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四花圖
作者:
魚翅 更新:2022-05-10 19:51 字數:3915
當朝聖主尚文,大開科舉,書生文人便受人崇敬,連帶著周邊產業也十分興盛。無論哪個時代,商人們永遠跟著風向標走,筆墨紙硯還好,可折扇玉佩這一塊卻是被炒得紅紅火火。
祁佑在旁站定,看到一排扇麵便想到了春歸的意圖。
知平湊到他耳邊悄聲問:“祁佑哥哥,嫂子要做什麽呀?”
祁佑低聲道:“噓,咱們先不打擾你嫂子。”
知平連忙點頭,捂住嘴巴。
祁佑笑笑,抱著知平在門一側靜靜地看著。
春歸走進鋪子就有夥計迎上來,那夥計見是個女子神色也無半分不妥之意。
春歸掃了一眼鋪子,映入眼簾的是一整櫃排列三層的成扇,扇骨均古潤蒼細,打磨光亮,第一層題字,楷行草皆有;第二層描了畫,多是墨筆勾勒湖光山色,千篇一律。春歸看到這兒心裏便有了數,成扇在這兒基本上已定了型;第三層不過是多加了一枚扇墜。
看完了成扇,她又看了一眼在旁的夥計。身上穿的雖然樸素,但十分幹淨,也不因為她身著普通而麵露傲慢。可見這家鋪子的掌櫃是個好相與的人。
她轉身道:“勞煩小哥,叫一下你們掌櫃的。”
夥計摸摸腦袋不知所以但也聽從,小跑進去叫人。
春歸看了一眼乖乖待在門口的一大一小,笑了笑示意他們再等一會兒。
沒一會兒掌櫃就出來了,和她想的一樣,掌櫃身形清瘦,臉孔端正,眼神清明,一看就是讀過書的。
春歸行了個小禮:“掌櫃貴姓?”
那人看是一個麵貌清麗,雖衣著清苦但態度卻不卑不亢的女子,心裏不免訝異。
“小娘子好,周邊都叫我齊掌櫃,敢問小娘子有何事?”
春歸淡笑道:“齊掌櫃好,你家的扇麵隻有這單色調嗎?”
齊掌櫃一愣,又笑道:“敢問,何為單色調?”
春歸走到那一櫃子折扇前,指著第二層:“墨水勾勒,湖光山色,再沒有其他的樣式嗎?”
齊掌櫃疑道:“扇麵不就是這樣?”
“梅蘭竹菊,四時景物整一套,紅荷青竹,清水遠山……這些畫樣兒都沒有嗎?”
短短一句話,齊掌櫃聽著便恍了神,他當即走上前兩步,伸出的手又怕禮節不當收了回來。
“你......你說得慢些。這梅蘭竹菊,四時景物整一套是何意?紅荷青竹是點了顏色?”
春歸微微一笑:“君子高風亮節當為梅花之傲,蘭花之幽,青竹之堅,菊之淡。若以梅蘭竹菊為扇麵自成一套君子之扇,想必銷量會更上一層。”
“至於紅荷青竹......我觀掌櫃的這件鋪子,扇麵多以墨色為主,為何不點上顏色。”
齊掌櫃暗暗道:梅蘭竹菊,梅蘭竹菊......這種整套的賣法他還從未試過。
可說起這顏色,他皺了眉:“不瞞小娘子,確有畫師在扇麵上畫紅點翠,不過大都用在女子團扇中,還未見男子折扇也這般。”
他又細細打量了一番春歸,抬手作了一個揖:“想必小娘子是念過書見過世麵的,老齊我請教了。可實在是在男子折扇中點色聞所未聞。”
春歸搖頭退了半步:“齊掌櫃客氣了,請教不敢當。”
短短幾句交談,市場上扇麵圖的行情她已心中有數。
這扇子是當今重文之後的產物,不過短短幾年的進程,官家小姐,文人墨客都以執扇為榮。顏色用得分明,男女之間便在無形中劃了道分水嶺。想來是有畫師給女子扇上了顏色便刻意不在男子折扇上用顏色。一副墨色的畫更顯文人莊重之感。
這些年女子扇多是美人吟,顏色繁複,極盡多樣,文人扇便對顏色敬而遠之了。
久而久之,眾人就像這掌櫃認為的,折扇一旦沾了顏色,便是過於女氣。而這隻是社會習氣初養成中的一個誤區。
想到這兒她繼續道:“隻是畫師過於著相了。”
齊掌櫃頓了頓:“小娘子有所不知,我也想過在折扇畫樣兒上下功夫,不拘是點顏色或是換畫樣兒。”不僅是他想過,春歸知道其它做扇子的人都想過,隻是十幾年的大類市場下,難有人跳出來重新構畫一類新鮮的事物。
掌櫃搖搖頭:“可與我商鋪合作的畫師畫技有限,我想那就算了,墨色總不容易出錯的。”
“卻也趨於千篇一律。”
春歸淡淡地看著他,直到齊掌櫃歎了口氣。
“小娘子說得不錯,聖上重文後,這折扇前些年確實賣得紅火,但這些年扇麵過於單一,好的畫師難求,市麵上便也不強求了,反倒........”
