他中了舉做了官再來埋汰我吧!”程天保又急又氣,罵罵咧咧道。

  “都怪那柳家的死丫頭!板子挨得不冤!打不死也給我受幾天罪吧!”

  這一家兩口子罵了好一晚才停歇。

  殊不知春歸此刻倒真在受罪。

  她昏昏沉沉睡了一晚,蔡氏與裏正媳婦兒便交替著照顧了一晚上,可到了天亮,這熱度總是忽上忽下的,裏正媳婦兒心裏直發愁,又一輪熱度上來時,她終於做了決定,連忙推醒了在一旁睡著的蔡氏。

  “阿珍,這樣下去不行。”

  蔡氏一個激靈醒轉:“怎麽了?熱度又上來了?”

  裏正媳婦兒點點頭,皺著眉道:“這樣燒下去,怕是腦子都要燒糊塗了,不能再這麽候著了。”

  蔡氏清醒過來,摸了摸春歸燒得通紅的臉,這一摸嚇了一跳:“又熱了些!”

  “天快亮了,你跑去李老爹家,讓誌存借了牛車過來,咱們得去鎮上治。”

  “鎮上藥鋪那傅掌櫃早些年是大夫,聽你裏正叔說員外郎都請他看過病的,咱們去他那兒試試。”

  裏正媳婦兒一邊翻箱倒櫃翻出一條幹淨的褥子,一邊把春歸整個人團了團方便抱上車。

  回過頭一看蔡氏正愣著:“愣著幹什麽?快去啊!”

  蔡氏反應過來趕緊跑出門,裏正媳婦兒又進了隔壁跟兩個小的說明情況。知平昨兒哭累了,此刻還睡著,倒是知敏,一有動靜就醒了。

  見是裏正媳婦兒,忙著起身:“嬸子,嫂子好了嗎?”

  裏正媳婦兒慈愛地摸了摸她的腦袋:“知敏乖乖在家照顧弟弟,嬸子送你嫂子去鎮上,到時跟你兩個哥哥一道回來,好不好?”

  知敏不比知平什麽都不懂,略微思索後便也知道這是嫂子還病著的意思,她將滿眼的淚意憋回去,用力地點頭。

  裏正媳婦兒歎了口氣,給她掖了掖被子後出來了。隨後又回了趟家拿了三五兩銀錢,裏正一晚上沒睡踏實,聽了春歸高燒反複的消息後更是睡不著了,一個勁兒地抽著旱煙。裏正媳婦兒也不敢多耽擱,簡單說了幾句後趕緊又回了柳家。

  李誌存很快便駕著驢車到了,家裏加上小寶三個孩子在,一日的吃喝得顧著,裏正媳婦兒索性讓蔡氏留下了,蔡氏看了看昏睡的春歸,鼻子微酸,點頭應了。

  兩人將春歸團團裹住,身下又壓了兩床褥子,確認凍不著後李誌存才揮了鞭子。

  驢車一路向山路那端走,蔡氏隻覺世事難料,昨日一行人還興高采烈掙了好一筆銀錢,今日卻成了這副模樣。

  天剛亮的時候,道上才放行,幸好李誌存常在鎮上走,那藥鋪的店麵也是熟的,一刻也沒耽擱。

  傅青每日開鋪子隨心所欲,碰著高興時候就開早些,不高興了當天便是全天都不開門。今早開門的緣故是他聽聞了昨日這街上來了個姑娘賣了新鮮玩意兒,那些書生公子吃了一回說了好半天,饞得他今早便想出來尋一尋。沒成想剛一開門,門口就停了一駕驢車,車上躺了個包得嚴嚴實實的人,乍一看都看不出麵孔。

  再瞧將人送過來的那兩人,麵色十分急促,想來那人病得不輕。

  醫者父母心,傅青這個又當大夫又開藥鋪的一看就皺了眉。

  沒等裏正媳婦兒出口,傅青便道:“趕緊將人送進來。”

  裏正媳婦兒連忙點頭,此時也顧不得男女大防了,反正隔著床被子,裏正媳婦兒與李誌存兩人將春歸半抱著,跟著傅青的步子走到裏間的廂房。

  傅青關了門開了半扇窗通風邊問道:“這怎麽回事兒?”

  說著就將被子掀了半開,春歸燒得通紅的一張臉便露了出來。

  傅青一愣:“這姑娘........”

  裏正媳婦兒來不及注意他的神情,隻將春歸吹了冷風挨了板子發了燒的事兒說個分明。

  傅青雖是大夫,但也開鋪子做生意,春歸這張臉他看著就十分熟悉,聽她這麽道來,他趁著時候思索了一遍,總算是想起了這是那位有一家子弟妹的姑娘,這幾個月來在他這鋪子裏買了不少生薑。

  裏正媳婦兒將帶出來的銀錢全數掏出來擺在桌上:“傅掌櫃,這姑娘是看過大夫了的,可這一夜過去又起了高熱,我實在是擔憂,想著您醫術高明,便把人送你這兒了。”

  她麵露難色:“我也不知道你這兒怎麽收的銀錢,您隻管治著,要是不夠我再回去拿就是了!”

