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屍者
作者:高銘      更新:2022-05-10 19:31      字數:2993
  盜屍者

  我按下錄音開關後看著他:“你為什麽要偷屍體?”

  燈光的原因使他看上去有點陰鬱:“我想製作出生命。”

  我:“像科幻小說寫的那樣?”

  他:“我很少看小說。”

  我:“《弗蘭肯斯坦——科學怪人》你看過吧?”

  他:“沒看過,知道。”

  我:“說說看?”

  他:“一個瘋狂的科學家,用屍體拚湊出人形,一個完美的男人。瘋狂科學家企圖用雷電賦予那個人生命的時候,雷電太強了,把人形弄得很醜陋恐怖。最後雖然製造出了生命,卻是醜陋和恐怖的,但是他卻有一顆人的心。”

  他溫順的態度出乎我的意料。

  我:“你是看了那個受了啟發嗎?”

  他:“不是受那個啟發,最初我也沒想那些。”

  我:“那你打算怎麽做呢?不是用屍體拚湊出嗎?”

  他:“科幻小說可以隨便寫,但是實際不能那麽做的,很多技術問題不好解決。”

  我:“比如說?”

  他:“血液流通,心髒的工作,呼吸係統,神經傳遞,毛細血管的激活,各種腺體,營養供給……很多,那些都是問題。所以,我不打算用拚湊屍體的方法來做,因為那不可行。”

  我:“哦?既然沒用,你偷屍體怎麽解釋?”

  他抬起頭看著我:“用來實驗。”

  剛見到他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看上去這麽斯文的一個人,神態上甚至帶著靦腆和懦弱。而就是這個看上去靦腆懦弱的人,在被抓獲前至少偷取了20具以上的屍體——在半年的時間內。警方搜查的時候在他家裏發現了很多截斷的肢體,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點:這應該是一個變態戀屍狂。不過事情好像沒那麽簡單,有些疑點。例如那些屍體並不是淩亂地扔在那裏,而是有清晰的標號和分類,有些還被接上了誰也不知道是幹什麽的機械裝置。這也是驅使我坐在他麵前的原因。我就像貓王的那首歌唱得一樣:“一隻追尋的獵犬……”

  我:“什麽樣的實驗?”

  他:“製造生命的實驗。”

  我:“對,這個我知道,我想問用那些屍體怎麽做?”

  他:“機械方麵的實驗。”

  我翻了一下資料,他是搞動力機械的。

  我:“你是說,你用機械和生物對接?”

  他:“嗯。”

  我:“為什麽?像科幻電影那樣造出更強大的生物來?或者半人半機械?”

  他:“嗯。”

  我:“好吧,怎麽做到?”

  他低著頭沒回答。

  我覺得他似乎很排斥這個問題,決定換話題。

  我:“你偷屍體有什麽標準嗎?”

  他:“有。”

  我:“什麽樣的標準?”

  他:“年輕人,死亡不足72小時的。”

  我:“你經常去醫院附近吧?屍體很好偷嗎?”

  他:“一般人比較忌諱那種地方,所以相對看管也不是很周密。”

  我:“就算是那樣也不是那麽簡單就能弄出來的吧?”

  他:“我有醫生的工作服,還有我自己偽造的工牌。”

  我:“最後再運到車裏?”

  他:“嗯。”

  我發現一個疑點,但是想了一下決定等等再問。

  我:“你家裏的那些屍體……嗯……碎塊,都是用來做實驗的?是和機械有關嗎?”

  他:“那些就是我用來實驗的,也就是通過那些實驗,我發現最初的想法行不通。”

  我覺得他有要開口說的欲望:“你這方麵知識是怎麽掌握的?還有實驗,能說說看嗎?”

  他低著頭想了好一陣兒:“最初我有了那個想法後準備了一下,然後自己看了一些書還有各種材料,我決定做。不過細節的部分超出我的想象了。血液流通不僅僅是有壓力輸送就能完成的,還需要毛細血管網把養分送到肌體部分,我實驗了好多次,沒辦法做到那些。神經係統的問題我倒是解決了,但是還缺成功的例子……”

  我:“你停一下啊,神經係統什麽問題?你怎麽解決的?”

