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旅行者——後篇:回傳
作者:高銘      更新:2022-05-10 19:31      字數:3439
  迷失的旅行者

  ——後篇:回傳

  第二天晚上。

  量子物理學教授:“你覺得他……正常嗎?”

  我:“不正常。”

  量子物理學教授:“你是說……”

  我:“一個人要是這種情況算正常嗎?我沒看出他不正常,所以才不正常。如果他胡言亂語或者隨便說點兒誰也聽不懂的語言我倒是很容易下判斷。但是現在,如果他是正常的,那麽我們是不是就都不正常了?”

  量子物理學教授:“……邏輯性呢?”

  我:“邏輯性……我已經見過太多邏輯完善的病人了,隻不過他們對事物的感受錯位了。而且很多比你我更理智冷靜。不過這個……我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量子物理學教授:“可能是我們不對勁吧?我覺得很可怕……”

  我:“我也是……”

  他看了下我:“你好像比他痛苦。”

  我點了下頭。

  量子物理學教授:“從目前看,很多內容的確是他說的那樣,隻是技術上我們還沒達到。不過,也許用不了多久技術上真的能實現了,這個才是最可怕的。”

  我:“他說的那些科技水平,現在我們到什麽進度了?”

  量子物理學教授:“不知道,最近五年關於無條件量子電運方麵,相關學術雜誌上基本沒有新內容了,偶爾有也是理論上泛泛的空談。”

  我:“沒有進展?還是說各國政府都在偷偷地幹?你是陰謀論者嗎?”

  量子物理學教授:“我不是。但是偷偷幹是正常的,畢竟這個技術太誘人,可以說是把技術前和技術後劃分為兩個時代了。”

  我:“這麽嚴重嗎?”

  量子物理學教授:“想想看,憑空運送,什麽都不需要,隻需要接收者的個人信息就夠了。我憑空就弄出一個蘋果在手裏,讓你眼睜睜地看著我變出東西——還不是魔術師那種動作飛快的把戲,而是讓你看到一些東西在我手中組成。你不覺得那是神話嗎?我現在突然懷疑過去的神話傳說都是真的了。原本那是真實的,後來成了曆史,當文明衰退後,後人看了那些不相信,曆史就變成了傳說。如果反重力裝置便攜化,如果量子電運技術便攜化,如果記憶接收芯片植入大腦,你可以自由地飛,你可以憑空拿到東西,你可以不用上學就得到你需要的任何知識,那不是神話是什麽?之所以認為是神話,是因為科技程度還達不到。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知道這些聽上去像個科幻晚會的發言。但我是以一個量子物理學教授的身份說的這些。我不信有什麽神,我相信人類自己就是神——唯一的問題是:人類這個新的神,是否能控製自己的技術不毀滅自己。所謂的科學技術問題,都不算什麽,唯一存在的問題就是:人到底是不是能控製住自己所創造的一切,而避免自我毀滅。”

  我想了好一陣兒:“嗯,如果我有小孩我不會讓他選擇魔術師職業的,下崗隻是遲早的事。還有,你準備改行教哲學了?”

  量子物理學教授笑了:“改行教文學了——如何撰寫悲劇,故事梗概就是:因無法控製的科技,導致了人類的自我毀滅。”

  我:“你需要做精神方麵的鑒定嗎?我可以幫你。”

  量子物理學教授:“需要的時候我會找你。”

  我愣了一下:“你說什麽?”

  量子物理學教授:“需要的時候……怎麽了?”

  我:“天哪!原來是這樣!”

  第三天。

  我單獨約了“旅行者”在一家茶餐廳見麵。隻有我和他,沒有我的量子物理學教授朋友。

  他:“不是說一周後才催眠嗎?”

  我:“嗯,那個沒問題,在那之前我想再問你一些事。”

  他:“哪方麵的?”

  我:“一個技術方麵的,我還沒太明白呢。”

  他:“你問吧,我知道的肯定會告訴你。”

  我:“你能告訴我,你以前有過傳輸經曆嗎?”

  他:“沒有過,這是第一次。”

  我:“哦……那麽你聽過別人,就是有過傳輸經驗的人講過嗎?”

  他:“講過,傳輸的一些必要知識和原理有人講過,注意事項什麽的都說了,但是沒有更細致的東西了。我說過吧?這是政府行為。就是這樣。”

  我:“好,我明白了,那麽這項技術是成熟的嗎,對你們來說?”

  他認真地看著我:“很成熟,雖然各國政府對外都宣稱還是理論階段,但是實際上很多政府之間都在合作,隻是很隱秘罷了。”

  我:“你說很隱秘,那麽你怎麽知道原來的實驗呢?”

  他:“最初的階段我還沒加入,為期五六年吧,都在進行一個叫‘觀察者’的實驗。等到技術等方麵都穩定了,才開始大規模招募——當然不是在社會上招募。但是人員已經很多了,現在這個項目的核心人員,基本上都是最初的‘觀察者’。像你們說的,軍人啊、物理學家之類的人。”

  我:“你們現在的項目叫什麽?‘再次觀察者’?”

