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鬧宗祠(一)
作者:魚翅      更新:2022-05-10 19:52      字數:3313
  “哎喲,貴哥,你要是認下了這一門,咱們兄弟算不算升職做了叔伯了呀,啊?”一群混混起哄著。

  春歸還沒出聲,另一邊李老爹就拿著字據到了,隨之而來的是裏正,沒想到的是裏正媳婦兒還有柳姓的幾個親眷都跟在後頭,這一下倒是來了不少人。

  裏正手裏還拿著燃了一半的旱煙,顯然是剛抽了兩口就被蔡氏給喊了出來。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呢,後頭裏正媳婦兒連忙上來攬住春歸破口大罵:“你們柳家要出多少禍害東西啊?!可勁兒逮著我們春歸一家薅是吧!”

  這一句把緊繃著身子站在原地的春歸說得鼻子差點一酸,她咽了咽哽住的喉嚨,回握住裏正媳婦兒的手:“嬸子,別氣壞了。”

  她定了定神,看向裏正身後那一眾柳家旁親長輩,那日她幫著賣了蘑菇的柳表姑也在,眼裏俱是氣憤。

  “柳貴!你作什麽幺蛾子!欺負人欺負到自家小輩頭上了!”

  柳貴顯然沒把人放在眼裏:“表姑,您這話說的,我今兒就是來幫我侄媳婦兒打理打理田地,怎的你們一個兩個都這麽想我,唉,我可太憋屈了。”

  柳表姑點著手指罵:“你裝什麽二百五,春歸這一家子過得如此艱難,才有個好轉,你做長輩的不幫著也就算了,還跟個血蛭似的吸血,你不怕氣得你老爹從墳頭裏蹦出來!”

  旁的人又是指點又是暗罵,柳貴都油鹽不進,幾個混混更是看笑話似的拿著鋤頭有一著沒一著地挖著。

  裏正皺著眉抽了兩口煙平複著,活了這幾十年,還是頭一回看到這種無賴,當初柳全還知道護著臉皮,而這柳貴卻是個滾刀肉。

  鑽了宗族裏的空子在這兒晃蕩惡心人,卻又不能強說他真要做出搶地這事兒。

  這時李老爹趕忙將那字據遞過去:“丫頭,這字據給你。”

  裏正才眼神一定,突然就想起了當初春歸讓他作保列下字據時說的話。

  春歸定定地看了柳貴一行人一眼:“貴叔要種我家的地,卻不肯跟我簽字據。”

  她接過字據轉身看向村裏一眾鄉親,淡笑道:“諸位叔伯嬸子,勞煩各位跑過來一趟。正好,我這兒已有了一份字據讓各位過目。”

  柳表姑氣得直喘氣,聽到這兒時心中訝異,一邊拍著胸口邊問道:“丫頭,這字據哪來的?”

  春歸朗聲道:“各位鄉親們知道,我們家大旱時蒙了難,剩了一間屋子和水田七畝。”

  “而家中已無長輩,弟妹中隻有知行長成,但也要一心備考科舉,我又是個姑娘家,所以這種地一事實在無力。”

  柳貴聽到字據二字多看了幾眼,聽到這句話時又恢複了嬉皮笑臉:“聽到沒,既是無力,堂叔出手幫你一把怎的了!”

  春歸將這字據攤開,遞給最前頭的柳表姑:“表姑,你將這字據給叔伯嬸子們看一看。”

  柳表姑連忙接過,隻是大字不識幾個,隻疑惑地掃了幾眼後就傳給了後頭識字的。

  春歸繼續道:“這字據是我跟李爺爺在年前簽下的,李爺爺家在大旱時沒了地,而我們家沒了長輩,便讓知行寫下了這一式兩份的佃田字據,往後我家這水田都是由李老爹一家來種,一年兩季都是收的六成租,白紙黑字寫著,又摁了紅手印,做不得假!”

  這話一出,原本提心吊膽的都鬆了口氣:“丫頭,你不早說,我這一路倒是給你捏了把汗。”那柳貴行事無賴,有了這字據這田地便是名正言順地可由李老爹種了,誰管你親不親眷的,人家半年前就簽了字據,合該按著上頭寫的。

  可惜眾人都是高估了柳貴的臉皮,他是稍稍一頓便出口諷道:“嗬,這字據有什麽效力,有人看到嗎?你這現寫一份又偷偷摁了手印誰又顧得上!”

  “你要不要臉!”裏正媳婦兒當即破口大罵,左右看著找了塊石頭作勢就要扔,虧得春歸動作快給攔下了。

  裏正媳婦兒年輕時本就是蔡氏一樣的人物,也是受過親眷折難的,嫁了人這些年安穩過日子後性子軟和了不少,可這短短半年,柳家這些無賴便將她的舊性兒惹了出來。

  裏正繃著臉趕緊把媳婦兒攬到後頭,終於開了口:

  “若是我作保的呢!”

  有識字的已在紙張左下角看到了作保人裏正的名兒,確認無誤後跟旁人點了點頭。

  而那頭柳貴早就得了柳全的指點,翻了個白眼,又是一副無賴勁兒:“你作保便要攔我給我侄子一家打理田地?這什麽道理啊!”

  “何況你一個外姓的裏正,還管起我們柳家的事兒了?”

