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紅薯
作者:魚翅      更新:2022-05-10 19:52      字數:3692
  春歸放了話,知行立刻點了頭,房裏本就有現成的筆墨,他收起平日吊兒郎當的模樣,隻片刻便寫了兩份,用詞決斷,下筆利落。寫完後拿給祁佑看過後便出了門。

  祁佑偏過頭看向春歸:“春姐,你能留下我便好,其他的不必再思慮也不必想著替我討回什麽。那份斷親書壓著,咱們家能穩妥地過上些日子。”

  “我能忍,一切,便等到來年院試吧。”他眼裏俱是平靜。

  等他考中了秀才,世易時移,那份如今隻能表明他決心的斷親書到時便會成為一把高懸的尖刀,若有了造化,中舉,科舉,這把尖刀終有一日會壓得程家喘不過氣。

  春歸平靜後便想明白了其中一二,她看向床上這個堅韌的少年,搖搖頭抿了抿唇角。

  當日他被迫分家,程家本家不作為,今日他分了家,程天保還能想出這怨毒心思,

  這斷親書收得不冤。

  知行腳程快,隻過了一會兒便跑了回來,手裏空空,顯然是都送出去了。

  春歸連忙問道:“他們怎麽說?”

  知行喝了一大碗水後才道:“嫂子,裏正叔說他都明白了,今日他讓祁佑在咱家住著不是隨口說的,日後便托你多照顧他。”

  “那程家族長呢?”

  知行臉一黑:“那老頭子看了斷親書後罵了一句不孝,我便直接走了。”

  聽到這兒春歸冷笑一聲,今日發生這麽大的事兒程家遲遲沒來個人出麵,她就該知道程家多半是些迂腐不作為的老封建了。

  “行,就這樣吧,那斷親書沒摁下手印也不管了,如今隻當祁佑是咱家的。”她當即決斷。

  連著幾日,裏正托裏正媳婦兒又送藥材又送吃食,想來心裏是萬分歉疚的。春歸也照著收了,送的都是祁佑如今需要的,也都用在祁佑的身上。

  李大夫也時常送來草藥,那日摔裂的傷口總算又恢複了些。這些時日,蔡氏也怕打擾祁佑養傷,沒將小寶送來。

  直到祁佑傷口明顯愈合,春歸心裏這口氣才漸漸地平了,隻是再也不敢留他一個人在屋裏,知行知平知敏三個也是如此,輪著進屋陪著。

  這樣好了大半後,春歸才讓幾個孩子繼續背書的背書,練字的練字,照例還是在祁佑的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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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日後蔡氏也送了小寶過來,送來時知敏正好背完一整輪,蔡氏看過祁佑的神色也好了許多,拉過春歸問道:“聽程家村的人說,祁佑給送去了一份斷親書?”

  送去那日,春歸便知道,這事兒不久就得傳遍了。她點頭道:“送了。”

  蔡氏麵上大快:“就得這樣!還真當祁佑是麵人兒呢!”

  “這半月程天保那對喪盡天良的夫妻連門都不敢出,那程桂香嘴巴硬,硬說是祁佑腿腳不好了,那斷親書的事兒傳過來後,她大氣兒都不敢出了,就怕來年三月祁佑中了秀才,本家把罪怪到她頭上,如今也跟程天保那一對兒似的,躲屋子裏七八天了。”

  這些天村子裏的風向倒來倒去,有的罵程家人壞心腸,也有的說祁佑做得太多,還有的照例閑話幾句,說祁佑住柳家說出來不好聽。

  蔡氏全都門兒清,春歸聽了也不在意,風頭正勁的時候,管不住別人的嘴。

  她往窗外掃了一眼,院兒裏的番薯苗栽下去已有兩月,長得十分茂盛,估摸著也快成熟了。這些時日雜事兒多,她倒是忘了這一茬。

  兩月前知平喝著第一口糖水時高興的模樣她一直沒忘,這些時日家裏經了太多事,雖不說,可這些孩子心頭到底還是苦澀的,這樣想著,她偏過頭道:“蔡姐姐,你家裏可還有紅糖?”