  他:“神經係統其實就是弱電信號,我把人的神經用金屬線連接起來,如果電刺激的話,肢體會有反應。但是那種反應是條件反射性質的。因為沒有肌肉的配合,隻能抽搐、痙攣,也就是缺乏由意識控製的電刺激。”

  我腦子裏是一幅恐怖的畫麵。

  他:“所以單純的電刺激對神經是沒意義的,大腦控製下的電刺激才會有效。”

  我:“那你怎麽模擬大腦呢?嗯,你不是用程序吧?”

  他:“是用程序,你說對了。”

  我:“原來是這樣……其他問題呢?”

  他:“血管,尤其是毛細血管在人死後都凝結了,形成血栓了,所以即便用機械替代心髒輸送血液也沒意義。我曾經嚐試過用水蛭來活血,效果不是很好。除非……用新鮮屍體。”

  我:“嗯,這部分我知道了,你就是因為這個被抓住的。那麽呼吸呢?”

  他:“呼吸係統我提議完全用機械裝置替代。呼吸也是供氧,也需要血管。所以最初的時候我為了血管的問題頭疼了好久,我研究解剖學,還看了好多有機化學的書,但是我覺得沒希望,太複雜了。”

  我:“這麽算來,沒多少部位能用人體了?大多數都得是機械替代了?”

  他:“差不多。很多人體是很難再次激活的,尤其內髒,消化係統我從一開始就放棄了,那沒可能的,太複雜了。”

  我:“大腦,沒辦法用機械替代吧?”

  他:“那個我也沒打算用機械替代。”

  我決定問明白那個疑點。

  我:“你為什麽要這麽做?跟你接觸我覺得你心理上沒問題,也不是神誌不清醒的狀態,但是你要做的事情卻不是正常的,你為什麽要製造生命呢?”

  他一直鎮定的情緒有些波動,臉上的表情也開始有了變化。我知道我抓住了關鍵問題,我猜,這看似反常的行為背後一定有什麽事情作為原動力。

  我:“我猜你不是要製造生命吧?”

  他緊咬著嘴唇沒說話。

  我:“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的那些實驗,你偷取屍體,你研究有機化學,還有準備的那些培養皿和你所有的嚐試,都是為了複活吧?”

  能看到,他戴著手銬的手有點顫抖。

  我:“是不是?”

  他沉默,我耐心地等。

  過了足足十分鍾,他才抬起頭。我看到他眼圈有點兒紅。

  我:“是為了複活她嗎?”

  他點了點頭。果然,我猜的沒錯。

  在他開始偷取屍體兩個月前,他的妻子因病去世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能複活。不過在確定之前我等著那個關鍵問題:他沒打算用電腦或者程序來替代大腦。

  我:“從你剛才說的,我猜你保存著你妻子的大腦,對不對?”

  他克製著自己的情緒:“你說對了,我的確留著她的大腦。我知道人有腦死亡一說,但是我還抱有一線希望。也許在你們看來我很瘋狂,但是我用弱電刺激試驗品大腦的時候,我看到試驗品的眼睛睜開了,雖然好像沒有視力,就那麽直勾勾地看著前麵,但是的確睜開了。我承認那次被嚇壞了,但是也看到了希望。我想也許有一天真的能複活她。”

  我:“你們怎麽認識的?很久了?”

  他輕歎了一下:“12年了,從我上大學第一次見到她,我就喜歡她。後來她也告訴我,她也第一眼就喜歡我。這麽多年,我們從未離開過彼此。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麽,我也知道這看上去很變態,也很瘋狂。但是我忍不住想去試試,我想也許真的有希望也說不定。我想給自己活著的勇氣,我想再給她一次生命,我想她能活過來,不管什麽樣子,隻要是她就好……”

  看著他在那裏喃喃自語,我覺得胸口像是堵著什麽東西,透不過氣來。

  我:“假如,真的複活了呢?你……你們怎麽辦?”

  他眼睛濕潤了:“不知道,我隻是想她能夠回來,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想。”

  那次結束後,我熬夜整理出資料交給了負責鑒定的那位精神科醫師朋友,我希望這些能夠在量刑上對他有些幫助。雖然我知道很可能是徒勞的,但出於感情,我還是熬夜做了。朋友什麽都沒說,隻是接過去,並且囑咐我注意休息。

  這件事之後,我總想把他,或者他們寫成小說,幾次坐在電腦前好久,大腦依舊是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該怎麽寫,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對我來說,這很難。

  在她臨終前,她拉著他的手:“我不願離開你。”

  他忍著眼淚,握緊她的手:“我永遠屬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