  傅青是知曉春歸這一家子的人口的,眼前這嬸子並非是家中長輩,此刻卻真心相待,他心中也不免動容,俯身探了探春歸的熱度後又起身開了一扇窗。

  “嬸子,您不必憂心,這姑娘是我的老主顧,平日裏也是說得上幾句話的,也是老相識了。”

  這話一落,裏正媳婦兒麵上一喜,又是連聲道謝。

  傅青繼續道:“您說她身上有挨板子的傷,想必體內積了淤血,這樣,我夫人也是學過醫的,一會兒由她代我施針化瘀,到時我再開一副草藥,在這兒煎了服下。”

  聽他這麽說,裏正媳婦兒這提了一晚上的心總算能落了下去,看李誌存還在這兒,她便拉過人囑咐道:“等會兒縣學裏放榜,你直接將知行和祁佑叫這兒來,來之前別透了口風叫他倆知道了,不然以知行那性子保不齊自個兒跑回去將柳貴痛打一頓。”祁佑這小子心思重,比知行還難看穿,總之先把人叫這兒來,等春歸醒了便能治住他倆。

  她說得嚴肅,李誌存十分鄭重地點了頭應下。

  兩人隨後便出了房門,傅青先抓了草藥叫學徒煮下,又叫了夫人出來一道進了裏間廂房,一個坐在屏風後,一個在前頭施針。

  經了一晚上,春歸腰上的傷非但沒好還嚴重了許多,掀開衣服一看,裏頭是青青紫紫的淤血,把傅夫人嚇了一大跳:“作孽啊!把個小姑娘打成這樣?!”

  傅青在前頭歎了口氣:“這便是我與你說過的那個小丫頭,帶著一幫弟妹養家,前兒在我這兒買了不少生薑,說是回去擺糖水鋪子,想是日子好過了些,昨兒被個親眷盯上搶地。”

  “這丫頭上宗祠告狀,挨了十板子。”

  傅夫人越聽臉色越差,她底下兩個孩子,平日裏溫柔慈愛,沒想到底下的小山村裏會發生這等汙糟事。

  看了看昏睡的春歸,她憐愛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裏間夫妻倆分工合作,一個報穴位一個施針。

  外頭李誌存已駕了驢車早早地在縣學前頭等著了,饒是這麽早,也有一眾人等著了。

  祁佑與知行首試成績名列前茅,複試也不消多時,清早過了一個時辰便放了榜。

  李誌存不識字,榜上寫了什麽也不知曉,隻一心在邊上候著。

  沒一會兒知行跟祁佑便一道從裏頭出來,知行跟脫韁的野馬似的拱了祁佑一拳:“首試你是第一,複試還是第一,我跟在你後頭就隻有萬年老二了!”

  祁佑隻笑笑,心裏卻不作他想,隻他自己知道,此刻他整個人泛著一股喜悅,複試第一的秀才,他知道結果後便隻想到了一個人。

  就如他傷了腿那日說的,考中了秀才,便能為那人長臉了。

  知行雖是這麽說,可也是十分高興的,十五歲的秀才,這名頭已然與齊老秀才一般高了!

  他發出喟歎:“哎,我現在就想回家吃嫂子做的骨湯麵!”

  “誒?那不是李大哥嗎?”

  知行隨意一掃便跟李誌存對上了眼神,他連忙迎上去,祁佑見了李誌存的神色卻不由得眉心一跳。

  “李大哥,你怎麽來了?”

  李誌存性子憨厚,裏正媳婦兒說是什麽便是什麽,也不敢提前把春歸那事兒透給這兩人。

  隻道:“我來接你們,趕緊上車吧!”

  “嫂子這是要慣壞我們啊,這麽點路都不讓走了,還讓李大哥你來接。”知行這麽說著跳上了車,順帶拉了一把祁佑。

  李誌存憋著話說不出來,隻憨笑著。

  兩人都不是愚笨的,知行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祁佑,低聲道:“我怎麽覺著不太對勁兒,李大哥不會是想賣了我們吧?”

  祁佑斜了他一眼不作聲,看了看前方的路線,還真不是回小涼山的路,倒是往集市中心走了。

  昨日他同春歸說過放榜後就自己回來,此刻卻是李大哥在這兒等著他倆,還駕著驢車往市集中心走去。

  兩人互相對望著,心頭都湧上了一絲不安。

  直到驢車在藥鋪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