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書童
作者:魚翅      更新:2022-05-10 19:51      字數:3647
  祁佑受傷這幾日,兩個小的異常乖順,又是捉水池邊上的地蟲給小雞吃,又幫著春歸晾曬剩餘的蘑菇。因著祁佑不好行走,連千字文都是兩個孩子趴在他床頭背的。

  裏正顧念著祁佑這腿,來回也看過好幾回,李大夫雖然說了沒傷到筋骨,可沒好全,春歸心裏也是提著勁兒的。想來裏正也是這麽想的。

  隻不過每回來時便要順口向春歸悄悄提一句:“老大來過沒?”

  看到春歸搖頭,便無奈地搖搖頭進屋。

  春歸心裏門兒清,當初裏正定的分家不分戶,便是存了還是一家人的心,那日雖痛斥了程家的旁親,可上了歲數的人哪一個不盼著家和萬事興,何況他又是個裏正,小家和樂,整個村子便會和樂。

  可惜要讓裏正失望了,春歸冷笑著,當初就能為著一口糧將親弟弟趕出家門,如今還能拎著物件上門看望幾分?做夢呢。

  光那日程家幾個看戲的旁親的表現,這老程家裏裏外外估摸著沒幾個有真心實意的。

  歪門出了個祁佑這樣的好孩子,也難為他了。

  看過祁佑的腿後,裏正便歎了口氣道:“我今日來也是有要事,你村長爺爺是這麽想的,今年咱們這兒經了大旱,好在也緩過來了,入了冬咱們村便再一道祭祭神。”

  祭神每年都在祭,今年年初也有一趟,可今年遭了災,村裏頭才想著再做一次。

  如今祁佑傷了腿,倒是不方便走那過場了。

  春歸直接道:“裏正叔,祁佑這眼下也出不了門,我家知行便將他的份兒一道做了。”按原身的記憶,祭神要行大禮,燒名字,供祭品,那大禮,祭品不如全數由她家代了。

  沒想到這話一出,裏正卻伸手點了點她,有些惱怒:“胡鬧,古往今來有你這樣的嗎?”

  春歸麵上一愣,下意識看向祁佑,祁佑已神色冷淡,指尖摩挲著不作聲。

  裏正語重心長道:“往年都是由你爹娘做的,怪道你不清楚,這祭神隻能一家子一道祭拜,咱們全村人也是一家子一家子的跪一起,哪有這兩家的名字擺一起燒掉的。”

  這下春歸也懂了,麵上不顯,心卻直下沉,難怪這幾日裏正每回過來便問她程天保來過沒,這是還打算著讓祁佑跟程天保一道祭了這神。

  她還想說什麽,祁佑卻出了聲,淡淡道:“裏正叔,您看我這腿,如今是出不了門的。”

  裏正歎氣道:“是這樣,不然我也不會如此發愁。”

  送走裏正,春歸倒是憋了一肚子氣,卻也體諒著祁佑沒再吭聲。說到底是兩家事,如今僵持著,便也隔了來往的念頭。反正祁佑傷了腿,連出個門都困難,是決計跪不了那神仙的。

  裏正在柳家說了一道,程天保那兒也早已知曉。

  祁佑傷了腿這消息便是那程家的旁親傳遍的,傳到程天保那兒也不過一會兒功夫。放糧日賠了許多糧食給祁佑,這會兒程天保夫妻倆都省著口糧度日,對於祁佑傷了腿這消息,程天保那媳婦兒李蘭笑得差點直不起腰:“我說什麽來著,你那弟弟就是個瘟星,上個私塾把你老爹老娘家底用盡不說,考上童生便克死了爹娘。”

  “咱家養著他沒兩年,又糟了大旱,那柳家一家子小東西也是克爹克娘的禍害,兩家禍害一碰上,你看怎麽著。”

  李氏拍掉程天保夾菜的手,沒好氣道:“省著點吃!”

