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扇麵圖和過日子
作者:魚翅      更新:2022-05-10 19:51      字數:3688
  裏正效率高,天還沒黑,程祁佑已經順利搬到了柳家隔壁,老屋雖然看著陳舊,好歹也是個蔽身之所。

  越春歸把分得的糧食全部放進米缸,滿滿一整缸夠他們吃到入冬,外加一小袋裏正媳婦給她的芋頭,給三個小的塞的玉米,前兩天省下來的雞蛋。

  省一省整個冬天也能熬過去。

  放完糧食,她又燒了一大鍋熱水,指揮幾個小的洗澡,換下來的髒衣服一並放進大盆裏。

  有糧萬事足,越春歸將祁佑送的那隻野兔收了下來打算晚上吃了,知平一個小人兒立刻自告奮勇:“我幫嫂子洗。”

  知敏也早早接過了一盆衣服,此刻正就著院子裏的小水池擦洗得認真。

  春歸眼裏俱是笑意,看了一會兒後又進了一趟山,采了滿滿一籮筐山苦菜。

  她回來的時候知行正幫著知敏晾衣服,見她來了趕緊跑過來說道:“嫂子,我去祁佑那兒瞧了瞧。”

  春歸將一籃子野菜倒入盆中清洗:“都搬好了吧。”

  “搬好了,上回分家程天保就給了祁佑兩畝山地,這回裏正叔出馬,給祁佑要回來了三畝水田,小半銀子。”

  “三畝水田?程家倒了?”

  她記得程家統共有八畝水田,四畝山地,裏正出馬竟然一半都沒分到?

  知行笑嘻嘻道:“我也這麽問的,裏正叔說程天保前頭拿了三畝水田跟鎮上金財主換了糧食,他們家如今也才五畝水田。”

  知行接過她手裏的山苦菜:“祁佑原本應分得四畝水田,如今給了三畝,那一畝便折算成了銀子。”

  “不過也沒多少銀子了。”

  春歸點點頭,可不是嗎,才經曆大旱,家家戶戶手裏幾乎沒什麽錢,她們柳家不也隻剩了幹巴巴的一錢銀子嗎,想來祁佑手裏那點銀子也是有限的。

  春歸心疼地掃了一圈三個瘦巴巴的孩子,等把這幾個孩子養肥了,她得想辦法掙點錢了。

  “你記得晚上把他叫過來吃飯。”

  知行眼睛一亮:“嫂子,你不生氣啦!”

  春歸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我再生氣還得餓著他肚子嗎?”

  剛搬了家,又被她這麽訓了一通,這孩子心裏不知道怎麽別扭呢,哪有心情做飯。

  這麽說著,春歸拿起被知平洗得幹幹淨淨的野兔,撈了一大把野菜進了屋。

  屋子裏油鹽糖醋都齊全,相對現代少了蔥薑蒜這些佐料,好在薑蒜這類細分的佐料在這裏是藥材,總歸以後還能買到。

  剩下的另一隻老母雞此刻正燉在瓦罐裏,和前兩天一樣撒了一點米酒,這回春歸將廚房門大門全都敞開,滿屋子香味爭先恐後地往外鑽,她也不管了,雞如今就是她的,怎麽開心怎麽吃!

  兩隻兔腿肉撕成條,撒了油抹勻爆炒起鍋,剩下的骨架留起來以後燉湯喝。又磕了兩個雞蛋蒸成蛋羹,再清炒一盤山苦菜,澆了一勺雞湯,最後把一瓦罐雞湯並肉全盛出來。官府放下來的米麵多是糙米和沒磨完全的玉米麵,她便熬成厚厚糙米粥,否則實在硌嗓子。

  所有菜端上桌後,春歸往外麵瞧了瞧,果然,程祁佑已在院子裏站定,知平手裏還拿著她畫的畫,麵色泛紅地指給他看。

  還玩得挺好。

  春歸挑眉,敲了敲桌子:“進來吃飯!”