  這番薯長成了,正好能做些紅薯糖水給幾個孩子甜甜嘴。

  蔡氏聞言大方道:“明日我給你送些,不必給我省著,你也知道我那老娘有一身本事。”

  “如今我那弟弟成了婚,大體上算是分了家,我那老娘心疼小寶,便三不五時地送些糖過來。”

  蔡氏娘家除了一對爹娘外還有一個弟弟弟妹,今年年初剛成的婚。老爹老娘便有心力心疼這個年輕喪夫的女兒和外孫,大旱過了之後便立刻重新翻種了一季甘蔗,再過約莫一個月的樣子便能收上一季,家裏的糖確實多著呢。

  如此春歸也沒推辭。

  又過了半月,祁佑已能下地走幾步,一家子頭頂的陰雲才算徹底過了。

  春歸的番薯又長了些,野番薯也有野番薯的優勢,長勢十分喜人,已經長出地裏一大圈,頗有向草棚那兒長的趨勢,引得棚裏的小雞時不時地啄上幾口。春歸趕緊圍了個柵欄,將長出去的藤移了回來。

  她擦了擦額角的汗,這一塊地下一季的番薯怕是不夠長的,隔壁祁佑的院子空蕩蕩一片,照著裏正的意思,祁佑便是在她這兒住下了也不要緊,她便瞄上了隔壁,看能不能在他那兒開出一片地來。

  如此想著,她便進了屋。

  這半月,李大夫來換過幾次藥,傷口隻有些腫,旁的問題倒是沒有。

  屋裏祁佑正和知行兩人題詩,這些時日她又畫了幾副畫樣兒,知行作詩的興致高漲,兩人各自寫完後便互相斧正。春歸也樂得看他們如此,明年二月份才開私塾,如今還有兩月時間,若是每日都是溫習功課不免無聊。

  見她來了,祁佑放下筆,知行連忙將寫完的詩詞推過去,一臉得意:“嫂子,你看,我們寫了大半了!”

  春歸不懂這些,隨便翻了幾首,挑了挑眉:“我詩詞倒是看不出好不好的,不過這字嘛。”

  她抬眼瞥了一瞥:“柳知行,你怎的寫得如此急躁。”

  一張紙一分為二,一頭是知行寫的,一頭是祁佑的筆墨,祁佑那端工工整整,知行寫的那一方字跡卻越來越潦草。

  春歸目光滿是不讚同,又翻了幾頁。知行笑嘻嘻地將剩餘的紙拿回來:“下回注意下回注意。”

  春歸不管他了,放下紙在桌子對麵坐下:“祁佑,我與你商量件事。”

  祁佑點頭:“春姐說便是。”

  “是這樣,兩月前你從山上挖下來的草藤如今長得茂盛,我是這樣想,能否在你那院子裏開墾兩塊地,下一季我想多種些,若有剩餘,其他蘿卜白菜一類的蔬菜我也想種上。”

  祁佑聞言沉思片刻,春歸以為他有疑慮,卻不想他開口道:“春姐開口定是想得十分周全了,我看了院子裏那草藤,這樣的長勢怕是兩塊地不夠的。春姐若是想好了,便開上四五塊地吧。”

  春歸訝道:“四五塊地怕是要把你這院子占滿了,我哪兒用得上這麽多。”她哭笑不得。

  祁佑啞然,過了會兒呐呐道:“.......那春姐的意思是開幾塊。”

  眼前容貌清俊的少年微紅了臉,眼神裏閃過一絲懊惱。

  春歸難得見他如此,好笑道:“那便開三塊吧,等這一季草藤長好了再開!”

