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斷親書
作者:魚翅      更新:2022-05-10 19:52      字數:3320
  陳實陳慶兩兄弟進山三日,本就是為著祭神趕回來的,今兒拿了足足的獵物下來,本來就想給柳家送些,剛下山腳,便被遠處的聲音引了過去,遠遠一看,兩兄弟當即氣得把獵物往地裏一摔!

  陳實連忙道:“陳慶!你快去曬穀場把春歸妹子叫回來!”他說完又把人拉住,眼神肅穆道:“一路喊過去!喊得眾人都知曉,村長裏正全村人都叫過來才好!”

  他這麽說,陳慶也明白了:“哥你放心,我知道怎麽做,你快去把人攔下來!”

  那頭祁佑反複掙紮著,已經幾次從那木板上翻身摔下。他冒著冷汗,狠狠地攥著掌心,認命嗎?

  他程祁佑的命從來不在這等小人手裏!

  他猛地抬眼,惡狠狠地看著程天保,眼裏的仇視全數湧了出來,將程天保夫妻嚇得一退。

  李蘭連忙道:“陳大業!你趕緊幫忙啊!”

  這小畜生邪氣得很,早送走早了事!

  程大業趕忙上前要將人拖上木板,才碰上腿,他突然“啊”得一聲,一腳被踢飛在地。

  陳時當了十年的獵人,身手早就練出來了,下的都是狠手。

  踢飛了陳大業,又將那小廝拉拽過去,他忙將祁佑扶起:“祁佑,怎麽樣?”

  他看向那條傷腿,又滲出了血。

  祁佑麵色蒼白,見是陳時,心頭一鬆,整個身子都軟了下來:“陳大哥,我沒事,春姐......”

  “你放心,你二哥已經去喊春歸妹子了,你安全著呢。”

  聽他這麽說,祁佑閉眼點了點頭,終於無力地昏了過去。

  陳時立刻把人背上,快走幾步又轉過頭掃過那一行人:“這事兒沒完!程天保,你自有村長裏正叔來處置,陳大業,你我都姓陳,如今你賣了身還插手別家的事兒,等著吧,我揍不死你!”他放完狠話趕緊進了裏屋。

  剩下一行人都麵麵相覷,李蘭麵色慌亂,抓著程天保的袖口罵道:“都說讓你快些了!”

  那郭管家早已氣出了一團火,這輩子還沒有外人讓他下過臉麵,他指著程天保夫妻罵道:“你倆做不了主,來跟我談什麽生意!”他叫起那小廝,連那木板都不要了,即刻就要上馬車。

  後頭三人連忙跑過去,可也趕不上馬車,而村尾那頭已經陸陸續續跑來了不少人。

  另一邊陳慶跑得飛快,一路跑一路喊過去:“程天保要把祁佑賣了!陳大業要把祁佑賣了!”

  他腳程快,從村頭跑到村尾不過一會兒的功夫。

  曬穀場裏,春歸眼皮直跳,等寫著柳家一家子名字的紙條燒了後,她心頭的不安更加嚴重。

  陳慶人未到,聲先到。一句“程天保要把祁佑賣了”由遠及近,傳遍了整個曬穀場。

  人群立刻悉悉索索起來。

  春歸剛站定的身子一晃,恍著神往另一邊看道。

  陳慶跑出滿頭大汗,指著村口急道:“春歸!村長,裏正叔,你們快去看!程天保要把祁佑賣了!鎮上的馬車都來了!”

  春歸終於清醒過來,撥開人群,直接往村口跑,後頭的孩子們也都紅著眼跟在後頭。

  裏正隻一瞬便明白了,當即捶了胸口:“造孽啊!”

  春歸邊跑邊氣出眼淚,過了這麽久的平靜日子,她是犯了混還讓程天保那對喪心病狂地夫妻進她家的門!

  一眾人陸陸續續跟在後頭,等到了村口,隻看見馬車遠遠跑出山路,而程天保夫妻和陳大業一臉慌張。

  陳平和幾個年輕力壯的男子當即製住那三人,春歸手足無措地看著遠去的馬車,氣得滿臉的淚。

  直到陳實從屋裏出來:“春歸妹子,別慌別慌,祁佑在裏頭躺著呢!”

  春歸這才回了神,跑進屋裏,後頭眾人跟上來,陳實一眼便看到那李大夫:“李叔,您趕緊進去看看,祁佑那腿又摔裂了,都是血!”

  這話一出,圍著的眾人都對著地上的三人指指點點:“這還是人嗎?”

  人群裏程桂香更是滿臉通紅,裏正媳婦兒好不容易跑上來,一把就揪住了她:“你們家出了奴才,便要將有出息的人都變成奴才?!程桂香,我那日說的話你是一句也沒當回事兒是吧!你們一家子都是些什麽狗屁玩意兒!害了這個害哪個,你怎麽沒把自己賣了當老媽子?!”

  她罵完程桂香又指著程天保夫妻:“我原以為你們是開了竅了,知道對親弟好了,竟然還想出賣人這檔子喪盡天良的行當!程天保,李蘭!你倆晚上睡覺不怕你爹娘找上來嗎!”

