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分家不分戶
作者:魚翅      更新:2022-05-10 19:51      字數:3418
  排在她前頭的蔡氏突然嗤笑一聲:“程天保這對夫妻跟你家那位族叔一樣的不要臉。”

  春歸連忙捂住知平的耳朵。

  蔡氏見狀也有模有樣地捂住小寶的耳朵繼續說道:“我昨晚上去裏正家借鹽,村長,裏正還有幾個鄉親正聚著說話,裏正不知道哪兒得來的消息,說是程家叔嬸人一沒,程天保兩夫妻就把祁佑趕了出去自立門戶。得虧祁佑那孩子能耐,大旱天愣是把自己給養活了。要這麽兩廂無事也好,可你說人心怎麽就這麽壞。”

  “分家的消息愣是給瞞著,那兩夫妻一到放糧日就把祁佑拽回來充人頭拿糧,拿到了糧又把人趕出去,大旱天,祁佑那孩子一分糧食都沒拿到,可憐見的,說是天天往山裏打獵挖草根才活下來的。”

  春歸訝異地挑了挑眉,那日她隻是隱約提了幾句,那幾個老人效率可真高,連程祁佑沒分到糧的情況都給摸清楚了,今天這是要把兩件醜事都一次性解決了啊!

  蔡氏壓根沒避著人說,這麽一通周圍人都聽了個遍,看程天保的眼神跟看柳全一個樣,再看筆直立在人群裏的程祁佑,都透著不忍。

  柳家的幾個孩子跟程家老二原本就一塊兒長大的,沒成想連遭遇都趕到一塊兒去了。

  程天保似是沒想到這戰火還能燒到他這兒,漲紅著臉辯駁:“裏正叔您哪兒聽來的消息啊,分家……我哪能……”

  沒成想裏正壓根就沒打算理他,指揮了兩個鄉親把一大袋糧食和種子運到籃子裏:“你們兩個幫祁佑把這些運到程家老屋。”

  又從胸口取出一袋銀錢走到程祁佑麵前,麵色嚴肅:“你這孩子性子也倔,村長也在,這麽大的事兒不知道來跟老叔們商量。”

  程祁佑沉默地微微垂頭。

  “這場旱情又長,你要是真沒熬過去……”裏正歎了口氣:“你要是沒熬過去,讓我們這些叔叔伯伯們以後到地底下哪有臉見你爹娘。”作勢就要把一袋錢放進他手裏。

  程祁佑連忙反手推回去,終於開口道:“裏正叔,銀錢不必了。”

  裏正擺擺手:“這是走的村裏公賬,村長和幾個鄉親都過了明麵。你是個讀書的好苗子,等過了這陣子就重新回去念書,別耽擱了。”

  程祁佑臉色透著幾分蒼白,聞言垂下頭。

  這副模樣早已坐實了被兄嫂趕出門的事實。

  裏正拍拍他的肩:“你們老程家原先在村口,知行家邊上的那間老屋原就是你家的,既然分出去了,你就住那兒吧。咱們村子裏雖是分家不分戶,但既然分了家,該你的也不會少。”

  春歸勾了勾嘴角,這裏正一來一去直接把話都給說死了,從前分的家不算,他說了才算,程祁佑除了一間老屋其他的也不會少。

  這裏正,雖樸實,卻也是個幹實事的好人。

  隻是這程家祁佑……

  春歸將眼神轉到程祁佑身上,這孩子直挺挺地立在那兒,臉色愈加蒼白,眼眶微紅,似是心裏難過,緩緩垂下了頭,怎麽看怎麽招人疼。

  可看著看著……春歸突然覺得不對勁兒,這孩子這副模樣跟她剛剛那副樣子看起來不都差不多嘛!一個模板出來的傷心模樣。

  春歸在心裏嗤笑一聲,呼嚕了一把知平毛茸茸的腦袋,這麽一個桀驁的人哪會乖乖地被無良兄嫂欺淩,適當的時候示個弱,效果總是有益的。

  這是和她走了同一個路子。

  瞧村長那老淚縱橫的模樣,恨不得把程天保夫妻拎起來痛打。

  蔡氏適時出聲:“祁佑可是個正經讀書人,做哥哥的把讀書的弟弟趕出去,安的什麽心呐,自己是個庸才還不許親弟弟出人頭地,娶個無腦惡婆娘當個寶言聽計從,活該你被指著鼻子罵!”

  蔡氏的一張嘴村子裏無人能敵,要說能勉強跟她說上一嘴的,隻有程天保他媳婦兒。

  程天保她媳婦李蘭作勢就要回罵,被裏正一瞪又縮了回去。

  蔡氏得意得不行,張口又罵了幾句。

  春歸無奈,繼續捂住知平耳朵,知行知敏已將分到的糧食放進籃子。

  知行偷偷拍了拍她肩,悄悄說道:“嫂子,以後祁佑住我們隔壁誒!”

  春歸挑了挑眉,回他:“正好,你們還是一道念書。”

  知行笑嘻嘻地點頭。

  程天保夫妻和柳全一樣,做著厚臉皮的事兒,此刻臉皮卻薄的跟張紙似的,蔡氏罵不了幾句兩人就逃了,連種子都沒來得及拿。

  裏正公公正正地處理了兩樁事,臉色還是難看得不行,他將程天保夫妻的糧食放進程祁佑的食袋,又言明會親自監督程家的分家流程,再繼續分糧。

  隻是這兩件事後,眾人看著黑臉的裏正和村長也都不敢吱聲了,隻路過春歸和祁佑時同仇敵愾地痛罵幾句柳全和程天保。

  放完糧後,村長也終於緩了過來,顫顫巍巍地站起身:“我知道因這場旱情大家都困難,咱們村子裏有人賣地跟土財主換糧,有人為了找糧食丟了命,我都看在眼裏,但我說句實在的,幾十年前咱們村子裏連塊水田都要人開墾出來,什麽都沒的時候,也沒有人想到算計自家人!人心可千萬別壞了!”