  知行聽到這兒突然湊了過來:“嫂子,這草藤不早就成熟了嗎?都過了季了,又老又苦,咬都咬不動。”

  春歸一愣,繼而笑了出來,她倒是忘了,這兒的人還沒吃過番薯,番薯苗早就長成了,在知行眼裏當然是不能吃了。

  她目光掠過一副懵懂模樣的知行,有些好笑,也不知道這兩月裏他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情去幫那番薯除雜草。

  她想了想,說道:“你現在去挑一株草藤,把它連帶著根部一道挖上來。”

  知行眨了眨眼:“現在啊?”

  春歸挑著眉點頭:“當然,快去。”

  知行摸不著頭腦,也隻好去了。

  等他出了門,春歸才轉過頭看向一樣茫然的祁佑,她安撫道:“你等著便是。”

  繼而看了看他的腿:“再過一月便能好全了吧?”

  祁佑放下筆,輕聲道:“.......臘月應該好了。”

  春歸歎了口氣:“趕緊好才是,如今這樣畢竟行動不便。”

  她垂下頭看了看傷勢,繼續道:“那日的事兒已過了,你無需放在心上了,隻好好念書,走你該走的路便是。”

  收了斷親書,那程家本家還跟死了一樣,連個人都不出來。既如此她倒要看看,等來年祁佑有了出息考中秀才,這老程家的還能一派祥和,到時候她等著看他們跳腳!

  她心裏憤慨,麵上卻不想給這孩子多大的壓力,這種糟心事兒遇著一次都是造孽。

  看了傷勢後她一抬眼卻撞上祁佑靜視的目光。

  眼前的少年動了動喉結,聲色幹啞道:“謝謝春姐。”

  春歸淡淡笑著,拍了拍他的頭。

  兩人之間流轉著溫情,沒一會兒知行就驚叫著跑進門:“嫂子!嫂子!這是什麽!”

  嚇得春歸一驚,收回手沒好氣道:“這小子,一驚一乍的!”

  他手裏拿著一小個未長成的番薯,隻有知平小拳頭這麽大,卻足以讓從未見過的知平驚叫出聲。

  連祁佑看了也有幾分訝異:“春姐?”

  春歸倒是沒想到能長這麽快,按照現代的生長期,這會兒番薯應該隻結了一個小疙瘩才是,這裏的倒是大了一圈。

  她接過番薯,得意地晃了晃:“這便是草藤長成後的果子。”

  知行上躥下跳,左看右看:“我以前從未見過的!嫂子,你以前也沒跟我們說過。”

  他一說完,春歸連忙咳了一聲,心虛道:“.......我去年跟娘進山采過野菜,看到過這草藤結的果,吃著味道不錯,想來是能果腹的。”

  知行注意力全在這番薯上,也沒問下去,隻道:“那嫂子,這怎麽吃啊?生吃嗎?”

  “還能怎麽吃啊,蒸著吃,煮著吃,就將它當成玉米,米飯。到時候你吃一次便知道了。”

  “是吧祁佑。”她雙手撐著下巴,麵上有幾分強壓住的心虛。

  祁佑勾了勾嘴角:“春姐厲害,做出來的必定是好吃的。”

  春歸一秒就將心虛拋之腦後,又恢複了得意。

  知行有數不清的問題,揪著春歸不停地問,兩人有來有往地對著話,祁佑便靜靜地看著,時不時應一句春歸的話。

  一切又都恢複了從前的模樣。

  他不是第一回認真看過春歸的樣子,可如今眼前的這個人和之前被柳全哄騙時已是大相徑庭,明明是一樣的容貌,可聰慧,堅韌,善良這些他切身體會到的品性加諸在她身上,不知什麽時候開始,這個人已發著淡淡的光亮。

  人間事各有各的不平,卻也各有各的幸運。如今看來,他這前幾年的不平都將隨著眼前這個人逐漸平緩,逐漸美滿。

  祁佑環顧四周,又看了看這條傷腿,連日來的不平靜現下也安寧了,縈縈繞繞在心頭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霧氣,溫和又有一絲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