春歸接上:“反倒更加重視折扇上的扇墜了。”
齊掌櫃點頭垂下眼:“不錯,小娘子看得通透。扇墜上的玉石這些年一換再換,如今頂級的折扇扇麵反倒是次要,但必有一塊好玉相配。”
“而像我這樣的小鋪子,一無渠道去尋到好玉,二也沒本金購入,隻能在這小鎮上掙口飯吃了。”
折扇的重心移到了扇墜上,就更無人關注這扇麵了。
春歸適時出聲:“若我說,我能解了掌櫃的您目前的困境,你可願與我合作?”
齊掌櫃猛地抬眼:“小娘子可不要誆我。”
剛剛春歸的一番言論,他雖對折扇上點色有所疑慮,但梅蘭竹菊的涵義以及整套打包的賣法確實讓他眼前一亮。
春歸隻笑笑:“夥計,可否給份紙筆?”
那夥計聽了好一會兒,隻覺得眼前的女子不一般,此刻倒是掌櫃還沒應允,他已小跑進內堂,拿出毛筆宣紙來放下。等春歸落筆後他才意識到,抬頭朝掌櫃的憨笑。
齊掌櫃此時也不在意他,走上前看著春歸動筆。
一張宣紙正好鋪滿,春歸研磨沾筆,橫勾疏畫,梅花的枝幹落在下方,又點了幾筆,一枝梅花便印在紙上,蘭花改了手勢用的筆墨畫,由底端入筆上挑畫枝幹。她畫的速度極快,本來也是隨意勾勒,梅蘭竹菊於畫中的形態自有加成。
再是修直挺拔的竹子,花之隱逸者菊。
此時在門口等著的知平已伸長了脖子想要瞧一瞧,便小聲慫恿著祁佑。
祁佑早已眼神專注地看上了好一會兒,早在春歸說出四花的含義時他便震了心神,如今也邁動了步子,腳步輕悄地走入內堂。
春歸擱筆後便讓出了位子,偏過頭一看,兩個孩子正直勾勾地盯著她,她連忙將知平抱起來,一臉歉意:“怪我,畫著畫著把你們倆給忘了。”
祁佑搖搖頭,目光已轉向桌上那副四花畫。
梅花孤傲,蘭花清幽,竹子挺秀,菊之淡然,這畫中各花的的形態竟是和她剛剛話裏的表述一一相對。似乎四花的品相就該如此。
他再抬頭看向正單手給知平整袖口的春歸,心下不免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
掌櫃已經捧著畫沉默,春歸也不擾他,隻等他開口。
半晌,齊掌櫃終於把畫放下,再抬頭,對春歸豎了個拇指。
“小娘子,妙極啊!”
畫樣兒妙極,花的涵義更是妙極。
他又看了幾眼:“我與畫師商討過多次是否該換了市麵上的畫樣兒,商討了許久就是不知道該換什麽,你這一出手就是四副畫樣兒,又各有名頭,我.......實在佩服!”
“哎,這孩子是?”