  他笑了下:“不,旅行者。”

  我:“你在那邊有家人嗎?啊……我是指你結婚了?”

  他:“沒有,我跟父母住在一起,跟這裏一樣。”

  我:“我們的地球和你們的差別大嗎,到底?”

  他:“其實差別不大,但是我被派過來的原因是他們說這個階段是個分水嶺,我們以後和你們的宇宙會逐漸拉大差距,所以需要有人來。”

  我:“你們這次多少人?”

  他:“很多,20多個。”

  我:“不在一起吧?你們彼此知道身份嗎?”

  他:“不在一起,彼此不知道,因為出差錯會很麻煩,畢竟我們有你們沒有的技術。”

  我:“如果你回不去了,你想過怎麽辦沒?”

  他嚴肅地看著我:“我很想回去,因為總有一種我不屬於這裏的感覺。”

  我:“你能告訴我回傳那部分是怎麽回事嗎?”

  他:“回傳就是在記憶電子流結尾的部分……”

  我:“不,我問的不是技術,而是回傳後,會怎麽樣?”

  他愣了:“回傳後?”

  我:“我沒聽到過你說記憶消除部分,是不是回傳後你的記憶就消除了?或者我反過來問:當初你被傳輸後,那邊的你就是空白記憶狀態了嗎?”

  他驚恐地看著我。

  我:“我昨天仔細想了,總覺得有個問題,最初我沒想明白,也忽視了。我猜,即便回傳了,你還是在這裏對吧?你的那個世界的記憶沒被抹去對吧?你昨天也說過。從傳送的那瞬間起,你和原來自己的記憶就不同了,你們是分開的靈魂了——假如說那是靈魂的話。同樣道理,你回傳了記憶,等於拷貝了一份回去,但是你依舊還在。是不是?”

  他痛苦地抱著自己的頭。

  我:“我知道我幫不了你了,因為我……沒有消除記憶的能力。”

  說完我故作鎮定地看著他,但是心理上有著巨大的壓力。

  他抱著自己的頭努力控製著身體的顫抖。

  過了好一會兒,他抬起頭:“謝謝你到目前為止所做的一切,我接受了。”

  我看見他眼裏含著眼淚。

  我:“其實……”

  他:“好了,我知道了,我也明白那句話了。”

  我:“哪句話?”

  他:“記得在培訓的時候說過,我們這個項目的名稱是‘旅行者’。你們也有那個吧?旅行者探測器。”

  我:“呃……美國那個旅行者探測器?”

  他:“那次我們都被告知:這個項目為期十年,對於其他宇宙的信息,是像旅行者探測器一樣,源源不斷地往回發送。我最初的理解是要來很多次,現在我明白,是單程。”

  他笑了一下,但那笑容很是淒涼。

  我:“……我覺得……其實你並沒有,離開你的地球……”

  他:“那我算什麽?附屬品?信號發射器?”

  我:“……你知道這超出了……呃,超出了……”

  他:“傳統道德?現有的人倫?還是別的什麽?”

  我沉默了。

  他:“沒關係,謝謝你。我今後就在這裏生活了,我也不必刻意做什麽,反正他們也能源源不斷地得到相關的信息,我存在的意義就在於此。”

  我:“另一個宇宙的你,也會感受到的……我是指你在這裏的感受……”

  他:“是的,是這樣的。”

  說著他站了起來。

  他:“我該走了,再次謝謝你。”

  我:“怎麽說呢……祝你好運……”

  他猶豫了一下後,認真地看著我:“我真的希望自己是個精神病人,因為那樣也許還會有治愈的機會,還有一份期待。”

  我在窗前看著他出了茶餐廳漸漸地走遠,心裏很難受。

  量子物理學教授從不遠處的座位上站起來,走到我麵前坐下:“告訴他了?”

  我:“嗯……”

  量子物理學教授:“他接受嗎?”

  我:“有辦法不接受嗎?”

  我們都沉默了一會。

  量子物理學教授:“我突然覺得我們這樣很討厭,就讓他等待著不好嗎?還有個希望存在。”

  我:“也許人就是這麽討厭的動物吧?想盡辦法知道結果,但是從來不想是否能承受這個結果。”

  量子物理學教授:“他……不是精神病人吧?”

  我想了想:“他應該是。”

  量子物理學教授:“為什麽?”

  我:“我沒說太多,隻是提示了一些他就明白了。我猜他可能早就想到了,但是不能接受,所以一直避開這個結論。”

  量子物理學教授:“可能吧……就在這裏生活著吧,反正也差不多……”

  看著窗外,我想朋友也許說得對,但是我們都很清楚,對於迷失的旅行者來說,這裏不是他的家,這裏永遠都是異國他鄉。可他沒有選擇,隻能生活在這個異鄉。也許總有一天他會解脫。但在這之前,隻能默默地承受。直到他的身體、他的記憶,最終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