  外頭吵吵嚷嚷,春歸一家子在裏頭看著祁佑滲著血的腿都忍不住閉眼,這孩子這是費了多大的勁,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摔在地上。

  祁佑已睜了眼,對著春歸扯出一個笑:“春姐,我沒事。”

  春歸微微搖頭,示意他好好休息。

  李大夫給清了傷口,抹了藥膏換了布條,麵色也是十分難看:“還好,皮肉傷,隻是這傷口裂得嚴重,等好了也要留下重重的疤了。”

  春歸鬆了一口氣,隻是眼淚卻實在止不住。她朝著陳時兄弟道了謝:“陳大哥,陳二哥,多虧了你們,我........”

  她鼻子一酸,說不出話來,後頭的知行一把撐住她,知平知敏也是流著眼淚抱住她的腿。

  陳時兄弟忙搖頭:“妹子,你不必多說,現下已安全了,祁佑好好的比什麽都好。”

  村長腳慢,年紀又大,便隻有裏正進了屋子,待李大夫說完後,他才重重吐了一口氣,對著春歸道:“春歸丫頭,祁佑便在你這兒吧。”

  說完他也沒臉看躺在床上的祁佑,歎著氣朝屋外走了。

  他答應的程天保夫妻來柳家祭神,也是他勸的祁佑應下,這是硬生生把孩子往火坑裏推啊!他實在是沒臉繼續待著。

  路過院子裏那三人時他一眼也沒看,隻對著程桂香冷冷道:“既然孩子已經賣出去了,村裏的大事兒便不必參與了。”

  換句話說,這是把她兩個兒子徹底趕出了村子。

  程桂香麵色通紅,聽著也不敢辯駁,幹脆撇下了兒子灰溜溜地走了。

  李蘭心中有怨:“裏正叔,我跟他哥雖有私心,可也是為著他好啊!這傷了腿要是不好全了,科舉路可就斷了!還不如像今日做了那小少爺的書童,吃飽穿暖不說,前程也大著呢!”

  這世道賣人的事兒常有,程桂香那兩兒子不是也過上好日子了嗎。

  李蘭這一句倒是讓人群裏一些人起了心思,也別說,這做書童也不是壞事。

  裏正被氣得說不出話,閉了閉眼,良久才道:“村裏出了這等事兒,我知曉有的人覺著這是奔前程的好事兒,有的人覺著不敬祖宗不配為人,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可別忘了!祁佑是分了家的!”裏正雙目嚴肅,審視著程天保夫妻。

  他聲音突然放大:“分了家,你作為兄長也不能定下胞弟的後頭的路子,明白嗎?!”

  “何況,祁佑那腿壓根沒傷到筋骨!他好全了還是能考科舉,做官!誰稀得你一個小小的書童!”

  說完他便喘著粗氣走了,剩下程天保夫妻又是驚懼又是後怕。

  沒傷到筋骨還把人送去當書童,這不是害人嗎?人群裏又開始嘀咕。

  村裏的風向總是一時東一時西,人說什麽邊是什麽,明白人也都跟著裏正走了,隻剩下一堆看熱鬧的還伸著脖子往裏頭張望。

  有人懂有人不懂,懂的人都歎了口氣,這是把祁佑與程天保給徹底隔開了。

  屋裏陳時兄弟也不多打擾,旁的人都走光後,春歸聽著外頭的哄鬧,直接叫知行將大門關緊。

  知行冷著臉走到外頭,重重地關了大門,屋外看熱鬧的眾人麵上訕訕,也都走了。

  春歸替祁佑掖好被角,囑咐他好好休息,轉身要走時,祁佑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臂。

  春歸吸了吸鼻子,咽下喉頭的酸澀:“怎麽了?”

  祁佑又冒了點冷汗,輕聲道:“春姐,福禍相依,你不必自責。”

  春歸另一隻手抹了抹眼角,哽咽道:“一次強迫你分家,一次要賣了你,兩次都無人來替你正這公道,我不是自責,我是難受。”

  她知道這世道,賣人都是合法的,可這事兒臨了發生在她身邊,發生在她庇佑了好久的孩子身上,她又不免痛恨這世道!

  祁佑卻心頭被這句話勾得難受,卻還是扯了扯嘴角:“裏正剛剛說了,以後我便在春姐這兒了,是好事。”

  春歸擦了擦眼角,咬著牙細細思索。當初被柳全搶糧,她能以柳家人的身份將那糧食拿回來,可如今事情頭上標了一個程字,裏正除了愧疚拿分家的名頭指責程天保外也做不了什麽,祁佑上頭又壓著程家的本家,事情發生了半日,沒見本家出來個說話有分量的人表態。

  她該怎麽給這孩子討一個公道........

  她靜坐了一會兒,幾個孩子也都沉默著,這時祁佑卻突然出聲:“知行,幫我寫一份斷親書吧。”

  斷親書?

  這話一出,春歸當即抬眼,連一旁的知行也怔愣地看著他。

  祁佑強忍著疼痛點了點頭:“兄不尊,嫂不慈,你仿照我的身份,寫上一式兩份的空殼文書便可。”

  “一份送到裏正叔那兒,一份送到程家族長那兒。”

  斷親書需得本人和族裏同時摁下手印才奏效,知行送去的若是空殼文書,顯然是無效用的。

  他也並非真的要脫離本族。

  “我隻是想憑著這還未有的前程,與他們表一表我的決心罷了。”

  祁佑額頭的冷汗不止,春歸給他擦了擦,淡淡道:“知行,去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