春歸笑笑:“這兩個都是我弟弟,家中另有一弟一妹。”
掌櫃誇得誠心誠意:“好極好極,小娘子這般頭腦,想必令弟們必是才學出眾。”
這話說得春歸舒心,她繼續道:“就如我剛剛所說,四幅扇麵可分開賣也可一同售賣,一同售賣便製定禮盒寓意君子之扇。”
齊掌櫃是念過書的人,又做了多年生意,如今崇尚君子之風,他心中有數,就是衝著這四把扇子的寓意也能引來一批讀書人。一整套或許比一把一把的單扇要好賣,若他好好計劃,這扇子或許能引領一陣風向!
春歸看了看祁佑,眉眼一動:“掌櫃的若是容許,我這弟弟還有些許才華,不如叫他在這扇麵上各題一首詩。”
她轉頭朝他眨了眨眼,這錢既然要賺了,不如賺上雙份的。
祁佑一愣,心裏那股莫名的情緒又湧了上來,隨即配合地朝掌櫃的作了一個揖。
齊掌櫃心情大好,加上對文人獨有的一份尊重,語氣更加溫和:“那敢情好,那我老齊便請一請這位小郎君的墨寶了!”
春歸立刻示意他上前,祁佑點點頭,自是明白春歸的用意。
齊掌櫃招呼夥計將人領到了內室作詩,轉頭對眼前的女子已高看許多。
“還沒問過小娘子怎麽稱呼,以及這畫.........”
春歸將知平放下來:“我姓越。”
原身雖然是柳家的童養媳,可畢竟沒過門,她還算個未嫁女。
等了一會兒,祁佑已拿著畫樣兒從內室出來,梅蘭竹菊四花圖上各題了一首詩,詩文各表四花的性情,用詞脫俗清麗,齊掌櫃又是連連讚歎。
春歸見狀偷偷給了一個大拇指,祁佑抿了抿嘴角,隱去笑意,立在她身旁。
詩畫相得益彰,若是印入扇麵,便直接和市麵上的墨色山水圖有所對比了。
齊掌櫃終於正了神色:“越娘子,那老齊我就不拐彎抹角了,這四幅畫以及你建議的售賣方式,我十分認同,不知你剛剛提及的合作是何樣?”
春歸麵上平靜,心裏已是大喜。她沒出聲,轉身看了一圈整間鋪子,看到齊掌櫃麵上有了急切的神色才開口道:“齊掌櫃,我這兒除了梅蘭竹菊和剛剛說的四時景物外還有其他的畫樣兒,不知你是否有興趣。”
齊掌櫃急道:“當然!”
春歸點頭:“那我便定期給掌櫃的繪上一批畫樣兒,按件算銀兩。”
她說完便留足時間讓齊掌櫃考慮,自己上前和夥計說了幾句。
沒一會兒夥計便拿來了她需要的朱砂,土黃,藍三色。她起筆調色,調出淡黃點在蘭花上,紅色點在梅花瓣底部,再是青竹,紫菊。
知平已經趴在桌子前,一張嘴張大,眼裏對春歸的崇敬快要溢出來,把春歸逗得不行,抬手戳了戳這孩子。
齊掌櫃沉思片刻,等再抬頭,眼前的四花圖已是栩栩如生,花色點得極正。
他連忙道:“一副畫樣兒我給你二十五文,若有詩文也是二十五文,但詩文我得看過後才給報酬。越娘子,你看如何?”
春歸又調了幾道顏色,淡淡道:“齊掌櫃厚道,我知你對畫樣兒上點色還有疑慮,這上了色的四花便送與你,你用不用隨意,但我之後給你的畫樣兒也是分為上色與不上色的,你可認同?”
齊掌櫃早已走到四花圖前,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比起之前的墨樣圖,眼前各色的花極具靈性,並無絲毫女氣。所以不是給扇麵上色就是女氣,而是那人不會畫而已。
這上了色的四花圖,他一下便借由春歸建議的售賣模式聯想到了單扇墨色,單扇上色,四扇墨色,和四扇上色四種。各人有各人的喜好,總有一款適合。
而他,卻是想把每一種都收集起來!
他壓抑著心中的激動,開口道:“我怎好占你的便宜,這上了色的我也一並收了!”
“至於今後的畫樣兒,同一張畫若有墨色和上了顏色的,我都按兩件的量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