  說完抹了一把臉又顫顫巍巍地進了門。

  春歸搖搖頭,對於一手將村子建設起來的老一輩人,這兩樁事確實傷心了。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不作聲。

  隨後裏正指派了村裏健壯的兩個年青幫春歸和程祁佑抬糧食,人群才漸漸散了。

  “祁佑,咱就直接把你那份一起抬到春歸妹子那兒啊!你們兩家隻隔了一道籬笆,方便!”

  說話的是麵色黝黑的陳獵戶,性子十分豪爽,扛起兩袋米就往前走。

  程祁佑淡笑道:“那就麻煩陳大哥了。”

  另一個是陳獵戶他弟弟,也扛起春歸家的米袋跟上。

  兩兄弟往上走,程祁佑逐漸放慢了腳步,和上來春歸一行人並列。

  知行走到他身邊,伸出拳頭錘了他一下:“好兄弟!以後咱們做功課方便了!”

  春歸抱著知平,眼角的紅還沒完全褪去,程祁佑偏過頭對她行了個禮,再抬頭眼角也是一片紅。

  兩人對望著,驀的,眼裏都染了笑意。

  春歸笑眯眯地開口:“家裏還有一隻雞,一道分了吃?”

  程祁佑微微低頭:“多虧春姐助力。”

  他過分聰慧,看到春歸幾滴恰到好處的眼淚和幾句明為退讓實則進攻的話時便知道柳全這事兒定是她偷偷主動捅了出來,那程天保夫妻的這把火也定然是她一道燒的。他不辜負這份好意,便也學她流幾滴眼淚,說幾句話,和程天保撕破臉皮。

  春歸掂了掂知平,眉頭一挑,認下了:“一隻狗是打,兩隻狗也是打,不如一道打了。”

  程祁佑望著人群淡淡道:“我本就不到分家的年紀,裏正和村長還是做決定讓我分家,一是程天保行事過分,二是看在我能在旱期活下來罷了。”

  能獨自一人熬過旱期,分了家總不會餓死,也好過在程天保眼皮子底下過活。

  “可就像裏正叔說的。”

  程祁佑目光幽深:“分家不分戶,我還是與他脫不了幹係。”

  越春歸話頭一頓……柳全和程天保這兩件事裏正並非處理得不好,該罰的該補償的都到位了,但卻是衝著一家人的名義都留了一手。

  對於她們家,柳全實則鬧出了原身一條人命,卻上不得縣衙。對於程祁佑,最終分了家卻不分戶,程天保名義上依舊是他的長輩,程祁佑上頭永遠壓著程天保一座大山。

  “你是否怪我太過莽撞,將你的事兒也捅了出來。”

  越春歸突然意識到,眼前是個過分聰敏性格又有幾分桀驁的孩子,他或許有好幾種方式報複程天保夫妻卻遲遲沒有行動,不過是想到了最後的結果隻會是分家不分戶。

  程祁佑搖頭:“結果都是一樣,要謝過姐姐行事思及到我。”

  越春歸神色一頓,心口突然堵了一口氣,還真是這樣,這孩子心性遠超於常人,否則也不能在如此長的旱期活下來。

  可也過分頑固。

  知道結果不如人意便寧願維持原樣,寧可放下讀了多年的書做山上的小獵戶也不去爭屬於自己的那一份。

  心高氣傲。

  她突然越想越氣,停下腳步轉頭。

  “你與知行差不多歲數,我便多說幾句。”

  程祁佑神色微訝,卻也停下了步子:“姐姐請說。”

  春歸瞥了一眼正緊張望著她的知行,索性也一並拉了出來,

  “旱情已經過去,這次放糧後村子裏會慢慢恢複原樣,大家的日子還是會繼續過下去,該下地的下地,該做飯的做飯,獵戶打獵,漁夫抓魚,農夫種田,讀書人上學。明白嗎?”

  程祁佑眼裏的訝異褪去,目光晦澀。

  春歸吐出一口氣:“我並非要對你說教什麽,隻是你的目光不該如此局限,結果是相同,分家不分戶,可不分戶又怎麽了,你心裏賭的那口氣足以讓你渾渾噩噩度日忘了你自己其實是個飽讀詩書的讀書人嗎?值不值得你心裏清楚。”

  “結果不盡如人意便維持現狀,還是你以為這場大旱過不去了,全天下人都不念書科考,日子不過了?可事實是什麽,世間運轉照常!你不趕緊跟上來就還是個漫山遍野晃蕩的小野人!書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春歸罵完就走,知行知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齊齊咽了咽喉嚨。

  知行試探地拍了拍站在原地的程祁佑,小心翼翼道:“那個……祁佑……你別生氣啊,我嫂子她最近被柳全氣得火氣大,不是故意要罵你啊。”

  知行撓了撓頭:“其實我覺得嫂子說的有道理。”

  不然旱情過去了,祁佑連溫飽都還是問題,又不主動爭取分家的家當,書哪還念的下去。

  程祁佑麵色平靜,看著越春歸的背影:“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