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年夜飯
作者:魚翅      更新:2022-05-10 19:52      字數:3457
  後頭一對年輕夫妻連忙笑著朝她示意,春歸這才看清人手裏拿著的東西,兩大包紅糖,一整隻豬腿兒,三隻臘鴨。

  這禮已然十分厚了。

  春歸剛要推辭,蔡氏早已過來挽住她的手,笑嘻嘻地說道:“這臘鴨是我娘親手做的,未出嫁前我最愛吃了,你也得嚐嚐她老人家的手藝。還有這豬腿兒,我弟弟昨兒剛宰的豬,吃了一整年的料,雖然八九月份餓瘦了些,但這幾個月也胖回來了。”

  她興致高,愣是把春歸的話給憋回去了。

  “你可不許推辭,我跟柳叔柳嬸交好了這麽多年,又跟你做了這麽久的伴兒,我娘就是你娘,你這當閨女的吃幾口娘給的東西怎麽了。”

  蔡氏的這張嘴不光罵人厲害,勸起人來更厲害,春歸要是還推脫就真不識好歹了。

  她瞥了她一眼,假意歎了口氣:“好吧,那就謝謝大娘了!”

  蔡氏的娘眼裏含著淚,對著春歸越看越喜歡,握上她的手後又是心疼又是憐愛:“你這孩子也是命苦,攤上這等事情,一大家子卻要你來撐著。”

  春歸聽著鼻子一酸,差點掉淚,連忙擺出一個笑:“大娘這話說的,有大娘這麽記掛著我,我哪會苦啊。”她來這兒後便自覺擔起了一家子的責任,對孩子們疼愛在前便什麽都不在意了,如今出來個老人家安慰這麽一句倒是有些上頭了。

  蔡氏見狀連忙讓弟弟弟妹將東西拎了進去。

  “好啦好啦,娘,知行幾個看著是歇下了,咱們就別來打擾了,讓春歸也歇息吧,明日再來。”

  她娘忙點頭,慈愛道:“是這樣,孩子,你趕緊睡,大娘就是來看一看你。”

  春歸“哎”了一聲:“大娘,明天是過年,您在蔡姐姐這兒多待兩天,等年頭過去了到家裏來吃個飯。”

  蔡老太太也不推辭給應下了,蔡氏的弟弟弟妹手腳快,將一堆吃食放在門邊上,春歸也好拿,放完了就隨到老娘身邊。

  幾人告了別後,春歸目送著,等走遠後,她才轉身進屋。那豬腿兒她一人抱著都覺著有些重,她索性就晾在門邊上,這麽冷的天老鼠都不出來了,放著也放心。這臘鴨明日年夜飯正好可以加餐,至於豬腿兒,家裏已經采買了明天的五花肉,還是等蔡大娘過來吃飯時燉起來。

  關了門春歸進了房,一邊脫衣服一邊盤算明日的飯菜。新鮮蘿卜還有一些,燉湯燒炒孩子們也都吃厭了,不如就混著糖醋涼拌。

  餃子必須得包,祁佑上回傷了腿采來的蘑菇已經曬幹了,切點五花肉剁碎香菇混個餡兒。燉肉,燒雞,魚都缺不了。

  孩子吃的小甜點就做拔絲番薯跟番薯丸子。再加上七七八八的一些菜總能湊上一桌了。

  這麽想著,春歸眼睛就慢慢閉上了。

  窗外月色朦朧,飄了幾點雪,新舊年交替,凡事朝前看。

  -

  “凡事朝前看,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

  離村口不遠的一間小屋裏,蔡老太太坐在床頭苦口婆心地攥著自家閨女的手,床上睡著小寶,白淨的模樣,比之前要胖了些。

  蔡氏半垂著頭,眼淚已掉了一滴又一滴。

  蔡老太太歎了口氣:“阿珍啊,當初是娘沒長眼,給你許了這門親,你守了這七八年的寡我也沒臉來說教你。可如今七八年過去了,該守的節也早守過了。”

  老太太眼眶通紅:“說句戳心窩子的話,如今我跟你爹還在倒是能幫扶著,可要是我倆走了,你弟弟已經娶了媳婦兒,跟你那是兩家人了,到時遇著難事兒你去求誰?”

  蔡氏吸了吸鼻子不敢看親娘,她哪會不明白老娘的意思,偏過頭看了看熟睡的小寶,她咬著牙不敢應下。

  “我知道你怕嫁了人小寶受委屈,可這日子再過下去你倆都是在受罪。家裏有個男人總歸是不一樣的。”老太太繼續勸著:“如今你還年輕,到時給人生下一個大胖小子,小寶的日子也會好過起來。那人雖是個鰥夫,可勝在沒孩子,就是看在你的麵兒上,也會待小寶好的。”

  蔡氏閉了閉眼,終於開了口:“娘,你讓我再想想。”

  蔡老太太歎著氣,拍了拍閨女的手,起了身往隔壁走了。

  蔡氏靠在床頭,心裏俱是苦澀。這些年一直不敢嫁人,又把自己活成一個潑婦樣兒就是為著她跟小寶不受人欺負,久而久之,嫁人這事兒便再沒時間想起。

  她這輩子早在小寶他爹沒了後便能一眼看到頭了,如今親娘卻讓她再嫁,還替她看好了一個鰥夫,這原來按部就班的日子突然被攪了個亂,她都不知道怎麽做才好。

  第二日春歸起了個大早,昨日貼好的窗花稱得整間屋子喜氣洋洋,知平昨日閑不下心剪窗花,今日倒是來了勁頭,趕在春歸起來之前跟知敏兩個人坐在小桌前剪紙。

  兩個小孩兒沒在她眼皮子底下竟然也剪了不少了,就是昨日的漿糊今天已經凍成塊兒了,知敏皺著一張小臉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春歸趕緊給他倆生了火,放鍋裏重新熬化了。