  他轉過頭:“來!弟兄們!加把勁兒啊!好好幹!我侄子一家可不容易,咱這可是送上門的熱心腸。”

  說完這幫混混又是嬉笑著開始翻地。

  李老爹滿臉的心疼,這幫混混哪裏會打理田地,他這一上午的功夫才鬆了一畝地,被這麽一攪和,整塊地都給毀了。

  這下連裏正都被氣得沒法子,他要是明目張膽就是來搶地的,他當即就能召集村裏的青壯年將人趕出去,可現下他卻打著幫扶的名義,根本不接搶地的話茬兒,裏正就是憋得滿肚子氣都沒處撒。

  他轉過頭看著春歸,:“丫頭,你等著,我去找你們族長說話!”

  春歸微微垂下頭看不出神情,聽到這話後她立刻抬手攔住了裏正。

  她抬眼平靜地看著裏正:“裏正叔,我自己去。”

  而裏正卻一臉不讚同,皺眉道:

  “春歸丫頭,你不知道,你們柳家那族長自年後就閉了門誰都不見,你就是去了他也指不定是個什麽態度!”

  她不知道?春歸冷笑一聲,她可太知道了!這四鄉八村,柳程蔡陳李四門外加其餘分散的姓氏,隻單單柳程兩門的小輩被自家人欺淩,一族之長卻蒙頭裝死。打量知行祁佑都是沒了大人的小輩,隨意糊弄。也就是這番不作為的緣故,去年一個柳全,今年一個柳貴。

  可她若是再不強硬些表態,明年還不知有哪個阿貓阿狗上門!

  柳表姑也是皺了眉:“春歸,還是讓裏正替你去吧,要是本家那邊看你是個小丫頭隨意糊弄了也未可知。”

  當初柳全搶了糧不就是村裏給的公道嗎,柳族長幹脆就不出門裝死,春歸要是上了門鐵定是見不到人的。

  旁的柳家人也紛紛點頭,柳族長那做派實在登不上台麵,臉麵大過天的一個老爺子,最怕族裏出點事兒,可一旦出了事兒便是躲起來。

  那頭柳貴也豎著耳朵聽著,聽到這兒好不得意地挑了挑眉,柳全還真是什麽都料到了。

  裏正媳婦兒上前攬過她:“丫頭,實在不行,你裏正叔帶上你們柳家那些個長輩一道去說,把事兒給鬧大了嚇死那柳貴!”

  裏正抽了一口煙道:“春歸,你放心,我出了麵,柳老爺子不能不出來。”

  這一眾人也是紛紛應道,願意跟裏正一道過去給把春歸這田地給保下來。

  一字一句都是淳樸的好意。

  春歸聽得心裏一暖,而她心中卻另有定奪,她長吐一口氣,隱去嘴角的笑意搖搖頭:

  “各位叔嬸,我並非要去族長那兒。”

  眾人一臉疑惑。

  “那你這是打算.......”

  春歸瞥了一眼那豎起耳朵旁聽的柳貴,冷冷一笑:“我要上宗祠鳴冤!”

  ........

  “什麽?!”

  裏正麵上猛地一驚,手裏的旱煙差點沒握住。

  這話一落,周圍人沒有不吃驚的。

  柳表姑連忙拉過人道:“春歸?你可是在說笑?”

  這開宗祠是件切切實實的大事,若是鬧到宗祠裏,那分布在周邊的柳氏所有族親們若無要緊事隻能趕過來,除了柳族長,族裏那些德高望重的長輩都要出麵。這樁事怕是要鬧得人盡皆知。

  這還不是最要緊的。

  最要緊的是這受了冤的人上宗祠喊冤跟上衙門喊冤無二,老百姓上衙門得受了二十板子,而上宗祠也是要受了十個板子才能訴冤。

  裏正媳婦兒眼眶當即就紅了,忍不住狠狠拍了春歸的手:“死丫頭,你說什麽渾話!你當上宗祠跟上菜地似的簡單!呸呸呸!快把話收回去!你裏正叔立刻就去了,保證把柳貴那混賬趕回甜水村!”

  而春歸眉目卻無一絲鬆動,她握了握裏正媳婦兒的手:“多謝嬸子,隻是我已經想好了。”

  “若不能好好解決這事兒,去年有個柳全,今年有個柳貴,明年還指不定來個誰,這等提心吊膽的日子我過不了。”

  她說完看向李誌存:“李大哥,知行跟祁佑明日還有複試,勞你幫我把他倆接回來。”

  李誌存雖性子憨實也回過味了,連忙點頭。

  “蔡姐姐,勞你幫我照看知平跟知敏,這事兒就別跟兩個孩子說了。”

  蔡氏又是流淚又是點頭。

  春歸這才朝地上猛的一跪,朗聲道:“諸位大都是我柳家的旁親,勞各位叫了家裏人過來,今日我越春歸定要敲響宗祠的鳴冤鼓!”

  擲地有聲的一番話把一眾人說得直吸氣,這丫頭是鐵了心了!

  裏正媳婦兒趕緊把人拉起來,滿是心疼:“你這是做什麽啊!才十幾歲的丫頭,那板子是你能挨的嗎!他們下手沒個輕重把你打壞了怎麽辦!”

  春歸卻搖頭撥開裏正媳婦兒的手,又撥開人群朝甜水村方向徑自走去。

  周圍頓時一片寂靜,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已無暇顧忌那田地裏的柳貴。

  直到裏正無奈地搖搖頭,朝一旁的李誌存道:“你腳程快,趕緊把村長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