  幾個孩子立刻抬頭,咧著嘴朝她跑過來。

  知平小胳膊小腿跑得慢,祁佑幹脆一把把人抱起來,小孩兒被抱著還不安分,搖頭晃腦撲棱胳膊,笑得跟朵花似的。

  “嫂子!好香啊!”

  知行連忙夾了一塊兔肉絲,眼睛一亮:“嫂子!你廚藝比以前好多啦!”

  說者無意,春歸聽了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頓,轉手拿了勺子舀了一勺蛋羹給知平拌飯。

  “好吃你就多吃點。”

  三個自家的孩子一口一個誇獎,隻程祁佑有些拘謹,想來此刻還是別扭的。

  雞湯一人一碗,分到祁佑時,春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剛剛聽裏正說,你和知行之前上的私塾年後會遷到隔壁甜水村,老齊秀才到時還會擔任你們的夫子。”

  祁佑已喝過一口雞湯,鮮美的味道讓他一時有些怔愣,他有多久沒這樣正正經經地吃上一口飯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再抬頭目光清明,隨即又垂頭避開春歸的目光。

  聲色喑啞:“多謝春姐提醒,遷到隔壁村,以後我和知行上學堂就方便多了。”

  以前要走一條山路到鎮上,如今隻要走兩刻鍾小路,時辰縮短了一半。

  越春歸這才笑了,這孩子要是這時候還敢在飯桌上透出一點自生自滅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她可能會氣得當場把人趕出去。

  可沒成想安撫好了一個,家裏這一個掉了鏈子。

  知行咽下一口飯,神色有些不安:“嫂子,我正要說這件事。”

  春歸轉頭:“嗯?”

  知行突然嚇得一個激靈。

  不知怎麽的,他家這個嫂子自從暈過去一次後整個人都透出不好惹的氣勢,他開口有些怵得慌。

  “那個……我剛剛想了想,我想……”

  春歸覺出一絲不對勁:“你想什麽?”

  知行摸摸頭一咬牙:“我想明年就下場試一試,考不中院試,就……就不浪費家裏銀錢了!”

  這話一出,春歸當即停了筷子,飯桌上立刻靜了。

  桌上幾個小的全都不敢再吱聲,也停了筷子齊齊望向春歸。

  雙親兄長不在,長嫂如母,春歸又才帶著他們討回了糧食,如今就是他們家當家做主的人。

  程祁佑摩挲指尖,有些訝異地看向知行,他是個外人,到底不清楚越春歸的性子,才被這麽斥責了一番,可知行是跟她生活了多年的家人,怎麽還往刀口上撞?

  眼見春歸眼裏染上了一絲怒火,知行連忙補救:“若是能考中秀才,我還是繼續念的!”

  春歸把筷子一放:“怎麽的,我剛罵過祁佑,你又不長記性了?”

  知行垂下頭,有些難受“您說的那些我都明白,隻是家裏剛過了難,若我能考中最好,不能考中我就不拖累家裏了,我好歹是個童生,抄書賣字還能補貼家裏,到時候等情況好一些了……”他抬眼看了看知平:“就送知平去上學,也是一樣的。”

  “何況家裏剩下的那些地也得有人種,嫂子你才沒醒來幾天,身體不好,咱們家不能再讓你受苦了……”

  春歸按了按太陽穴,一瞬間有些無力。

  瞥到對麵知平被點到名後懵懂的眼神,她鼻子有些發酸,原身被餓死後,知行作為家裏最大的孩子翻箱倒櫃隻翻出了一錢銀子,他是知道家裏情況的。

  如今思慮到了這些都是沒錢的緣故。

  知平桌邊還放著她畫的小熊貓和簡筆山水圖,小孩兒顯然十分喜歡才一直帶在身邊,他小半碗飯已經吃得幹幹淨淨,春歸抬手拿起碗又給他盛了兩勺蛋羹,知平笑眯眯地繼續吃。

  知行全程膽戰心驚地看著春歸。

  春歸喝了一勺雞湯,又看了看宣紙上憨態可掬的小熊貓,終於開了口。

  “退學免談,你們倆再準備一年,調理好身體再去考,考不中便再考一次。”

