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周刊
作者:高銘      更新:2022-05-10 19:31      字數:2484
  死亡周刊

  我:“你還記得你做了什麽嗎?”

  他:“記得。”

  我:“說說看。”

  他:“我殺了她。”

  我:“為什麽要殺她?”

  他困惑地看著我:“不可以嗎?我每周都會殺她一次。”

  我:“人死了怎麽能再殺?”

  他:“她沒死啊,隻是我殺了她。”

  我:“那你為什麽殺她?”

  他:“她每次都是故意惹怒我,反正她總能找到理由吵架,目的就是讓我殺了她。”

  我:“她怎麽就惹怒你了?”

  他:“故意找碴,或者踢我……嗯……下邊。”

  我:“每次都是?”

  他:“嗯。”

  我:“你怎麽解釋她已經死了快兩個月了?”

  他有點不耐煩:“我都說了,她沒死,隻是我殺了她而已。”

  我:“……好吧,總有個開始吧?第一次是怎麽回事?”

  他:“那次她帶我去她家……開始都好好的,後來她就成心找碴,我就殺了她。”

  我:“怎麽殺的?”

  他:“用門後的一條圍巾勒住她的脖子。”

  我:“然後呢?”

  他:“她掙紮、亂踹,嗓子裏是那種……奇怪的聲音……手腳抽搐,過了一會兒舌頭伸出來了……是紫色的,後來不動了。”

  我:“那不就是死了嗎?”

  他:“沒死,不知道為什麽她不動了,軟軟地癱在地板上,整個臉都是紫色的……開始我很慌張,然後我覺得她可能是困了,就走了。出了她們院到街上,我看到她穿著那件大睡裙站在窗前對著我笑,還揮手。”

  我:“你能看到她?”

  他:“就在二樓啊,她們院臨街的都是那種蘇式老房子,窗戶都很大,不拉窗簾晚上都不用開燈,路燈就足夠了。”

  我:“我的意思是你親眼看見她揮手了?”

  他:“嗯,後來每周我都會去看她,而且她每次都要我帶一本時裝雜誌給她,因為她不逛街了。”

  我:“……那麽,你想她嗎?”

  他:“嗯,我什麽時候能見她?”

  我猶豫一下後,從旁邊的公文袋裏抽出幾張照片放到他麵前,那是從各種角度拍的一具女屍。屍體處理過,內髒沒有了,四肢和身體用了很多保鮮膜和透明膠帶分別纏上了,這使屍體看上去僅僅是個灰褐色的人形。那個人形穿著一件寬大的白色睡裙……我盡量讓自己不去看照片。

  他愣愣地看著照片好一會兒。

  我:“你現在相信她死了嗎?”

  他狐疑地抬頭看看我,又看看照片:“她不是好好的嗎?”

  我:“你在一個多月前勒死了她,之後你用很多鹽把屍體做了防腐處理,再用保鮮膜和膠帶纏好,穿上那件白色的睡裙,放在窗台下的地板上。有人看到你之後每周都會去一趟,帶著一本雜誌。不過,鄰居再也沒看到她出現,隻有你去,所以報了案。現場你打掃得很幹淨,雜誌整齊地放在床上,裏麵的人物頭像都被摳掉了,雜誌上隻有你的指紋。”

  他不解地看著我:“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我:“好吧,那麽你說說看是怎麽回事,也許我能聽懂你說的。”

  他歎了口氣:“那我就詳細再說一遍,我在她家的時候,她故意跟我找碴……”

  我:“這個你說過了,以後每周都是怎麽回事?”

  他:“第一次殺她後,每周她都會打電話給我,說想我了,讓我去陪她,還要我帶一本時裝雜誌去。快到的時候,轉過那個路口,就能看到路盡頭的窗戶,她站在窗前。她總是穿著那身寬大的白色睡裙站在窗前等我,看著我笑,很乖的樣子。我上樓後自己開門,她通常都站在窗前,抱著肩說想我了。我們就坐在窗前的那張大床上聊天,她漫不經心地翻著雜誌。每次聊一陣兒她就開始存心找碴,為了讓我殺她。她喜歡我殺她。於是我就用各種方法殺她。有時候用手掐住她的脖子,有時候用繩子或者其他東西勒。等她睡著後我就穿衣服走了。我猜我剛出門她就跳起來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站在窗前等著,因為每次出了她們院走到她樓下窗口的時候,她都站在窗前對著我笑,揮手,很可愛的……”

  我:“別說了。你說她打電話給你,但是你的手機記錄這一個多月就沒她的號碼打進來過,這個怎麽解釋?”

  他:“我不知道,也許她成心搗亂吧?”

  我:“你不認為她會死嗎?”

  他:“你為什麽總是咒她死?”

  我:“好吧,我不咒她死。能說說你對死是什麽概念嗎?”

  他皺著眉嚴肅地看著我:“沒有呼吸了,心髒不跳了。”

  我:“你認為她有呼吸有心跳嗎?”

  他臉上掠過一絲驚恐:“她不一樣……她死了嗎?”

  我:“對。”

  瞬間他的表情又變回了平靜:“她沒死,她每周都會打電話叫我去,叫我帶雜誌給她,遠遠地在窗前看著我,穿著那件寬大的白色睡裙對我笑……”

  我關了錄音筆,收起了照片和記錄本。

  在關門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他還在喃喃地說著怎麽勒死她。

  我記下了她家的地址,決定去現場看看,雖然已經很晚了。

  快到的時候發現的確是他說的那樣,一個丁字路口,對著路口的是一排矮矮的灰樓。

  我看了一眼正對著路的那扇窗戶,黑洞洞的。

  繞進院裏,我憑著記憶中的樓號找到了樓門,走樓梯到了二層。眼前是長長的一條走廊,被燈光分成了幾段。

  雖然我想不起房號了,卻出乎意料得好找——門上貼著醒目的警用隔離膠帶。我試著推了一下門,門沒鎖,膠帶嘶嘶啦啦地響了。

  這是一個不大的房間,看樣子是那種蘇式老樓房隔出來的。房間裏很幹淨,沒有奇怪的味道,也很亮,有路燈照進來。

  我徑直走到床邊,站在窗前向丁字路的底端路口張望,空蕩蕩的。

  看了一會兒,我緩緩地半閉上眼睛……朦朧中她穿著那身白色的大睡裙和我一起並肩站著,遠遠的路口盡頭,一個人影拐了過來,越走越近。

  我覺得身邊的她在微笑,並且抬起手揮動了幾下。

  沒一會兒,身後的房門無聲地開了,他走了進來,穿透過我的身體,把雜誌放在床上,慢慢地抱住了她。

  我不用看就知道,他的手在她身上逐漸地向上遊移,滑到了她的脖子上,慢慢地扼住,她無聲地掙紮著。

  終於,她癱軟在地上,肢體輕微地痙攣著。

  而他消失在空氣裏。

  一分鍾後,她慢慢地起身,整理好衣服,依舊和我並肩站在窗前。

  他出現在樓下了,兩人互相揮了揮手。

  她凝視著他遠去。

  等他消失在路的盡頭的那一瞬間,她像一個失去了牽線的木偶一樣癱在地板上,身體、四肢都纏滿了保鮮膜和膠帶,毫無生機。

  我睜開眼,看了一眼窗外空蕩蕩的街道後,轉身離開了。

  當我走在街上的時候,忍著沒回頭看那扇窗。

  我想我不能理解他的世界。

  他每周都會看到她期待地站在窗前,穿著那件寬大的白色睡裙,微笑著,等待他殺了她。

  而他就是她的死亡周刊。