  又繼續說回來:“人家人多著呢,一屋子大的小的,你那弟弟克不著別人,便把自個兒克斷了腿。”

  “要我說啊,柳家那幫小孩兒指不定後悔著呢!”

  程天保一聽也哼了一聲:“裏正前兒不久還讓我帶著他一道祭神呢,如今正好,眼不見為淨,這喪門星我見了就晦氣!”

  李蘭倒是來了勁兒:“你說那小東西腿到底斷了沒?”

  程天保:“桂香姑姑不是說了嗎,沒傷到筋骨。”

  李蘭搖了搖頭:“我倒覺得不一定,你沒看裏正這幾日兩頭跑得勤快嗎,我估摸著不斷腿也得瘸一陣。”

  她如此說著,程天保聽得心裏也舒坦:“爹娘在時拚了老命地把他送私塾,光想著讓他成器,眼下你看怎麽著,會念書有個屁用!瘸了腿連科舉大門都夠不上!”

  夫妻倆關起門來嘀咕,將如今的祁佑貶得一文不值。

  李蘭心思活絡,眼珠子轉了一會兒,突然指了指隔壁:“我說你那老姑家裏不是有兩個當門仆的兒子嗎?那喪門星搶了咱們的糧食後你那兩個表弟不是還借了咱們半缸子糙米嗎!”

  程天保沒好氣道:“別提這倆東西,我那倆表弟如今人前顯貴,慣看不起人,一點兒也不把我這個表哥看在眼裏!”

  “你倒以為他大大方方地借了咱們糧食?那是我求了求,任那兩兄弟嘲笑了好幾回才借來的!”

  說起這個,程天保便一肚子氣,李蘭急得拍了他一腦袋:“你聽我說完!”

  “既然你那兩個表弟有門路,那喪門星眼下也不管用了,那咱們還不如將他送進哪個員外郎家裏!他不是有些學識嗎!不做門仆也能混個書童當當!”

  她一說完,程天保麵上一頓:“書童?”

  李蘭忙點頭:“這簽了死契的書童可不便宜!再說你弟弟可是考過童生榜首的!”

  程天保心裏一動,麵上卻有些猶疑:“這分了家........”

  李蘭直接打斷:“分了家怎麽了?!裏正都說分家不分戶,你弟弟如今可是傷了腿,前程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咱們眼下是在替他做打算!書童吃好的喝好的不說,一個月月錢可不少,咱們這是害他嗎!這是在給他謀劃好日子呢!”

  見他還是猶豫不斷,李蘭狠狠掐了他一把:“程天保,我可告訴你!咱們家家底子就這麽點了,我嫁給你這幾年幸虧沒生孩子,這要是生了孩子,你怕是連兒子都養不活!”

  這一句便讓程天保拍了桌子,麵上一黑道:“成!我去隔壁問問!”

  這一問便問到了天黑,李蘭在家等得焦心,這要是成了事兒,原分出去的田地銀錢能收回來不說,這賣身的錢可也不少!她又是焦心又是歡喜。

  天黑後等來了一樁好消息。

  -

  “這也算一樁好事兒!”裏正連夜趕到柳家對著眾人道。

  “這程天保還不算壞到骨子裏,碰著村裏這件大事兒倒不含糊!”裏正麵上鬆快了不少繼續道:“後日的祭神禮,你便還是在床上躺著,你哥哥會來找你寫上名兒,他們夫妻倆在屋外頭祭著,你便隻在屋裏待著就成,這也算一家子一道做了這祭神啊!”

  他偏過頭看向春歸:“春歸丫頭,你便帶著幾個小的到村尾曬穀場那兒,咱們全村人一道。”

  春歸麵上應了,不知怎的,心裏總有些不安,程天保夫妻這是開了哪門子的竅,還能為著祁佑親自過來,還是這大旱把他倆嚇著了,不敢怠慢這祭神禮?