  知行:“可……”

  春歸抬頭冷靜地看著他:“嫂子會攢夠錢,其他的你不必再多說。”

  知行:“可……”

  “再提一句,這飯別吃了,去牆邊站著。”

  知行:……

  知行膽戰心驚地抹了一把額頭,他總算看明白了,嫂子已經被柳全刺激得改了性子,上一刻鍾溫溫柔柔,下一刻就變臉要人站牆根。

  “爹娘剛走,你若是考中了老齊秀才那兒便不用再去,回來守孝三年才能科舉,這三年夠嫂子攢錢,再給你尋上一位良師。”

  守完孝他正十七歲,若有幸高中正是最好的年紀。

  春歸繼續道:“至於田地更不用你操心,剛剛放糧的時候村長說,村子裏有些人在旱期賣了地換糧,到時候嫂子會找戶人品穩當點的人家,到時候佃出去,咱們有七畝水田,給鄉親們賣個好就隻收六成租。”

  說完又看向祁佑:“你要是覺得可以,到時候也挑戶人家佃出去。”

  程祁佑顯然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份,想了想他點頭:“春姐都考慮到了。”

  知行顯然不死心,冒著被罵的決心又開了口:“嫂子……你得跟我說說,錢怎麽攢啊?”

  春歸瞥了他一眼,一副小狗的模樣眼巴巴地看著,她有些無奈,養孩子就是這點不好,罵就罵了,打不下手。

  她不得已,點了點知平手邊的那張畫。

  “等這四鄉八村的都緩過來了,我就去鎮上看看,有沒有人收畫樣兒的。”

  這幾個孩子不是誇她畫得比村裏老齊秀才扇子上的扇麵圖還要好的,那她就試試能不能借著這身畫功掙錢了。

  “也不拘是扇麵還是繡圖,我能畫著新花樣,到時候看有沒有人收吧。”

  “一定能!”知行立刻喊道,忙不迭地展開那張圖,神采飛揚:“嫂子,我真沒騙你,你畫的圖一定是別人沒見識過的,看到了保管來求的!”

  春歸忍不住笑出聲,她話不敢說太滿,知行倒是對她信心滿滿。

  那張圖攤在桌上,憨態可掬的小熊貓活靈活現。

  “春姐,知行說得不錯。”

  程祁佑看著畫樣兒也一臉真誠地說道。

  春歸挑了挑眉示意他繼續說。

  “春姐的畫和別人的不同,我雖然沒見過,但剛從知平手裏看了就舍不得挪開眼,這畫自有它得到之處。”

  春歸忍不住“撲哧”一聲:“行吧行吧,那就借兩位未來狀元的吉言了。”

  一頓飯這才熱熱鬧鬧地繼續下去。

  吃完飯程祁佑就告辭了,帶著春歸給的一個熟雞蛋走進隔壁屋子。

  這間老屋是他爹娘年輕時候住的,屋裏散了一下午的味道,這會兒還留著一些黴味。

  點了燈,關了窗,他一個人坐在凳子上,突然陷入沉默。

  屋子早已被收拾得幹幹淨淨,被褥器具一應俱全,過日子是能過了,隻是……

  他低頭看著手裏的熟雞蛋,這是飯後春歸給他的,說他今天沒開火,晚上要是溫習功課餓了可以填填肚子。

  他突然有些悵然,他對他那對兄嫂本來就沒有什麽感情,會被趕出去也不意外。本以為一輩子就靠著自個兒過日子了,甚至也動過惡念頭,盼著這場大旱別過去才好。沒想到來了個人暗地裏給他出頭,再將他的心思從頭到尾點了個透,沒多少功夫竟然把他給罵醒了。

  他突然笑出聲,轉頭朝隔壁屋子望去,屋裏正穿出來幾聲笑,想必正說著什麽有趣的事兒。

  他笑著笑著也就停了,不知怎麽的……他有些羨慕。

  再等了會兒,他終是打開了許久未翻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