  年夜飯便是從這一刻忙起來的。

  知行在外頭起了個爐子烘蔡老太太昨晚上送的臘鴨,一晚上了還沒解凍,等爐子烘化了就繼續烤,烤得油亮亮的才好吃。祁佑便在屋裏幫春歸做些細致的菜,蘿卜切成細絲兒,條了糖醋汁。以前他爹娘在時做菜從沒這麽精細過,鄉裏人家吃飽飯就成。自從住到柳家後,春歸對飯菜的重視程度確實讓他意想不到,骨湯,餃子,番薯糖水,每樣兒都叫他難忘。

  春歸忙了會兒抽空來看他切得怎麽樣,這一看差點沒笑出來,祁佑小心翼翼地切著,整個人繃緊,眼神一絲不苟,誓要將每一根蘿卜絲兒都跟頭發似的粗細,她這麽草草看過去,那切好的一堆跟好手藝的大廚切出來的沒兩樣兒。

  “切得差不多就成了,不用如此小心。”

  祁佑耳朵一紅,應了聲後動作倒是加快了,沒一會兒又恢複了老樣子。春歸也隨他去了,餃子皮擀好了,餡兒也剁了,今日的菜色基本都擺了盤等著下鍋,下午吃了飯就要忙了。

  看著手頭是沒什麽事兒了,春歸又從櫥櫃那兒掏出兩個布袋兒,一袋裏頭裝的是一些糕點,有米糕,饅頭。另一袋是幾個黃澄澄的梨。

  她看了一眼祁佑,將手裏的東西分成兩份放到一邊,又走到另一間擺雜物的房裏,地上放著香燭一類的祭祀品。年夜飯前祭祖宗是這個地方的習俗,這個流程避免不了,她早就預備下了。在這間屋子那就是祭拜柳家的祖宗爹娘,可祁佑也在這兒,春歸能想到的便是將程家的份兒也準備了。

  重新整理一遍後,春歸洗淨手進了廚房。一大盤的蘿卜絲已經切完了,全數浸在水裏保鮮。祁佑正坐在灶台前生火,鍋裏正燉著兩隻雞。

  春歸想了想,掀開鍋攪了攪雞湯,隨意道:“飯前要用到的東西我都備好了,等晚上再往池子裏撈兩條魚清蒸了。”

  米糕,饅頭,魚還有梨,再切上一盤子雞肉也就齊了。家裏還有柳父從前喝剩下的酒,也就不用備新的了。

  春歸話一說完,祁佑拿樹枝的手微微一頓,側著身春歸也看不到他的神情,稍稍停頓後他就將樹枝扔進灶台。

  春歸雖攪和著湯,餘光卻時刻注意著他,見他不出聲,春歸繼續道:“這祭禮心誠就是,不拘是在哪兒,你爹娘也怪罪不了。”若真有靈,大不了程家爹娘吃了程天保的再到祁佑這兒吃一頓。

  這回她一說完,祁佑便朝她側過身,目光異常溫和:“多謝春姐。”

  春歸這才鬆了口氣。

  祭拜爹娘是一定要做的,隻是這半年來發生的事太過寒心,祁佑這樣心思沉重的少年郎是否會不知道以何種麵目麵對爹娘,她才拖到了今天才說出口。

  祁佑哪會不知道她心裏的糾結,垂下頭沉思片刻後笑了笑。君子無愧,小人蒙羞,哪怕是見了爹娘也無需分辯。隻是春姐一早就替他打算,他是沒有想到的。他抬眼看著早已鬆了口氣調糖醋汁的春歸,心頭溫溫熱熱的無法言說。

  過了年他便是十六歲了,三月院試便是一場考證,人生大起大落後的第一場自證,無論是替他自己還是把他接進柳家的春歸,他都得做好了。

  下午便是正式忙起來了的時候了,家裏有兩個讀書人,春聯也不用買了,討了兩張紅紙條,祁佑和知行就能寫,春歸生怕知行一急又寫差了,全程眼盯著他,看得知行心裏直發毛,忍不住苦著臉還被春歸訓:“大過年的寫春聯還苦著臉,這年還過不過了!”

  他又趕緊扯出一個笑臉,一筆一畫地將春聯寫了。

  寫了自有祁佑往門上一貼,一旁的窗花相映襯,再加上從廚房裏透出來的香味兒,這年便就這樣到了。

  貼完春聯,春歸就趕緊鑽進了廚房,後頭跟著一眾小的,端出餃子餡兒,放出餃子皮,幾個孩子便圍在一起包餃子。春歸時不時看幾眼指點幾下,再繼續炒著鍋裏的菜。

  待到大大小小四個孩子包完了餃子,兩隻雞也煮好了,一隻白切一隻紅燒,白切的單獨分出來跟祭禮放在一起。

  供桌子上已經擺了米糕,饅頭,蒸魚,雞肉和鴨梨,香燭等一類物件也都齊了。她不算正經的柳家人,說是童養媳到底也未過門,如今便不好這麽跪著,推辭了一會兒,知行也作罷了,自己打頭跪著,後麵兩個小的也接上。

  他嘴裏說著話,打從旱期說起,細數這半年來的日子。絮叨了半天倒是全在說春歸的好,說日子已是非常好了,再無需擔心,日後也將護好弟妹嫂子。

  春歸目光溫柔地看著跪了一地的孩子,待到這一地跪完後,她迅速收拾了祭品換上新的一桌,這便是祁佑的了。

  不似知行的絮叨,祁佑隻沉默地跪了片刻後便起身了。

  兩次祭禮做完,天便是真的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