  她下意識看向祁佑,這孩子麵上一臉平靜,對上她的眼神時微微搖了搖頭。

  裏正走後,春歸連忙進屋:“祁佑,你是怎麽想的?”

  祁佑抿了抿唇角稍稍起身:“既是祭神,理由正當。”

  春歸皺了眉頭:“推拖不過了?”

  祁佑突然笑道:“春姐不必不安,祭神花不了多少功夫。”

  見他這麽說,春歸也隻好道:“許是我想多了。”

  到了後日祭神,春歸還是囑咐了許久:“你如今行動不便,若是那兩夫妻逞口舌之快你也忍一忍,我問過了,祭神不過一會兒功夫,知行腿腳快,咱們那兒完了事兒,他便會跑過來。”

  祁佑忙勾了勾嘴角,露出笑容讓她安心。

  等春歸一家朝著村尾走去時,山路那頭緩緩行來一駕馬車。

  程天保夫妻帶著程桂香那大兒子進到柳家時,那馬車便在村口停了,從上頭下來一個身著長袍的中年男子和一個小廝模樣的少年。

  程桂香那大兒子陳大業見狀忙迎了上去:“郭管家?怎的是你親自來?”

  那中年人擺了擺手道:“是為我家少爺挑得書童,我當然得親自瞧過。”

  一行人邊走邊道:“哎呀,您盡管放心,我這表弟是考過童生榜首的,隻是前日傷了腿,他這親兄長便為他謀劃了這路。本來憑著他的學識,我們還舍不下呢!”

  程天保見狀也連忙應道,這人雖身著簡單,可這通身的氣派卻不敢讓他怠慢。他那表弟說了,郭家常年在外行商倒賣,攢下了厚厚的家底,出手可是闊綽得很!

  幾人進了屋,程大業直接按著程桂香說的進了裏間,推了門,一眼便瞧見半躺在床上身形消瘦的祁佑。

  這麽一眾人進了屋,祁佑隻一刻便目光清明,靜靜地看著隱在後頭的程天保。

  程天保被他看得神色微微慌張,急忙避開他的目光。

  郭管家上前打量了一番,心下倒是滿意的,模樣上乘,性子看著淡然,品行看著是個好的。

  瞥到後頭抬著木板的小廝,祁佑隻一瞬便想明白了前後。

  他輕笑出聲:“程天保,你那媳婦兒又給你出了什麽好主意了。”

  程天保氣惱:“那是你嫂子,念了這麽多年書,學到狗肚子裏了!”

  郭管家見狀出了聲:“怎麽的?你們這是還沒跟這孩子講明白?”

  陳大業連忙賠笑:“這還是個孩子,有他哥哥做主便行了!”

  “這是趁著我傷了腿想賣了我?”祁佑攥緊手心,麵上卻極為平靜。

  他嗤笑道:“程天保,如今我倒要懷疑是否與你同出一門了。”

  李蘭拽了拽程天保:“趕緊把人抬出去,晚了柳家那幾個就要回來了!”

  程天保連忙看向郭管家,郭管家心裏倒是猶豫,可眼前這少年確實難得,他家那小少爺又過於頑劣,確實得找個好書童看著。這麽一想,他心一狠,直接道:“將人抬上去吧!”

  陳大業連忙上前:“快搭把手!”

  兩人愣是一前一後將祁佑死死製住。

  祁佑再難維持麵上的平靜,雙手掙紮著朝程天保吼道:“你還是人嗎!”

  可程天保早已被死契上的十兩銀迷了眼,兩人將祁佑挪到木板上,小廝與陳大業一前一後抬著,程天保死死扣住祁佑。

  好不容易抬出了柳家,已經費了幾人好大的力氣。

  偶一鬆懈,祁佑便掙紮著翻下木板。

  郭管家雖不忍,卻隻道:“注意他的腿,別再摔了。”

  祁佑死死咬牙,不顧腳上的疼痛,不住地翻身。

  直到再一次摔下木板,山腳處有了一對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